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生气她直呼自己名讳,反而感叹,这么怕呀。
    怕就对了。
    谢凤池点点头,也不知心中升起的情绪究竟是畅快于自己算准了她会跑,还是破了个洞,疼着她会跑。
    这种感情在他为了洛棠去给崔绍开脱时也有,那是一种近似于自虐的破釜沉舟,他心中清楚明白,却还是那么做了,明明白白等在深渊的底下,等命运带给他的结局,惩治了心思不纯的她,也玉石俱焚了自己。
    “带回院子吧。”
    他轻声吩咐道,面上看不出什么特殊的表情。
    洛棠被带走,庞荣才走过来。
    这几天他一直没露面,不仅因为主子在宫里,更因为他也在躲避六皇子的人。
    “人甩掉了?”谢凤池也没看他,只是继续在看着被带走的少女的背影。
    她踉踉跄跄,不时回头怒视自己,漂亮的桃花眼里尽是愤慨和不甘的泪水,撕破了脸,这些就像退潮后的暗礁,全显现出来了。
    她从未这么看过自己,或者说,除了赵晟那个蠢货,其他但凡会遮掩的人,都不会如此看自己。
    而现在又有了一个。
    她的真心,不够甜美,没有爱意,却炽烈旺盛。
    庞荣看了眼主子晦暗不明的神色,低声道:“甩掉了,六皇子的人没发现属下,可已然有所忌惮,待六皇子伤愈,后续若再有所行动怕是更需小心。”
    谢凤池摇摇头:“你暂且在府中休养。”
    这次六皇子自导自演遇袭,嫁祸大皇子,谢凤池顺水推舟,制造了个有力证据,以此将最终的硕果摘到自己手中。
    可他清楚赵彬的性子,对方冒着性命危险来坑害兄长,却叫旁人也得了好,终归不会乐意。
    说来可笑,倒真教出了个同自己如此相像的狼崽子。
    庞荣听着心中疑惑,小声问:“主子不需再做些什么吗,六殿下早晚会查出是咱们。”
    谢凤池终于笑了下。
    “查就查了。”
    半日后,天都要黑了,宫中还是迫不及待似的匆匆来降旨,好似生怕过了这村就没这店儿。
    圣旨上说,安宁侯谢凤池御前失格,圣上怒而夺情,自国子监从四品下司业之职调入内阁,复上朝,参备政事,不得推脱。
    下人们尚不知主子究竟是如何冒犯了圣上,叫圣上不允主子尽孝尽人伦,这般事整个大梁都挑不出几个,谢凤池却是含笑接旨,府中众人俯首叩谢恩典。
    尽孝尽人伦?
    端方清和的安宁侯父子间,向来没有这些。
    洛棠在院中听闻此事,却不由地和下人们作出同样惊愕反应。
    大梁重孝,长辈逝世向来要守满孝期,哪怕是天子也不应夺取朝臣的尽孝之情,虽说她也不知何必要守这么久,她对父母长辈之类也无这般感情,但规矩就是这样的。
    谢凤池如今被夺了情,就是破了规矩,不论他如何扶摇直上,朝中不满于他的人永远会攻讦这点,文人酸儒不敢指向圣上,只会将墨点子甩向他。
    这是他自己的主意?
    洛棠不信谢凤池那般运筹帷幄的人会如此不设防,只觉得其中必有他自己的算计。
    那他是真的疯了……被人戳脊梁骨也不怕?
    洛棠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或许自己当初能诱得这朵高岭之花折腰,便早已预示着他是个不顾人伦的疯子。
    她如今所受,皆是咎由自取。
    洛棠缩在屋里,任由天色渐渐暗下,心中的希望也逐渐破灭。
    隔壁院里程四郎的哭声越发凄厉,洛棠捂住耳朵,终于明白哭没有用,对着那个疯子如何哭都是无意义的。
    屋门被吱呀一声推开,月光洒落在屋檐下,随着缝隙扩大,流入屋中。
    洛棠心惊肉跳地看着谢凤池迤然走进屋,他换了身广袖长袍,墨发高束眉眼温柔,风光霁月俊美无俦,环视一圈后,目光最终落在了洛棠身上。
    作者有话说:
    棠棠:原来是我的火葬场啊!
    ——————
    请个假
    下周二晚再更,周末要回老家一趟办点事!就酱
    第六十二章
    洛棠拼了命往床角落退, 可直到谢凤池走到床畔,洛棠才知道,一张榻的距离,不过一个成年男子伸手挽来那般长。
    “你放开我, 放开!”
    洛棠不断挣扎, 早在后府门前时便撕破了脸, 此刻她心中对谢凤池再无什么期盼,只剩泼天的恐惧。
    奈何她是个女子, 更是个平日里懒散惯了女子,挣破天也只能在挥了谢凤池一巴掌后,得对方一瞬怔忪, 再魂飞魄散地往外奔去。
    谢凤池十分失望地看着她疲于奔命的背影, 最后的温柔仿佛回到了年初的江南,在天寒地冻中一点点凝结成冰。
    洛棠拼命捶打被锁上的屋门,眼泪如不要钱似的哗哗流下。
    她转身看向朝她走来的谢凤池, 绝望道:“你就不能放过我吗?”
    谢凤池站住脚,神色平静到甚至冷漠地摇摇头:“不能。”
    洛棠呼吸一窒,随即终于撕破了这十多年来表现在外的温柔表皮, 无数不堪卑劣的辱骂如泄洪般抨向谢凤池。
    她头一次如此大胆,也是头一次将她最泼辣最真实的面容展露出来。
    谢凤池眉头微挑。
    洛棠双手背负在身后的门辕, 逃跑时偷穿得丫鬟衣裳早已在刚刚的挣扎中不成体统, 甚至漏出了缠绕在纤细颈脖后的小衣的衣带。
    她边哭边骂,莹白的皮肤因着情绪激动而泛出好看的粉,从窗纸外透进来的月光拂在上面,如月色被撷取。
    洛棠骂了不知多久, 久到口干舌燥, 恐惧压力之下呼吸也渐渐困难, 终是气喘吁吁地熄了声。
    她的身子还不到最成熟的时候,哪怕漏出小衣,也不是妖娆撩人的类型,可谢凤池在昏暗中静默凝视那起伏的胸膛,那颤抖的柔软身躯,却知道它们的主人是如何以这青涩柔枝将自己缠入了她的陷阱中。
    如今她撕破了脸面,叫他看见了那青涩之下是如何的卑劣泼辣,与从前还遮遮掩掩时大相径庭,可终归也符合他的猜测。
    她说过的,会永远陪着自己,那么她这一生,这一身,不论真实是何模样,都该是自己的。
    谢凤池将人扯进自己怀中,眼见洛棠瞪着双惊恐的眸子又欲辱骂他,他眉头微皱,伸手扣住了少女的下巴,吻了上去。
    安静了。
    他惯常聪明,学什么都快,这缠吻也得了要领,啧啧水声在室内荡漾,也不顾对方究竟是否愿意。
    他就该如此不管不顾,不再理会她的感受。
    真好。
    洛棠却一点儿都不好,她难以置信,自己都破罐破摔泼辣到这个地步了,这人竟然还敢来亲她?
    莫非是误打误撞,叫这人发掘了难以启齿的爱好?
    就不怕她咬断他的舌头吗?
    这念头刚动,谢凤池仿佛有所预感般,用空出来的小指轻轻勾了勾她的颈脖。
    紧张中一缕绵绵的痒,叫洛棠瞬间软了身子。
    “若咬破了我,我会在你身上旁的地方补回来。”
    洛棠头皮蓦然一阵发麻,连带着整片后背跟着酥颤。
    谢凤池放过她的唇,气息又从她的颈脖落在耳畔:“你让我流多少血,我也会让你流多少。”
    洛棠才升起不久的大胆念头,如同一簇脆弱的火苗,被谢凤池三言两语熄灭。
    她止不住地颤抖,可这次却少有得没有再哭,只是红着眼,紧握着拳头死死抵着男人的胸膛。
    “别……别杀我……”
    洛棠的唇齿碰撞,极艰难地哽咽着请求。
    她能有什么骨气,难道真要同谢凤池同归于尽吗?
    是,用她这条贱命去换一位侯爷的,她确实不亏,可她要那般铁骨铮铮作甚?
    她苟延残喘活到了现如今,便是为了图一时意气与人玉石俱焚的吗?
    洛棠的拳头松开:“侯爷,我错了。”
    细如蚊呓的呢喃声在深秋的夜里如勾魂的乐曲,尽管其中仍有不甘,又畏惧,但终归变成了被驯服的小兽,任他撷取。
    可谢凤池知道,一旦有了机会,这只小兽就会重新磨起爪牙,以最快的速度从自己身边逃开,甚至给自己来上那么一下。
    他扣住洛棠下巴的手放了下来,轻声道:“那你自己想办法求我原谅你。”
    两人都没有细究到底错在哪儿了,洛棠是担心重新叫谢凤池恼怒,谢凤池则是噙着不达眼底的笑,好似完全不在意了。
    终归他只要个结果就好。
    几次试探后,他发觉自己确实不太忍心真对洛棠如何,但这不代表他会认了这一次次的逃离,他要将她彻底笼罩在自己掌中,任她恐惧不甘,他都不会理会。
    过程如何坎坷艰辛,心如何疼痛难抑,都不是他该记得的东西,就像熬死了谢长昭之后,他终归会得到一切他想要的。
    过程不重要。
    洛棠也似察觉到了眼前男人的不对劲,他的面目是柔和的,嘴角是微微扬起的,他这张足以叫万千少女迷恋的脸上没有一丝破绽,可他看向自己的目光却充满了势在必得的偏执与癫狂。
    他使劲了手段,终于将自己这个背叛者重新掠取回来。
    直到这时,洛棠才隐约不安地信了,谢凤池或许真的没打算将自己献出去。
    她脑子里很乱,若是谢凤池没有这个心思,那自己还要挣扎吗?
    当初离开谢凤池,是担心这人算计得深,可能要被他送进宫,没了小命,
    后来拼死要逃脱,更是因发觉谢凤池是个道貌岸然的黑心肝,留在这人身边,自己把控不住,容易露馅落得下场悲惨。
    可现如今,他既不准备将自己送走,自己的馅儿又漏光了他也始终如一,自己究竟还要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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