康熙沉默不语,只作思考状。
    戴梓有些急了,他跳起来指责:“你这大胡子是何居心,凭什么拦着我们做连发的兵器!”
    “戴梓!”康熙制止了他,这些传教士大多都是带着欧洲国王信件入华,康熙对他们素来礼敬有加,“不可无礼。”
    舜安彦看得出,康熙对研制火器到底要到什么程度颇为犹豫,清军的主战力依然是弓马骑射,火器会让持有的人产生强烈的依赖感,而忽视排兵布阵及强劲体魄。
    再者,研制火器极为费钱费力,失败率又非常高,研制成功后再制作又是极高的成本。
    最好是把精力都放在大炮上,以大炮配骑手,重兵配轻骑兵,最是省事。
    而单兵的火。器,费钱费力还不定好用。
    舜安彦闭了闭眼,满是遗憾。
    时代局限,科技局限,康熙及大多数人都很难看得太远。
    这场争论暂时没有结论,便以康熙回前朝而告终,他决心把此事再拖一拖,等接待完漠南漠北朝觐的王公后再议。
    诸皇子和满洲勋贵也都匆匆离去,帮着康熙接待蒙古人。
    上次噶尔臧的事康熙下手极重,蒙古王公近日人人自危,生怕康熙迁怒,众多人趁着过年争先恐后进京拜年,顺便来探一探康熙的态度。
    只有舜安彦不在其内,噶尔臧是他告发,佟国维千叮万嘱让他最近都离蒙古人远点,免得不知道哪个就是喀喇沁的亲戚,回头找他麻烦。
    得空的他老老实实抱着小猫彦寻跟着元衿。
    有这猫以来,他出现在元衿身边便不再躲躲藏藏,毕竟他只是个卑微的公主的猫的奴隶。
    元衿裹着她昂贵的墨狐大氅走在前面,舜安彦亦步亦趋跟着。
    走到快靠近福君庙的位置,元衿停了下来,回头问舜安彦:“刚才那个什么戴和传教士吵起来,你为什么不说话?”
    舜安彦瞥了眼青山的位置,小声说:“该说什么?百十来年后洋枪大炮开国门?还是过两百年我一架重型机qiang可以平这一园子人?又或者两三百年核dan一枚平一座城?我吓死他了,你的哥哥们砍死我,谁喂这只猫?”
    他勾手逗逗彦寻的下巴,却被猫嫌弃地看了眼。
    舜安彦的手指上还有上次火药留下的擦伤,比起元衿和皇子公主娇生惯养的柔软手指,总是不讨猫猫的喜欢。
    “你就婆婆妈妈,怪不得连猫都讨厌你。”
    “我是说真的,这事不该从长计议吗?再说了,这群人差的又不止是一杆qiang。”
    “行了行了。”元衿小手一挥让他闭嘴,“我懂我懂,你好好去想怎么说服皇阿玛,让他开开眼界。多干点人事,能减轻下你的罪过。”
    舜安彦答应下来,突然想起:“诶,你听没听说过乾隆把英国人送的最好的qiang都放在库房里没看的事?”
    “听说过,不是历史课必读耻辱吗?”
    “你要是以后见到你这个侄子怎么办?”
    元衿瞪圆了眼,气势汹汹说:“我先替我四哥打他一顿。”可又突然垮了脸,“算了算了,我这破身子根本看不到那天。”
    她吸吸鼻子,伸手扯了扯披风。
    舜安彦无语问苍天,小心地提醒她:“太医说你已经没事了。而且你上次还敢在冬天吃冰。”
    “我都没几天活头了,多吃两口怎么了?”元衿踮起脚比比身高,“再说,我不吃怎么身高补回来,你知道我比以前矮了多少吗?”
    说着,她眼睛又危险地眯了起来,“鄢少爷,你怎么回事?”
    “抱歉,多嘴了。”舜安彦认命地低头,再次在吵架里败下阵来,“行了,先祝你离可能看到糟心侄子的那天近了一年,请问生日要什么礼物?”
    他仔细算过,圣诞节将近,作为奴隶他不敢不在那日孝敬元衿。
    元衿指指小猫彦寻,“你上次不是办的挺好。”
    猫和宝石,都是舜安彦穿越以来做的最好的礼物了,凭此两项,他的罪过从一万分减轻到了九千九百九十九分。
    舜安彦尬笑了下,“实在想不出来了,公主大人,要说便是十分后悔,我应该把这只猫和宝石分两次。”
    “呵。”元衿冷笑一声,跳起来抽了下舜安彦的肩膀,“赶紧滚,回去办你的人事去!”
    小猫咪惊恐地“喵”了一声,元衿撸撸它下巴,“不是说你,你晚上好好折腾你的奴隶,好好睡觉好好吃饭,争取活得比我长哦。”
    说罢,她扬长而去,走进了福君庙内。
    *
    南巡后,元衿还是第一次来福君庙。
    里面一如既往地平静宁和,浓重的藏香和悠扬的风铃混合,自是这畅春园里最空灵放松的地方。
    元衿快步走了进去,出去一次她已经许久不写字了,也不知道神童敏敏的字是否变得更好,更不知她不在的时候他有没有抄什么新词新诗。
    然而元衿失望了。
    正殿佛龛上静静躺着一本佛经,且是最最基础的金刚经。
    他写的中规中矩,全然没有了写江南时的洒脱生气。
    元衿一页页翻着,难得的,一个字也没有抄。
    犹豫了许久,她带上佛经去了后院。
    后院依旧是那样,破败但整洁,元衿以为自己会看见空落落的院子,却没想到巴拜特穆尔独自坐在后院的门槛上。
    听到元衿的脚步声,他缓缓抬起了头。
    继而,又底下。
    他手撑着青石砖,缓缓站了起来,朝元衿合十。
    血红袈裟依旧,可素来干净的白麻衣襟上有些不一样。
    “你,脖子那儿?”
    他修长的手按了下脖子,垂头苦笑了下,“抱歉,公主见笑了。”
    “是血吗?”元衿犹疑着问,“宫里谁打你了?”
    巴拜特穆尔摇摇头。
    元衿上前一步安慰他,“你别担心,你和我说,是谁欺负你了?我去找皇阿玛。就算你被关在这儿抄经,你也是法王派来的人,他们不能这么对你。”
    巴拜特穆尔后退了一步,抬起手请元衿不要走近。
    “公主,公主留步。”巴拜特穆尔别过头去,似是不堪,“不是宫中人,是我阿玛而已。”
    元衿顿住,“你阿玛来京了?”
    他轻点了下头,“赛音诺颜部来京觐见了。”
    “那他打你干什么?你都多久没见他了!”
    巴拜特穆尔勉强一笑,“他只是不喜欢我抄那些东西而已,他罚的对。我是喇嘛,该恪守戒律该一心侍奉法王。”
    “所以你抄了这金刚经吗?”
    “是。”他摊掌对元衿说:“阿玛已经训过我,我已知错,以后会改的。”
    元衿沉默了片刻,心情极为复杂,但最终却是点了点头。
    “那还是抄佛经吧,如果,那是必须。”
    巴拜特穆尔点了点头,他也沉默了片刻,才说:“抱歉,公主,您大病初愈,小僧便扫了您的兴致。”
    元衿并不想怪他,他脖子处的伤痕还在渗血,也不知是什么样的父亲能下这样的毒手。
    她小声建议:“我让青山给你拿些药,如何?”
    “公主不必照顾我,我这是该挨的罚。”
    “没关系,留疤就不好了。”她转头嘱咐青山去疏峰取药,“和我去前殿坐会儿吧。”
    巴拜特穆尔拒绝,元衿换了语气骄矜地命令:“神童大人,就算抄经你这本抄的也太差了。”
    她抖了几下给他瞧,“你没进京时写的那些也比这个好吧,重抄去!”
    他低头笑了下,高洁淡泊的脸庞终于回了些生气来,终是答允。
    可他身上有伤,元衿到底没让他重抄,只是和他坐在正殿的黄铜风铃下掰扯着南巡的闲话。
    他很安静,是个极好的聆听者。
    “巴拜特穆尔,我玩的不开心,没看见桂雨。”
    大病让她逗留在南京,没能回到杭州去看看外婆的家乡。
    “大概,梦是回不去的吧,你们佛家有没有这种说法?”
    他道:“若是梦,便本就是虚的。”
    作者有话说:
    大噶好!
    第44章
    说完,巴拜特穆尔也往后仰了仰,修长的脖子伸长看着摇晃的铜铃。
    “公主听说过风铃的佛偈吗?”
    “我见过你抄的那个。”
    “通身是口挂虚空,大漠东西南北风。有去无来人身灭,滴丁东了滴丁东。”
    他念完笑了笑,颇为自嘲:“瞎写的,我总是瞎写。”
    元衿也笑了,“我梦里别人写过个差不多的。”
    “得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写出这样的话?”
    元衿皱皱鼻子哼了声形容:“一个罪孽深重、无关紧要的人。”
    “得是什么样的人,才能被公主这样评价。”
    想到舜安彦刚才还苦大仇深却忍不住和她顶嘴的样子,元衿笑得歪歪扭扭,巴拜特穆尔被她感染,也真真正正地大笑了出来。
    “你还第一次笑成这样。”
    “一般来说,没什么值得笑的,佛前。”他回头看了看正殿的庄严宝相,“佛前总是祥和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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