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轻鸿自嘲地笑了笑:“你并没有真的信,对吧?在你心里,我哪有那些外人重要。”
    元清杭道:“我当然是信你的,但终究要确认一下。这样别人无端指责你时,我才有底气为你说话。”
    远处,宁夺和商朗并肩站在一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火光下,商朗回过头,向他们这边快速地看了一眼,又冲着宁夺坚定地摇了摇头。
    宁夺随着他一起看过来,正遇上元清杭的目光,淡淡颔首。
    元清杭在心里叹了口气。
    昨晚的济济一堂、把酒言欢似乎已经迅速成了过去,现在萦绕在众人身边的,只剩下隔阂和疏远、猜忌和不安。
    吃完干粮,各家弟子都早早支开帐篷歇息下来。
    元清杭心事重重,可是厉轻鸿却似乎心情极好,主动搭好了帐篷,动作麻利又轻快。
    两人躺下没一会儿,他便爬了起来,冲着元清杭道:“我去方便一下,去去就来。”
    外面依旧月朗星稀,他找了块背风的山石,撩开前襟。
    刚方便完毕,整好衣衫,忽然身子被人从后面大力一推,他整个人踉跄几步,跌到了旁边的一个山洞中。
    一个少年身影猱身而进,站在他面前。
    正是木嘉荣。
    他眼中喷着幽幽暗火:“是你害死了他,对不对?”
    厉轻鸿眯起眼睛,看着他略带稚气的面容:“人总是要死的。他这种又蠢又笨的人,早死早超生。”
    木嘉荣大怒,手腕一抖,一柄软剑光华闪烁,指向厉轻鸿:“那你是承认了?”
    厉轻鸿脸色惊诧:“木小公子可不要乱说。我说他死了活该,又没说是我杀的。”
    他口中滴水不漏,可是眼神却满是讥讽。
    木嘉荣看在眼里,又气又急,怒道:“你对着他划脖子,我亲眼看见了!”
    厉轻鸿手指轻伸,慢慢拨开面前软剑,嘴巴靠近他耳边,声音极轻:“又或许本来该死的是你。”
    木嘉荣只觉得脖子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往后急退几步:“你……你什么意思?”
    “大石头本来砸的是你啊,木小公子。”厉轻鸿笑容带着掩饰不住的恶意,“你若是不躲开,他又怎么会死?”
    木嘉荣体会着他的语意,怔了半晌,几乎无法置信:“你……到底想杀谁?”
    厉轻鸿双手一摊:“瞧,你又胡说了。想要减轻内疚,也不必非把罪名往别人身上推。”
    木嘉荣怒叫:“男子汉大丈夫,敢做不敢当么?”
    “男子汉大丈夫?嘻嘻,木小公子又做了什么顶天立地的举动不成?”
    他忽然把笑容一收,阴沉沉道:“瞧,我一个外人没对他施加援手,你们说我冷血无情。那现在你就在他后面,你还不是一样闪开了?”
    昨晚他还和众人欢声笑语,显得乖巧又温柔,这时忽然露出獠牙,木嘉荣哪里见过这种翻脸比翻书还快的人,不由得呆在了当场:“你……怎能这样?”
    厉轻鸿快意地看着他,恶声恶气道:“木小公子,你既没本事救人,又没一丁点儿侠义血勇,明明是自私又懦弱,居然还有脸来指责别人?!”
    木嘉荣被他一通抢白,只觉得又羞又茫然,脸色惨白。
    半晌忽然大叫一声,返身冲了出去。
    厉轻鸿望着夜色中木嘉荣的背影,嘴角透出一丝鄙夷。
    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他慢悠悠地走出了山洞,向着帐篷走去。
    外面漆黑一片,空中的月色照着他脚下的小路,忽然,一道淡淡的灵力威压扑面而来。
    一道雪白的人影在对面静静而立,宁夺冷峻的脸庞现了出来。
    第41章 疑罪
    这种灵力外放已经足够引来大阵压制,厉轻鸿甚至不敢动用丝毫灵力相抗,只觉得呼吸一窒,不能动弹。
    他调整了一下呼吸,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宁夺:“宁仙君也出来方便么?”
    宁夺缓缓道:“你和木小公子的对话,我都听见了。”
    厉轻鸿眼珠一转:“宁仙君这嗜好真特殊,喜欢听人墙根儿。”
    宁夺笔直身影立在山崖边,雪白衣袍猎猎飞舞,并不恼怒:“木家的那个人的确令人厌恶,可是他罪不至死。”
    “可是他就是死了。你看,天要下雨,老天要收人,能怎么办?”
    “是你害死了他。”
    厉轻鸿嗤笑一声:“你讲什么笑话?”
    宁夺盯着他,眼中微带冷意:“你们经过的那片山脊,我仔细看过了。”
    “哦,看到了什么?”
    宁夺道:“那块山石原本被风吹日晒,有松动迹象是不假,可是根部脱落之处,却有一块新鲜被撬动的痕迹。”
    厉轻鸿眼神闪动,不语。
    “前面只有你和商朗两人,不是你,难道是他撬动了山石?”
    厉轻鸿神情更加无辜:“这种事怎么说得清?或许就是你商师兄不小心碰到了,又畏惧不敢承认。”
    宁夺摇了摇头,眼中带了微微的厌恶:“商朗对你一片赤诚,你却不惜往他头上栽赃。”
    厉轻鸿奇道:“难道不是你们泼脏水在先?一个个大晚上的不睡觉,轮流来逼问我。那何不凑在一起,搞个三堂会审?”
    宁夺冷冷道:“你师兄也在后面,巨石落下,你甚至也不顾虑他的安危?”
    厉轻鸿耸了耸肩:“前面那么多该死的,哪里轮得到他?”
    宁夺的脸上,终于透出了一丝极寒的冷意:“他是什么样的人,你比谁都清楚。他见到旁人有难,必然会相救,那就什么变数都可能发生。”
    厉轻鸿嘻嘻一笑,很是愉悦似的:“那就不劳宁仙君操心啦。我们少主哥哥本事大得很,就算你们都死光了,他也不会死。”
    话音刚落,对面宁夺的剑光已然暴涨。
    灵力贯穿他的长剑,炙热剑意逼向厉轻鸿喉间。
    厉轻鸿大惊,身子往后急退,可是眼角余光正见身后的万丈悬崖,又硬生生顿住。
    远古大阵的反压瞬间而至,宁夺身上的骨骼发出了一丝极轻的脆响,像是在承受着巨大压力。
    可他不为所动,剑尖灵力流动飞转,逼着厉轻鸿一点点后退。
    厉轻鸿想顶住不退,那剑尖就毫不留情顶住了他的咽喉,一串血珠扑簌簌落下。
    厉轻鸿体会着脖子上的刺痛,脸上笑意终于消失,额上有了冷汗。
    他斜瞥着身侧的万丈悬崖,强笑道:“宁仙君这是要杀人呀?”
    宁夺俊朗脸上全是冰雪之色,长剑举起,炙热华光劈面刺来。
    厉轻鸿眼见着那剑意带着滔天杀意,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前有利剑,后有悬崖,身上灵力一动就被压制,惊惧之下,他一脚踏空,身体急剧向悬崖跌去。
    就在他半边身子没入黑夜时,头顶一道银光急追而到,递到他面前。
    厉轻鸿劈手抓住那银光,身子吊在半空中。
    手中抓住的,是宁夺送过来的剑鞘。
    刚刚一瞬间身子下滑,此刻又忽然得救,这样在生死之间走了一遭,厉轻鸿半天才缓过神来,牙齿忍不住疯狂打颤。
    宁夺缓缓在山崖边蹲下身:“怕吗?”
    厉轻鸿死死盯着他,身体在悬崖边摇摇晃晃:“你想干什么?”
    宁夺淡淡道:“你杀人时,可曾想过别人也会这样绝望惊惧?”
    厉轻鸿脸色煞白:“他自己没本事,死了只能怪自己!”
    宁夺道:“你可以随意决定别人的生死,那么自然也有人能随意杀了你。如何,是不是觉得非常不公平?”
    厉轻鸿抓着剑鞘的手指微微痉挛,眼中含满怨毒:“干什么,你这种道貌岸然的仙宗名门,私底下也会私刑杀人?”
    宁夺静静看着他,半晌肃然道:“你发个毒誓,我就拉你上来。”
    “有种你这就推我下去!”厉轻鸿嘶声叫。
    宁夺不为所动:“并非叫你发誓没杀人。我要你发个毒誓,这一生一世,以后绝不会伤害到你师兄的性命。”
    厉轻鸿骤然沉默。
    半晌,他忽然哈哈大笑起来,表情扭曲:“什么师兄不师兄,明明是我们魔宗的小少主。我和他之间,可是听命和服从的关系。”
    宁夺的眼神平静无波:“正因为你日日跟在他左右,我才要你发这个誓。”
    厉轻鸿恶狠狠道:“你和他又有什么关系?要你管他的安危,要你关心我害不害他!”
    宁夺低头看着他:“我偏偏要管、要关心。”
    厉轻鸿瞪着宁夺,冷笑:“你恨我,我懂,不过是因为我小时候害过你。可他一样害过你的,你干什么对他一点也不记恨?”
    宁夺淡淡道:“因为他值得。”
    “呸,你就是贱,还有病!”
    宁夺道:“没你病得重。”
    厉轻鸿昂着头,眼神中竟似有丝狰狞,半晌缓缓道:“你想要我发誓,做梦。我倒要看看,你敢不敢当真杀我。”
    宁夺微微一皱眉,原本只想吓唬吓唬他,却没想到这人油盐不进。
    正在犹豫着怎么收场,忽然,身后传来一声低喃。
    “你、你在干什么?……”
    宁夺骤然回头。
    月色下,枯山边。元清杭站在不远处,眼中满是震惊。
    厉轻鸿仿佛听见天籁一般,凄厉地叫起来:“少主哥哥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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