仆妇看着是谢容珏前来,一时间面面相觑,不知晓这位神出鬼没的世子今日突然造访,是为了什么事。
    只是她们大多也知晓这位世子爷的脾性,向来不怎么喜欢理睬别人,她们自然也没有胆子上前询问。
    谢容珏提着那坛酒,用帕子将坛子上的土拭去,看着小心翼翼的,像是捧着什么宝贝。
    他并无意于在这里久留,也并不想与镇国公夫妇寒暄,拿了这坛酒就准备走,却在刚刚踏出拂江院的院门处时,抬眼看到了镇国公夫妇两人疾步往这里赶来。
    谢容珏挑了挑眉,心下啧了一声。
    来得还挺快。
    恐怕自己的马车刚刚停在门口,仆役就前去通报了。
    也是寻常,毕竟他们虽然一直都谈不上是喜欢自己,但是他毕竟是镇国公府唯一的嫡子,即便是为了那点儿可笑的面子,也是要与自己说说那点儿可笑的情谊的。
    “前些时候想要前去别院找你,”崔绣莹手中拿着帕子,“都是被那个白蔹给挡了回去,实在是太不懂规矩了些,我可是你的生母,对我的态度居然也是这么不客气,你都这个年岁了,怎么成日里还是与这些不三不四的人来往?”
    “这么多日了,也都不见个人影,我们不是不知晓你心中有怨,但你毕竟是镇国公府的血脉,是我和你爹的孩子,你这么一连这么久悄无声息的,我与你爹定然是要担心你的安危的。”
    崔绣莹一边说着,一边拿着帕子假装拭泪。
    旁边站着的谢玄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谢容珏,还在轻声安慰着身边的崔绣莹。
    “是么?”谢容珏挑眉,“那还当真是劳烦镇国公夫人担心了。”
    他说完脚步不停,从镇国公夫妇身边经过。
    “你这个孽子,给我站住。”
    谢玄沉声开口,“你看看你现在像是个什么样子,之前月余一点儿消息都没有就罢了,你府上的人连我与你娘亲都拦,你都这个岁数了,还成日的不着家!你今后娶妻可有想过你的声名,我们为你挑挑选选了那么多女郎,哪个不是好人家,你各个都看不上,当真是不知好歹,今日你无论如何都得去见远阳伯府的洛宁郡主去!”
    “那洛宁郡主生得相貌出挑,身世又好,还有个在朝为官的兄长,我与他们家的夫人通过气了,就连嫁妆都是八十八抬,你这孽子到底还有什么是不满意的?”
    每次见到他的时候,都是晓之以情,然后就开始扯到仕途和姻亲。
    谢容珏实在是懒得与他们多说什么,哼笑了一声,“镇国公既然这么喜欢这位郡主,那不如择日下聘吧,也省的现在和我在这里多费口舌。”
    他这么说完,还挑了一下眉毛,看着谢玄道:“你说是吧,镇国公。”
    这话一出,镇国公夫妇的面色都说不上是好,崔绣莹指着谢容珏说不出话来,谢容珏了无意趣地啧了一声,手中提着那坛酒,转身离开。
    这样也不错,至少也应当是有段时日不会再来烦自己了。
    谢玄似乎是被气狠了,看着谢容珏这么宝贝手中提着的那坛酒,上前抬步,抬手就准备抢走那坛酒——
    谢容珏的手指勾着绑着酒坛的绳子,似有所觉的手指微抬,谢玄瞬间扑了个空,身形往前趔趄了一下,险些摔倒在谢容珏面前。
    “镇国公无论怎么说也都是长辈,”谢容珏手指托着自己手中的酒坛,“何必向我行此大礼,嘶,实在是罪过。”
    谢容珏为了这么一坛酒让自己出这么大的丑,谢玄一时面子上过不去,站定以后,抬手招来家丁,“来人,赶紧把这孽子手中的酒坛给我砸了!都这个年岁了,寻常人家子弟全都已经成家立业,也只有他成日里还在花天酒地,成何体统,实在是不像话!”
    家丁面面相觑,看着谢玄,看着并不像是玩笑话,只得一点点靠近,对着谢容珏道:“得罪了,世子。”
    谢容珏其实对自己并没有什么所谓,可是现在谢玄想要砸的,是自己现在手中拿着的酒。
    他原本其实还想着略微留些脸面,可是现在来看,果然是一点儿必要也没有。
    毕竟早在他们将才出生没有多久的他送到偏远的道观,这么多年来不闻不问的时候,其实早就已经没有了什么亲缘所在。
    谢容珏这么多年,从来只为自己而活。
    世人所谓的那些伦理,他并不在意。
    他们后来因为没有子嗣,才将自己从道观之中接回,当年年幼的他,确实存着一点儿欣喜,只是后来周而复始地提及逝去的长兄,又强迫和他一模一样的时候。
    谢容珏从那时起,早就已经明白,自己不过只是可有可无的一枚弃子。
    只不过是现在这枚弃子成为了唯一的选择,他们这才勉为其难地,装模作样地,对自己表现出那一点点的关怀。
    想要自己感恩戴德。
    之前很早的时候,沈初姒问及为什么自己会与镇国公府关系这样疏离的时候,他只是觉得好笑,觉得自己与这位殿下从来都不是同路人。
    可是后来他又无数次想过,幸好他的小姑娘,并没有经历过这些事情。
    他可以见到,但阿稚不可以。
    若是可以,真的想蒙住她的眼睛,让这一切阴霾都不让她看到。
    就像是现在。
    这样的事情,他很庆幸,没有让沈初姒看见。
    他自己一个人来处理就好。
    谢容珏掀了掀唇,手中拿着的铜板滚动了两下,院中原本就没有多少家丁,谢玄显然已经忘了谢容珏之前在金銮殿上轻而易举地胜过独孤珣的场面,还只当是从前那个刚从道观之中接回来的小郎君。
    任他拿捏。
    谢容珏手中几道残影掠过,只看到须臾之间,那几名家丁应声倒地。
    谢容珏手中随意抛着一枚铜板,垂着眼睛看着在不远处面色惶惶的镇国公,抬步靠近。
    “我想,是我从前说得还不够清楚。”
    “镇国公府的日后,我并不在意,所谓的光耀门楣,对我来说,更是可笑。”谢容珏顿了顿,“至于这个世子的位置,与我来说,也没有什么所谓。”
    “其实你们一直觉得我心中有怨,也是把自己看得太过重要了些,你们对我怎么样,我根本就不在乎。只不过我还是想敬告两位一声,日后我的事情,还是要少插手为好。”
    谢容珏笑了声,“毕竟,并不是每一次,我都会有这样的好脾性的。”
    他这话根本不像是作伪,崔绣莹一时连佯装的啜泣都忘了,就这么愣怔着看着自己面前的人。
    谢容珏今日难得没有穿以往的绛红衣衫,靛青的长袍衬得长身玉立,他向来生得太过出挑,出挑到就连崔绣莹自己都觉得,这个孩子只怕是挑着自己和镇国公的长处长的,就连自己的和裕,都没有这样出挑到让人侧目的相貌。
    崔绣莹低声问道:“你在威胁?难不成你还想弑父弑母不成?”
    “嗯?”谢容珏挑眉,“镇国公夫人怎么会这么想?”
    他接住自己手中刚刚抛出去的铜板,“不过夫人若是实在是好奇的话,可以试试。”
    作者有话说:
    谢狗除了对老婆,对谁都很拽。
    第77章
    谢容珏从镇国公府离开的时候, 崔绣莹的面上还是愣怔的神色,看着一旁同样也是面色阴沉的谢玄,思忖片刻后道:“这孽子根本就不听我们的话, 现在这可怎么好?我之前就与那远阳伯夫人说好了, 恐怕现在洛宁郡主与远阳伯夫人早就已经去了他的别院。”
    崔绣莹扶额,“也不知晓怎么生出个这种东西出来, 不若我们现在派人前去拦下远阳伯府的马车?若是当真让他见了远阳伯的人, 恐怕还不知晓会闹腾成什么样子来。”
    谢容珏刚刚说的话一点情面不留, 谢玄的面色也说不上好, 此时正在沉吟。
    片刻后,“不必拦。”
    “可是如若是不拦, 今日往后,镇国公府恐怕是要与远阳伯府交恶了,远阳伯富庶, 家中那个长子也是个有抱负的, ”崔绣莹忧心忡忡,“他与这么多人交恶,日后就算是有镇国公府护着,对仕途来说,也实在是有碍。”
    “夫人难道到现在还在想着让这个孽子继承镇国公府?”谢玄嗤笑一声, “看着今日这架势, 只怕是觉得你我挡路还来不及, 可像是有半分留情的模样?”
    崔绣莹长叹了一口气, “这些我也知晓, 但是这么些年来, 他终归是你我唯一的孩子, 日后的门楣——”
    “若是心不在此处, 即便是这唯一的嫡子,我也能废。”谢玄冷哼了声,“刚刚那坛酒,是不是那个混账从拂江院中拿来的?看着这么宝贝的样子,可不是他自己的东西,之前听李弘才念叨过什么酒坛的,是从前那位公主埋在拂江院中的,我瞧着,恐怕是八九不离十。”
    “九公主?”崔绣莹手上拿着帕子,“之前不是还想着和离,现在怎么又与九公主扯上联系了?难不成还想着又娶一次不成,又无家世的这么个公主,难不成是当真得了失心疯不成?”
    谢玄沉吟片刻,“他若是想要求娶那九公主,即便是大家心知肚明那位公主不过是个毫无依仗的落魄公主罢了,但是若他只是个庶民之身的话……”
    崔绣莹听得一愣,“老爷的意思是?”
    “他现在这般,根本就不是把你我放在眼里,即便是扶持了,也就只是个吃里扒外的白眼狼。他不是想娶那位九公主么,看着失了这层世子的身份,他又拿什么去娶,”谢玄轻声啧了一下,“至于这世子之位,即便是从宗族旁支里面过继来个孩子,也比给这个混账要好。”
    这话的意思,居然就是要废世子了。
    原本谢容珏是镇国公府嫡支唯一的子嗣,这世子之位,无论如何都落不到别人的头上,谁能想到现在谢玄的意思,居然是宁愿将世子的位置给旁支,也不愿意留给谢容珏。
    今日之事,只怕是气的狠了。
    从前的谢容珏即便是再过行事不忌,也没有到要废世子的地步。
    崔绣莹皱着眉头,毕竟是这么多年的寄托,即便是再不喜,终究也还是有点儿割舍不下。
    她还想着再劝,谢玄却仿佛先一步知晓她的想法,“夫人不必劝我,这件事,我心意已决。其实我之前就已经想过这件事,日后过继个年岁小些的,看着听话的,往后也当好好孝顺你我,哪里会像那个混账一般,成日里就只会顶撞我们,与我们根本就不是一条心。”
    “这几日上朝,我就向圣上言明此事。”
    *
    沈初姒送走宋怀慕之后,因着许久都没有在盛京城走动了,就想着出去走走散散心。
    巷前是一处溪流,之前在黎城的时候,因为想着避人耳目,都不曾如何出门过,绝大多数时候都是留在屋中看典籍,之后隐卫来到黎城的时候,她也只是偶尔出门看看黎城的近郊山脊。
    她在离开黎城的时候,春意才姗姗来迟,倘若再早些的话,说不定还能多出门看看黎城的春景。
    这么想着,其实还有点儿可惜。
    溪流穿过巷弄,岸边载种的柳枝抽芽,枝条柔软,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沈初姒倏然想到了从前下雪之时,谢容珏撑着竹伞在不远处的情景,彼时,她也从未想到过,现在会和他是这样的境地。
    实在是有点儿世事难料。
    幼时沈兆训诫她时说凡事当三思而后行,一时莽撞日后多半会后悔。
    她懵懂之际又反问,倘若三思之后仍然不得其解,又当是如何?
    沈兆沉思片刻,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叹气道:“那就随心而为吧。”
    沈初姒想,或许她现在,也当真是如沈兆当年所说,是随心而为。
    从当年至今,对于谢容珏,或许她一直都没有死心。
    从前沈兆一直说她执拗,少时她不以为意,因为她什么情绪都藏得很好,无人知晓,即便是当真喜欢,也能藏得住,面上不露分毫,不争也不抢。
    或许也只有这么个人,即便是藏住了,也会从其他地方溢出来。
    如当年那桩让所有人都觉得惊诧的婚事一般。
    沈初姒想到今日推开窗的那枝桃枝,手指稍稍缩了一下。
    她这么顺着溪流的方向,却正好是走到了谢容珏的别院。
    这别院极为精巧,坐落在仁明巷最为好的地段,沈初姒也只是来过一两次,她原本只是经过,却突然看到了今日院门口,白蔹并不在此处,而现在门口站着的,则是几个衣着考究,妆容精致的女眷。
    沈初姒顿下步子,抬眼向那边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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