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离沉默半晌,终于缓缓收了剑。
    他点头:“我只是想问一句,当时的邀约,还愿意再考虑么?”
    元清杭略一回想,恍然大悟:“你是说,你们宇文家可以和魔宗合作的事?”
    宇文离淡淡道:“是。当时你拒绝了我,现在呢?”
    元清杭眼珠一转:“宇文公子现在春风得意,已经能凌驾于众门派之上颐指气使,我们魔宗正被商渊追着狂殴,你要和我合作什么?”
    宇文离道:“元少主真的想不出?”
    元清杭斜斜靠在身边山石上,歪着头:“要我帮你杀澹台老贼?”
    宇文离道:“元小少主真是聪明得叫人害怕。”
    元清杭毫不惭愧,欣然点头:“彼此彼此,宇文公子也很叫人警惕。再说了,我再可怕,也没有澹台明浩时刻要杀你来的更可怕。”
    宇文离也不和他斗嘴,只温和道:“总之你帮我杀了他,你接下来做什么、或者已经做了什么,我都可以当看不见。”
    “那假如我依旧拒绝与虎谋皮呢?”
    宇文离淡淡道:“怕是由不得你。若是不帮我杀了澹台明浩,你接下来做什么事,我都保证会搅到你鸡犬不宁、前功尽弃。”
    元清杭猛一拍手:“成交!”
    宇文离:“……”
    他忽然有种被坑的奇怪感觉,道:“这么爽快?”
    元清杭热情道:“你总不会以为我真的在帮老贼疗伤吧?我又没疯!林夫人因我而死,澹台明浩这条狗命,自然是我和姬叔叔的。”
    他看着宇文离闪烁的目光,笑嘻嘻道:“不过你也不用觉得坐着不动,就可以看我们鹬蚌相争。我们杀他并不着急,可他活着一天,你这个杀子仇人,就可能随时被他一爪抓死。”
    宇文离被他揭穿心中所思,也不觉得羞愧,欣然道:“所以我只有来要挟你。”
    元清杭正色道:“我本来就要他死,不过是早晚的问题。”
    宇文离道:“到底要多久?”
    元清杭想了想:“或许很快。但不能是立刻,毕竟一旦他忽然死了,商渊就会疑心。”
    宇文离盯着他,神色有点奇异:“你到底在图什么?这么辛辛苦苦和商渊斗,又有几分胜算,不怕毫无胜算,死于非命?”
    元清杭笑了笑:“宇文公子,这世上,总有一些聪明人,爱做蠢事。”
    宇文离冷冷道:“你说我?”
    元清杭哈哈大笑,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在说我自己呀!像我和宁夺这样的人,看上去好像很聪明,可是骨子里呢,却是有点又蠢又执拗的。”
    他悠悠道:“宇文公子是很聪明的人,但是要想向你解释清楚,为什么我和宁夺要做现在这些事,我怕你永远也听不懂。”
    宇文离淡淡道:“他已经走了,并没有真的和你一样蠢不可及。”
    元清杭摇了摇头:“宇文公子,你是不是很嫉妒我们?”
    宇文离微笑着看向他,似乎有点怜悯:“嫉妒你们天各一方,嫉妒你在这里殚精竭虑,他却不知所踪?”
    元清杭笑意浅淡,眸光却星光灿烂:“我和宁夺就算分开千里,心里还是一样地信任对方。不像你,你看重和喜欢的人,无论是宇文前辈,还是澹台小姐,如今再没一个愿意相信你。”
    他的语气温和,可是话语却像是一把刀,锐利又直接。
    宇文离的脸色骤然变得冰冷,像是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冰水。
    他静静地盯着元清杭,半晌一字字道:“不劳你费心。”
    元清杭笑了笑。
    宇文离转身大步离去,他身后,元清杭忽然又叫了一声。
    “喂!那位百舌堂堂主还在给你送各种信息?”
    宇文离身子猛然一顿,并不回头:“你说什么?”
    元清杭奇道:“我真的这么多破绽吗?不是那位堂主大人帮你调查的消息?”
    宇文离身子一动不动。
    元清杭正要再说话,忽然身边一股无形波动轻轻泛起。
    虽然轻柔,却带着隐约杀气。
    元清杭身子游鱼一般,立刻平平滑开数尺,他原先站立的地方,已经无声无息出现了一个身影。
    身边轻烟环绕,脸上模糊不清。
    若是元清杭晚闪开那么一瞬,这人几乎就能贴着他的后背闪现,这种出神入化的瞬移术,不仅神出鬼没,更是能随时给人致命杀机。
    那人站在元清杭对面,声音轻柔:“元小少主别怕,我们刚刚达成合作,我还等着你去杀人呢。”
    元清杭看着他,声音也同样柔和:“我们?百舌堂堂主和宇文家什么时候这么亲近了?这些主意,不是宇文离一个人的,阁下也参与了?”
    那黑影道:“元小少主想问的太多了点儿。”
    元清杭笑道:“阁下像个幽灵一样,好不容易看到你现身,我难免好奇。”
    他看了看宇文离,若有所思:“奇怪,你这么爱自己拿主意的人,又为什么这么愿意听他的话,他又不是你爹。”
    这话一出,那人固然沉默不语,宇文离俊秀脸上却顿时闪过一丝激怒,冷冷道:“元小少主,请你谨言慎行。”
    元清杭本是随口调笑,见他变脸,也有点后悔,连忙举起手:“抱歉抱歉,我胡说的,别当真。”
    倒不是怕宇文离翻脸了,只是这人自幼丧父,生母又身份卑微,也有点儿可怜之处。
    自己这随口一说,的确不敬死者,口舌无德了点儿。
    ……
    回到石厅中,他望着厅内一群仙门子弟,心里隐约发愁。
    三日后,商渊就要勒令没有进展的弟子们跟着澹台明浩去围剿魔宗。
    到时候,假如随便死几个在外面,岂不是又可轻松推到魔宗头上?
    这些弟子虽然没有晋级,可每一个起码都是金丹初期,万一商渊也对这些人下手呢?……
    似乎也没有证据表明,他只对金丹中级以上的人感兴趣。
    他走到常媛儿和李济这边,又把木嘉荣叫来,小声道:“这几天内,万一有变故发生,你们记得,立刻下山去找族中父辈。”
    木嘉荣一愣:“会发生什么事?”
    元清杭沉吟道:“我不敢保证,但是假如真的发生了,你们几个记住,按着我接下来的计划来,尽可能救更多的人。”
    ……修炼不分昼夜,已经到了深夜,有人已经休息下来,还有不少人依旧在拼命修炼,想在这最后几天中成功晋级。
    元清杭独自坐在角落里,手指轻轻插入面前土中。
    他闭着眼睛,神识悄悄放出去一缕,找到地下一只小蚯蚓,附在了上面,驱使着它向某处钻去。
    不多时,蚯蚓前方光线微微一亮,钻出了一间闭关室。
    元清杭的神识悄悄逡巡一阵,很快找到了先前在这里放下的某些符篆。
    闭关室内,是那个最后剩下的、没有晋级的剑宗金丹中期弟子,正在竭力修炼,口中吐出的阳气旺盛。
    元清杭在他房间内拿役邪止煞盘探过一次,不出所料,隔壁两间房间里,已经没有了活人。
    和上次他撞破时一样,生机全无,只剩下室内一丝幽幽怨气。
    商渊明明对外宣称这两个人已经晋级,正在进一步巩固修为,可在没人看见的地方,这两个人,早已经和最早莫名死去的人一样,化成了一具金丹消失的枯尸!……
    元清杭闭着眼,一直监视着那间闭关室。
    终于,午夜时分悄然而至。
    李济在边上已经合衣睡了一会,此刻忽然醒了过来,一抬眼,具正看见元清杭那苍白的脸色。
    “你怎么了?”他急声问。
    元清杭手掌一挥,声音清晰,却带着一点奇异的颤抖:“映!”
    硕大的石室内,忽然出现了一块小小的水幕!
    就像宇文离婚宴上出现的那块一样,却小了许多,上面的图案也波动得厉害。
    无论是醒着练功,还是在休憩,所有人几乎都同时惊醒,茫然地看着这忽然出现的水幕。
    李济一眼看去,忽然心里就是猛地一颤。
    画幕正中,竟然是他们认识的那位剑修弟子,而他身边,商渊高大的身子正居高临下看着,一道阴影整个罩住了那个正在苦苦修炼的剑修弟子。
    元清杭的手笔!
    一瞬间,李济就明白了端倪。
    难怪元清杭此刻脸上这么苍白,想在商渊眼皮底下布下水幕转映阵,想要不被发现,这得多巨大的灵力消耗!
    惊醒的众人也看清了水幕上的情形,纷纷愕然互相地问:“怎么回事?”
    “商前辈想要给我们指点,特意布下这个阵法吗?”
    “嘘,别说话,看看人家是怎么突破的。将来对自己也有好处。”
    就在大家议论纷纷时,水幕上的那个剑修弟子忽然浑身一片隐约金色闪烁,脸上的痛苦之色骤然浮现。
    丹气外放,这是要面临突破了吧!一时间,观看的年轻弟子们都心神激荡,瞪大了眼睛。
    就在众人的期待直视下,商渊忽然猛然举掌,鬼魅一般,手掌掏向了那名弟子的腹部。
    一声惨叫,那弟子丹田的金丹猛地爆裂,鲜血喷溅出来。
    四散的金丹残片带着无边的暴躁灵气,飞溅向四周。
    商渊掌心猛地一卷,无边惊涛卷起,那些金丹残片被他全数桎梏在掌中。
    而他的头顶之上,一个隐约的黑色元婴浮起,骤然睁开了冰冷眼睛。
    完全没有元婴该有的平和安宁,那黑色婴童的面容隐约带着狰狞和贪婪。
    只见那小婴孩尖啸一声,四周的金丹残片被他一口吞进了小小口中。
    而商渊身边,那个剑宗弟子的尸体无声倒下,死鱼一样的眼睛凸了出来,大大睁着,正对着水幕中央。
    石厅之中,一堆年轻弟子鸦雀无声。
    片刻后,木嘉荣猛地弯下腰,脸色惨白如纸,开始呕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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