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了想,他又道:“我不管。外人怎么说他们背叛相杀,互相仇恨。我偏偏不信。”
    宁夺明澈的眸光微微闪烁。
    不知道是映着身后的粼粼波光,还是融融月色,他的目光幽深又专注,低低道:“只要你信,那我也一样。”
    ……
    两个人在岛上转了一圈,小岛占地很小,也没有什么奇特之处,只有四周景色的确极好,随便从哪个角度望向远方,都是一幅山水画卷,优美隽永。
    两个人又回到亭子中。
    小八角亭四周是围栏,可供休憩,中间还有各处常见的石桌石椅,日日有清风吹拂,虽然杳无人迹,却也少有灰尘。
    元清杭在石椅子上坐下,看了看宁夺,脸上忽然有点莫名发烫。
    从万刃冢出来,经过时空乱流,宁夺身上的衣衫已经有些破损。
    刚刚被自己当头一击,两人兵器气流激荡,更将他衣衫撕裂了几处。
    行动之间,若隐若现,肌肤如玉,偏偏又微微露出点腰腹线条,实在不成体统!
    他咳嗽了一声,冲宁夺勾了勾手:“过来。”
    宁夺凝目看向他,默不作声,月色下,耳根似乎有点微红,却听话地靠近了些。
    元清杭瞥着他耳根那抹轻红,心里莫名有点跳得急,板着脸,打开白玉扇。
    他的指尖漏出一根银针,从黑色扇面上挑了几根长长的丝线出来。
    低下头,拎起宁夺胸口和腋下那撕裂的衣角,他手指灵活,银针带着丝线,密密地将几处大的裂口缝合起来。
    几片零星的金色符文从丝线上飘然而落,嵌在了那几片衣衫之间。
    “缝好了。”元清杭低下头,随口咬断了丝线,含糊道,“这下就算有人硬扯,也能挡得一阵啦。”
    宁夺低着头,由着在他胸口忙活,身形更加僵硬,不敢动弹分毫:“……哪有人会来扯。”
    元清杭不敢抬头:“没人扯也不能穿成这样。矜持优雅的宁仙君,真这么衣不蔽体,肌肤尽露,可像什么话?”
    一抬头,忽然看见宁夺那如水的眼神,他心里就是一颤,讪讪一笑:“缝几根线,大可不必这么感动。”仟仟尛哾
    宁夺轻轻一抖衣襟,低低道:“小时候,我在神农谷里做外门弟子,身边的同门都有家人,常常有人送东西来,还有爹娘来探望。”
    他平时从不爱谈论这些,此刻忽然说起,声音虽然轻,却温柔。
    元清杭静静听着。
    “我虽然嘴上不说,可是毕竟年幼,心里还是偷偷羡慕的。”宁夺道,“有一次,同屋小师弟的娘亲来看他,在屋子里帮他修补衣衫,我在旁边看着,不知道为什么,晚上就做了梦。”
    元清杭心里又软又疼:“梦见了什么?”
    宁夺道:“我对爹娘没有记忆。可是那一晚,就梦见了他们。梦里两人恩爱又甜蜜,我娘坐在灯下,帮我做小衣衫,又帮我爹修补外衣。”
    元清杭微微一笑:“你娘一定长得很美。”
    宁夺凝视着他,道:“我不知道她什么模样,梦里也是模模糊糊的。可是刚刚你……”
    他踌躇一下,脸色微红,没有再说下去。
    元清杭瞪着他,心里隐约猜到了什么,咬牙羞恼道:“很像吗?那你叫声娘来听听。”
    宁夺轻横他一眼:“这个便宜有什么好占的?”
    元清杭理直气壮道:“你叫一声娘亲,我给你缝一辈子。说起来,谁占便宜还说不准。”
    宁夺飞快地看了他一眼,神色异常古怪。
    好半晌,才垂下清澈眸光,淡淡道:“不用娘亲……娘子也可以的。”
    他平时素来矜持自律,言行更是端正严肃,忽然冒出来这样一句,元清杭猛然呆住。
    他面红耳赤,跳了起来:“行啊,算我多事。以后你找你娘子帮你缝!”
    宁夺紧紧闭上了嘴。
    两个人相对而坐,身边繁花静静飘落,远处水波悠悠。
    不知怎么,两人脸色都有点古怪,心里却又都有点莫名的欢喜甜蜜。
    元清杭目光一转,落到宁夺衣角那两朵赤色云霞图案上:“对了,我记得苍穹派的红霞代表等级?”
    宁夺点头:“一朵是金丹初成,两朵是即将冲关。到了中期凝实境,就该是三朵。”
    元清杭翻了翻储物袋,找了点画符的朱砂出来,涂在指尖。
    笔走龙蛇,他随手在宁夺衣角再画了一朵赤色霞云,拍了拍手:“好啦!”
    宁夺低头看了看。
    白色衣袍虽然破了,可是两人一直勤用净衣诀,倒也干净整洁。
    如今被元清杭这般用黑金丝线绣了几道,又在下面画了朵灿然夺目的云霞,一件平平无奇的衣裳竟然隐约光华流转,别有风采翩然。
    宁夺声音温和:“多谢。”
    元清杭讪讪笑道:“哎呀,这么客气么,宁仙君?”
    宁夺只静静望着他,神色怅然。
    元清杭怔怔愣了一下,终于醒悟过来,心里模糊着泛起难过。
    是啊,昨日之日,不可再留;今日之日,诸多烦忧。
    也该道别了。
    从此后,天高水阔,会不会最好再也不见?
    宁夺轻声道:“你接下来去哪儿?”
    元清杭压下心中异样,微微一笑:“上次等待万刃冢开时,红姨找了处山谷,我们临时在那里落脚。”
    他叹气道:“原本说好了的,我们一出来,就直奔那儿会合。现在也不知道他们还在不在,总得先去找找看。”
    猜不到厉轻鸿出来后是怎么说的,更不知道姬半夏和厉红绫会不会急得发疯。
    宁夺点点头:“我陪你一起。”
    元清杭愣了愣:“不用了吧?你早点回去苍穹派,你师父他们应该也忧虑得厉害。”
    想了想,他又道:“商朗他们,见到你回来,应该也会高兴极啦。”
    宁夺沉默了片刻,终于点头道:“好。那我送你一程。”
    两个人御剑离开湖面,向岸边飞去。
    行了一阵,终于在路边找到了一个普通农夫,一打听,这里乃是距离千重山几百里的一处人间地界。
    两个人默默前行,元清杭拿脚踢着路边的小石头,忽然道:“这卵石好丑。”
    宁夺低头看了看:“嗯,地下暗河边的好看多了。”
    元清杭道:“对了,那里的卵石我带了点出来。”
    宁夺微微一怔:“嗯?”
    元清杭赶紧掏出储物袋,把多多放了出来:“上次扔了几颗给它玩儿,它喜欢得很,扒拉到储物袋里面了。”
    果然,小家伙被放出来后,爪子间正紧紧抱着一颗圆溜溜的鹅卵石,晶莹透亮,上面飘着几丝红丝,煞是漂亮。
    一出来,它的小眼睛就瞪圆了,似乎是感觉到了什么,四下转动着脑袋,兴奋地乱看一气。
    “多多,咱们出来啦。”元清杭抱着它在怀里,笑嘻嘻道,“过一会儿,说不定能见到你的小伙伴呢。”
    宁夺淡淡瞥了小造梦兽一眼:“它还有同类?”
    元清杭得意道:“还记得那只蛊雕吗?它当妈妈啦,生了一只小崽崽。多多看着它出生的。”
    宁夺轻声道:“记得。是你发现它有身孕,坚持救了它们。”
    元清杭笑着道:“也有你一份功劳。比赛时间已到,木家的那个弟子想来阻止我施救,若不是你拦着,我手一抖,那气机符爆了,那可是一尸两命。”
    宁夺眼神温和:“不会的,你一定能救回它。”
    两人不约而同想起了当日大比时的情形,不由都嘴角含笑。
    元清杭一边撸着多多的肚皮,一边道:“那只小蛊雕超级可爱,身上光溜溜红彤彤的,大眼睛、没眼睑,四肢好瘦,站在地上摇摇晃晃的。”
    宁夺悠悠前行,诚实道:“听上去,好像不是很好看。”
    元清杭殷勤道:“不是不是,天底下就没有不可爱的小幼崽。你看一眼就明白了,我保证你就会喜欢的。”
    他偷眼看看宁夺,小声道:“等你有空的时候,要不要带商朗一起,来看看它?商朗一定也记得它妈妈嘛。”
    宁夺淡淡道:“你的鸿弟会在吗?我怕我忍不住砍他。”
    元清杭脖子一缩,傻了。
    他讪讪道:“他……他大概不在。”
    宁夺面色冷漠:“最好别叫我见到他。”
    第65章 约定
    看了看元清杭那蔫头蔫脑的模样,他终究心里一软,道:“你将落脚处的方位给我,我回去见了师父后,就去看小蛊雕。”
    元清杭大喜:“真的吗?那我在那里等着你来,不见不散。”
    他四下辨认了方位,掏出一张符纸,大致画了那处落脚山谷的路径:“喏,就在这儿。我等你三天,够吗?”
    宁夺收起符纸,仔细收在衣袖中:“够。”
    元清杭只觉得脚下似乎都轻了,心里莫名其妙地雀跃起来,正要说话,目光却落在了宁夺腰间的应悔剑上。
    满腔欢喜又忽然降了温,他忽然有点发怔。
    半晌,他丧气道:“不来也罢。你回去后,好好练功修行,做你的名门仙侠,别和我动不动扯在一块儿。”
    上一个这样和所谓的魔宗妖邪纠缠不清的人,已经死了。
    只徒染一身污名,留了一道落寞悲伤的剑魂,飘荡在那冰冷无情的深水之底。
    宁夺望向手中长剑:“我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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