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刘安终究还是捏着鼻子来了。
    他不相信等自己亲临时,赤峰伯爵府的人还敢将他视若无物。
    传闻中,任重对刘安前来求和的事“压根看都没看”。
    这话其实对了一半。
    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当技术宅的他还真就不看这些自个眼中的“时政八卦”,只满脑子专注于怎么往给杨米思的技术报告中塞私货,换着花样地给杨米思启发思维。
    但他终究还是得知了此事。
    说来有些扯淡,通知他的人竟既不是孙艾,也不是赤峰伯爵府中的任何一人,也不是他曾经的消息源瞭望子爵文渊博,而是战风伯马维尔·路易。
    之前任重曾经仔细考虑过,必须得给镇疆侯以警示。
    到如今,他算算日子,时机也大约合适了,所以便在信息流网络中主动联系了一次他的马维尔兄弟。
    结果倒好,还没等他说事,马维尔反倒先问他,“你对南乡伯刘安前来求和之事怎么看?”
    任重先茫然了一下,下意识说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他之所以敢下这判断,是因为他了解刘安,甚至还从未来中隐隐约约窥见了刘安必定会在某个时间段寻到机会试图狠狠捅自己一刀。
    但在亲眼看过马维尔转发过来的新闻之后,任重不信也得信了。
    但是,他只是信了这件事实。
    至于刘安伪装出来的了不得的诚意,任重却是一个子儿也不信,只坚定的认为只不过是这人渣的缓兵与麻痹之计而已。
    当然,此时自己正与马维尔·路易开着通讯,任重并未脱口而出,只做惊叹状,说道:“我刚看过了南乡伯爵府公布的物资清单。这些珍稀的原料的确能解不少我族当下的困境。再看这些学者的名录。我虽嘴里仿佛显得瞧不上帝国的科技,但却又不得不承认他们的丰厚底蕴。就说南乡伯爵府麾下的这些生物学家与基因学家,的确掌握了很多先进技术。能得到他们的臂助,我很是高兴。”
    马维尔暗舒口气,“你能选择与刘安缓和关系,的确不错。毕竟现在局势愈发不明朗,大战或许就在不日之期,早点腾出手来多做准备,总不是坏事。刘安此人虽然毛病很多,但刘氏一族也曾经很受重视,多年底蕴不可小觑。”
    马维尔·路易见任重已经松了口,心头踏实了一点,但也劝道:“不过根据我这边的情报,刘安性情多变,更睚眦必报,你还是得多留个心眼。”
    任重嗯了一声,“当然。”
    马维尔:“任重兄弟你似乎没提到那五名女子?”
    任重:“哈哈,温柔乡,英雄冢,既然马维尔兄弟你都说了大战在即,我又怎么会在乎这些细枝末节。”
    “那你准备何时站出去表明态度?”
    任重:“我的发言人都说了我在冷冻沉眠,总不好这会儿出去打自己人的脸,先就这般吧。刘安折磨了我这么多年,我总也得让他稍微感受一下前途未卜忐忑不安的滋味。对了,咱俩先暂且不聊这些闲杂琐事,我个人对升华者的战略,其实颇有些看法,不知道马维尔兄弟你想不想听一听?”
    “哦?任重兄弟你说。”马维尔顿时来了兴趣。
    任重稍微沉吟刹那,然后开始连珠炮一般的发问,“每个人都知道升华者会有所异动,但具体何时动,怎么动,其初衷是什么,最低预期是什么,最高预期是什么,他们最少可能调动多少力量,最大可能调动多少力量,其预备力量会以何种规律如何投放,其现有的军事储备是什么水平,可能的短期进境是什么水平……”
    等马维尔已经被任重套进这一个又一个的问题,开始开动脑筋去细细揣摩每个问题的大概答案时,任重突然话锋一转,再道:“马维尔兄弟,我相信无论是镇疆侯爵府还是帝国情报总署,一定针对我所提的这些点做了非常多的调研工作。”
    听他这般说,马维尔倒也不挖空心思去琢磨答案了,只略有得色的点头称是,“的确如此,别看你问得急,但给我些时间,我都能给你答出个大概。”
    马维尔正得意着,任重却来了个狠的,“只是大概么?可在军事之上,却容不得大概。尤其我方才提的头两问,何时动,怎么动。最为关键。防贼千日,百密一疏。再者,无论是再精锐的战士,你让他枯坐久等,也有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弊端。如果用储备人才再冷冻沉眠的法子,倒是能避免心理起伏,看起来是不错。但升华者却有诸多神出鬼没的法子,极擅潜伏突袭。万一升华者来个悄悄布局,再轰然爆发,哪怕采用快速解冻,再算上披挂装备调试武器的时间,还是得被打至少半个小时的时间差,我方却也必定损失惨重。可升华者的兵源特征就在于无穷无尽,一旦给对方开始便占到了上风,必然会如惊涛拍岸一浪叠着一浪威压过来,我们再想逆转局势可就难了。”
    马维尔闻言,沉默片刻,却又只得无奈道:“这道理我自然是懂的,可问题是,我的确没办法下这判断。皇家军事研究院那边的诸多专家也在通宵达旦的琢磨,也一样拿不出结论,还得继续补充更多情报才行。可你也知道,升华者与我们在生理结构上大相径庭,母皇舰对其增殖子体又有天生的感应,很难派遣间谍,只能用一些常规的扫描监控手段一点点抓取信息。情报收集的难度非常巨大,自古以来都是如此。”
    任重反问道:“所以,为什么一定搞齐活了所有信息才敢下结论?就不能相信一次直觉,来个大胆假设么?”
    “直觉?大胆假设?”马维尔惊了,“这动辄是无比庞大的资源,牵扯兆亿人口的事,也能靠直觉和假设的么?那不是靠瞎蒙吗?蒙错了怎么办?”
    任重:“蒙错了,也比死等的好。我有一些看法,你听我细细道来。”
    接下来,任重想着法子从自己预知窥见的诸多动态中提取出一些规律,给马维尔·路易来了个结合了大胆假设的精致分析。
    许久过去,马维尔·路易将信将疑地问道:“所以任重兄弟你认为升华者的入侵应该在四十年左右之后,前后误差不超过三年?”
    任重:“正是!”
    “入侵规模巨大,会至少牵连到以远疆星域为中心的三个边疆星域?”
    任重:“没错!”
    “这……这也太精确了些。”马维尔虽然了解任重,知道赤锋伯向来靠谱,但毕竟事关军国大事,哪敢轻易下判断。
    另一边的任重却是言之凿凿,“马维尔,我得镇疆侯大人的恩情,视她为人生知己,更与你一见如故,怎么可能拿这种事开玩笑。反正且不管你信与不信,我却已经让赤锋族照着这时间节点去做了。想来你那边应该有相关的数据汇总,我族的状况,你应该已经看过了吧?”
    马维尔点头应道:“是的,我都有在关注。你拿出了很多激励措施,甚至在资源开发上有点竭泽而渔。”
    任重:“先顾好当下,才能有未来。我左右不了帝国的大局,那也只能先管好自己。如果到时候因为战备方针错误导致兵败如山倒,我赤锋族也不至于轻易灭了族。老话说得好,被魔熊追的时候,跑得比别人快就行。”
    “这倒也是个法子。可惜我不可能拿着你这推断去左右整个远疆星域的战备工作,更不可能将其作为决策依据提交给情报总署和皇家军事研究院。但是,在镇疆侯爵府内部,倒是可以一言而决。我先照着你的提议去准备,到时候即便错了,也不至于影响大局。可如果对了,镇疆侯爵府的兵力却能起到定海神针的效果。你看如何?”
    “唉,似乎也只能这样。”任重依然显得遗憾,但还是接受了马维尔的说法,“不能改变全局,可至少也得在局部做些准备,给未来留下一些变数。”
    二人议定之后,马维尔却又掐算了一下时间,感慨了一句,“照着你这推测,我接下来四十年怕是真个一天也不能冷冻沉眠了。四十年左右,其实倒也还好,不早也不算晚,可偏偏卡在了我寿命的临界处,我也不知到时还能不能与任重兄弟你并肩作战。对了,你是会冷冻沉眠的吧?”
    “当然会!”任重斩钉截铁道,“至于你我并肩作战这事,的确得随缘。”
    “罢了,波旁在军事上的天赋更强于我,或许到时候让他来扛鼎会更好。”
    任重:“希望如此。”
    他其实本来下意识想说波旁的名字不太吉利。毕竟波旁·路易倒过来,就成了地球历史上那个上了断头台的路易·波旁,很是令人尴尬。但他想了想,终究没说出口,毕竟封建迷信不可取。
    二人正事谈得差不多,马维尔·路易终于似是旁敲侧击地隐晦暗示了任重一些事。
    他再次提醒任重,可以笑纳掉刘安白送过来的资源,也可以利用双方明面上的和睦大幅度加快赤锋族的发展速度,增强自身和南乡星团的军事实力,哪怕是刘安的私兵舰队,也可以随意通商,不存在资敌的问题。
    可真要到了战场之上,任重务必得还是多留一个心眼,小心提防着刘安。
    马维尔:“刘安已经与温乐公爵伊凡·罗曼诺夫搭上了线。伊凡公爵此人,心胸狭窄,锱铢必较,并且性情刚愎自用,做事非常情绪化。所以他绝不可能像明面上那样不与你计较,一定在暗中筹划些什么。只可惜刘安和伊凡公爵行事太过小心谨慎,滴水不漏,所以他们具体想做什么,我也刺探不出来。”
    任重:“明白,我心里有数。”
    二人就此挂断通讯,各自去忙碌。
    时间又过去近一年,在万众瞩目之下,刘安的“赔礼舰队”终于抵达了南九星系。
    南九星系曾经的主人——奥古斯都子爵家族早已灰飞烟灭。
    如今这南九星系早已被赤锋族经营成了铁板一块,就连被南乡伯爵府间接掌控的两颗气态资源星球,也早在当初刘安被镇疆侯靳诗惩处时,给低价卖给赤锋族。
    所以,刘安的舰队刚刚飞出折跃亚空间通道,便立马感受到了赤锋中央集团军第一军的“热情款待”。
    上万艘全副武装的新型大驱级战舰在太空中排列成了一个对内的筒状攻击阵型。
    所有大驱战舰的实体导弹皆在弹仓内冒着一半弹身,显出股箭在弦上引而不发的味道。
    所有能量武器均已冒出了遮掩盖板,虽未充能,但还是颇显森然气度。
    数以千万计的高性能单人战机整齐有序地分布于大型战舰相互间的空隙之中,同样以锁定态势对准了圆筒阵型的中心区域。
    另有数十万台结构更复杂的可变形单兵战甲位列整个阵型的最内侧。
    刚离开通道口的刘安的赔礼舰队,正正好被第一军这杀气四溢的阵型威压着。
    坐在旗舰前端舰桥指挥室的刘安仰头看着头顶那密密麻麻的作战单位,只咬牙切齿,“这赤锋伯……欺人太甚!可恶!”
    虽然刘安笃定了任重不至于疯狂到明目张胆地将他在此击毙,自己肯定没有性命之虞。但在南乡星团内当了数千年土皇帝的他,何曾受过这种堪比胯下之辱的羞辱,一时间因愤怒而脑门直冒热血。
    旁边的内务总管反倒真个慌了,“伯爵大人你要冷静!冷静啊!今日我们是来修复关系的。我们也只得这一艘旗舰稍有战力,没有还手之力。你可冲动不得啊!如今赤锋伯正是崛起之势,这家伙又年少轻狂,性情极端,万一真个闹起来,他绝对敢疯到将我们击落在这里。哪怕他事后必然被重惩,可我们的命却是没了。不值当啊!”
    刘安不作答。
    那内务总管又道:“温乐公爵大人不是说,要让赤锋伯和其他人看到我们的诚意么。伯爵大人您若是连这事也能忍了,那诚意不就很足了么?再者,这却是我们趁机观察赤锋军队实力的大好机会。他都把底漏给我们看了,不是正好琢磨看他从远疆星域那边偷回来的诸多技术么?我们这波,不亏啊!”
    被内务总管提醒温乐公爵的事,刘安的怒火终于稍稍放平。
    他心里自我宽慰道。
    算了,反正你迟早也得是个死人。
    我何需与死人计较?
    今日之辱,他日我必百倍奉还!
    现在,我刘安,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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