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时至深夜,无星无月,天空中隐约乌云密布,蓦然刮起风来。
    偏殿的木门再度打开。
    这一次,进来的却只有一个人。
    澹台明浩那略显单薄的身影显露出来。
    他站在那里,目光落在正中的棺材上,一动不动。
    元清杭藏在后面,瞧着他僵直的身体,心里也觉得恻然。
    毕竟是白发人送黑发人,虽然在外人面前表现得没有妻子那么悲痛欲绝,可又怎么会不痛苦难过?
    他悄然看了看身边的澹台夫人,正见她眼中也浮起泪光,显然也没有想到丈夫在这深夜中,独自前来探望早夭的儿子。
    澹台明浩站了一会儿,却没有上前燃香,也没有什么别的动作。
    他原本相貌和气,只是个头不高,平日脸色显得有点晦暗,如今在这凄惨安静的灵堂里,再加上窗外夜色黑暗,更显得脸色冷白。
    元清杭正等得心焦,忽然,外面一阵树叶沙沙,阴惨惨的一道风声刮进了门内。
    随着那道冷风,一个鬼魅般的人影不知道何时,竟然出现在了殿中。
    元清杭悚然一惊。
    这人好快的速度,好诡异的身法!
    他也算耳聪目明,却完全没有听见这个人何时靠近,更完全感觉不到这人身上泄露的灵气波动。
    再看来人,形容更是诡异。
    身形极瘦,面上笼着一层轻薄的云雾,整个人似乎都被罩在里面,有种流动的虚幻感。
    澹台明浩抬起头:“堂主终于舍得来见我了?”
    那人幽幽开口,声音轻柔:“平时是不轻易见人的,实在是这次的交易出了大岔子,我也十分抱歉。”
    他的声音甚至也十分模糊,雌雄难辨。
    元清杭心里震惊无比:这澹台明浩深夜来到这儿,竟然是为了和人相见?
    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会面,要深更半夜,来到这灵堂遮人耳目?
    澹台明浩额头青筋直跳,嘶声道:“抱歉?一声抱歉,就能让我儿子活过来吗?”
    他一字字道:“堂主你事先怎么向我保证的?你保证我在传送阵的出口动点手脚,不仅毫无风险,还有重金可拿。你还保证我们澹台家只有好处、绝没有坏处!”
    ……
    仿佛有道炸雷,在元清杭耳边炸响。
    在传送阵的出口动手脚?
    是了,传送阵出口又不是没仙宗的人看守,想要改动却不被发现,该有多难?
    假如动手的人是仙宗自己的人,那才不易被人察觉!
    那个面目模糊的男人轻叹一声:“我特意专程前来,也是为了帮对方传个话。”
    “还传什么话?他就是言而无信,就是故意害我。”澹台明浩恨声道,“就是魔宗的人,对吧?”
    那男人淡淡道:“我只是个掮客,你们任何一方的身份,我都会严格保密。”
    “我当然信不过一个陌生的交易者,可我信得过你!”澹台明浩道,“是你居中作保,说对方要对付的是仙门诸家,只会装模作样伤超儿一下,以免人起疑。还说尽力帮我除掉宇文家的后辈,现在呢?”
    ……
    窗外忽然一声闪电,紧接着,震耳的一声响雷轰然炸响。
    元清杭一动不动,心里如同翻江倒海。
    他无声地望了望身边的澹台夫人,只见她身不能动,可是美丽的眼睛里,却全是震惊和恐惧。
    她呆呆地从帘幔后望着她的丈夫,牙齿咬着淡色的樱唇,已经咬出了血来。
    前面的偏殿上,那男人道:“澹台家主伤心难过,我自然理解。既然我保证过双方依照承诺行事,自然会负责到底的。”
    他沉吟道:“对方特意托我澄清一事,那就是,他下手时并没重伤令郎。至于是谁刺了他第二下,他真的不知道。”
    澹台明浩厉声道:“他说没有,便没有?藏头缩尾,敢做不敢当,他姬半夏堂堂魔宗右护法,还要脸吗?”
    那男人叹了口气:“对方说他没做过,我是信的。”
    他想了想,又道:“澹台家主,你冷静想想,对方所图甚大,修为也必然高超。他若是想杀令郎,什么时候不行,为什么偏偏要违约,特意这时候下手呢?”
    澹台明浩冷笑道:“因为他嫉妒我、恨我!所以设下陷阱,借着我的手,叫我自己把儿子送去给他杀。”
    元清杭大气也不敢出,唯恐落下一个字。
    澹台明浩短短几句话,里面包含的意思竟是叫人觉得毛骨悚然。
    姬半夏和澹台家又有什么积怨,澹台明浩为什么要这么说?
    再看他身边的澹台夫人,身子虽然已经被定身诀定住,可是却禁不住地发着抖,完全无法自抑。
    元清杭也不敢解开她,只得悄悄用手搭上她后背,输了道微弱灵气进去。
    隔着衣衫,依旧能感到她心跳剧烈,仿佛随时能跳出胸膛。
    前面,两个人的交谈还在继续。
    那男人似乎有点无奈:“澹台家主,你想岔了。”
    澹台明浩冷笑了几声,道:“堂主你来,就是传这几句不疼不痒的话?”
    那男人摇头:“出了意外,不管怎样,对方难辞其咎。我既然居中作掮客,也同样要负责。”
    他沉吟一下,道:“对方愿意补偿原先的双倍酬金,我这边,除了退回抽成,也另外送上一份赔偿。”
    他拿出一个储物袋,送到澹台明浩手里:“这点小小歉意,你看可满意?”
    澹台明浩打开储物袋,扫了一眼,脸上阴晴不定。
    半晌,他道:“我说不满意,有用吗?”
    那男人微微一笑,声线飘忽不定:“我觉得价钱还算公道。澹台家主假如不满意,我一个生意人,也吐不出再多了。”
    澹台明浩收起储物袋,淡淡道:“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就这样吧。”
    帘幔后,元清杭心里忽然感到一种怪异。
    澹台明浩的反应,似乎有哪里不对。
    从始至终,他竟似没有表现出什么巨大的愤怒,就算是控诉对方不守信,也更像是讨价还价,而不像是一个痛失亲子的父亲。
    而身边的澹台夫人这种疯狂和悲伤,才是正常的反应吧?
    ……
    外面,那男人身形晃了晃,忽然消失在门口。
    澹台明浩却没有立刻走。
    他独自站在殿中,目光转向儿子的棺材。
    元清杭心里焦急,顺着他的目光,也往澹台超的棺材看去。
    这一看,他忽然吓了一跳,心里暗暗叫了一声:“糟糕!”
    棺材的一角,正露出了一点点寿衣的衣角,显然是他刚刚合上棺盖时,不小心带了出来。
    澹台明浩的身子慢慢移动,往棺材那边走了几步。
    他的目光似乎没看向棺材,却望向正前方烛火下的灵位,怔怔出神。
    元清杭的心里还在怦怦地跳,眼睛一眨不眨,看着他的背影。
    好半晌,澹台明浩缓缓往前再走了几步。
    同样拿起桌上的线香,他刚要点燃,目光却看向了旁边。
    那里,三根宇文离燃起的线香刚刚燃到尽头,倏忽灭了。
    澹台明浩的手,忽然按向腰侧的宝剑。
    他的身子也随之急转,急扑向元清杭这边的重重白幔。
    宝剑寒光暴涨,一道威力恐怖的符篆附着在剑尖上,一起袭向前方!
    巨大的气浪掀开白幔,宛如开了一朵阴森的白花,澹台夫人绝望凄美的脸露了出来。
    澹台明浩惊呼一声,手中剑骤然一顿,硬生生停住,那道符篆也转了向,飞向后面的窗户外。
    一声闷响,那符篆爆出一簇青色暗火,在窗外熄灭。
    空中正闪过另一道惊雷,细密的雨点从天而降,忽然下起冷雨来。
    澹台明浩目光追向窗外,神色狐疑,正要追出去,身子刚动,却被一只素手紧紧拉住。
    澹台夫人死死盯着他,一双美目中,全是惊恐和痛苦,夹杂着无边的绝望。
    “夫君,你就没有什么……要和我说吗?”
    澹台明浩身子微微一颤,停在了当场。
    窗外一阵夜半的冷风吹来,裹挟着一片雨点,卷起他们身边的层层白幔,无声涌动。
    “扑哧”一声,灵堂前剩下的香烛被风悉数吹灭,澹台明浩的脸色变得一片青灰。
    也衬得他平日和气的脸上有点阴沉可怕。
    他望着自己的妻子,柔声道:“夫人,你都听见啦?”
    ……
    元清杭捂住自己的左臂,身后留下一串血迹,在急雨里往远处急奔。
    在澹台明浩出手的那一刻,他心里浮起巨大的危机,一边解了澹台夫人的定身符,一边纵身跃出身后的窗户。
    可是澹台明浩毕竟是术宗大家,修为可不是假的,发出的符篆竟似有追踪能力,他这边刚翻出窗户,那道符篆就随着飞了出来,击中了他。
    虽然被他及时卸掉了大部分伤害,可依旧有符篆的一角打在了他的左臂,瞬间炸出了一道血痕。
    这座行宫虽然是澹台家的临时居所,可占地极大,亭台楼阁、池水假山,一样不少,还布有一些随处可见的迷阵,在暗夜里到处影影绰绰。
    这些迷阵对元清杭来说,自然不是问题,可就算他破解起来不费力,可毕竟不能如履平地,再加上完全不熟悉地形,一时间,竟然找不到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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