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成锡在前面走着,颜欢后面一脚一步的跟着。
    因为大雪,也因为农场人口本来就不多,一路上都没有什么人。
    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沉默着一直出了工程队的宿舍区……赵成锡腿长,颜欢却还是跟上了他的步子,不是因为她走得快,而是她看出他应该是刻意放慢了步子。
    两人走过一截长长的土坡路,到了一个路口,前面就能远远看到知青所宿舍了。
    这个路口就是颜欢原先说的路口。
    赵成锡就在路口往边上的土坡让了让,站定,回头看了她一眼。
    颜欢察觉到停在了前面,也站住了,略有些茫然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或许是因为走了很长一截路,也或许是因为喝了米酒或者风吹的缘故,她一向凝白的脸颊上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粉色。
    长长的睫毛下那一双黑宝石般的眼睛上染上了夜色,像是蒙上了一层水雾。
    赵成锡怔了怔,想移开目光,却又半点没动,一时只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他今晚也喝了不少酒的。
    颜欢皱了皱眉。
    她觉得有些热,真的是走太长路了,她松了松围巾。
    又看了他一眼,这会儿他已经别开眼,她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那边是她宿舍的方向,在白芒芒黑沉沉的夜色中,几片与夜色下的雪景浑然一体的屋子。
    他侧身站着,她看到了他的喉结微微动了动……
    她轻吸了口气,忽然想到什么,就看着他像刀刻般的下颌,突然开口道:“赵队长,听说你也一直不喜欢家里给你定的婚事,对吗?”
    赵成锡一愣,回头看向她,皱了皱眉。
    颜欢就冲着他笑了一下,道:“如果赵队长没有心上人的话,可以考虑,一起合作吗?订婚结婚都可以,我需要一个未婚夫,只要能避开父母的逼婚,避开别人的骚扰,就成了……当然,我可以帮你,需要未婚妻或者妻子应对的事情,我都可以做到,也绝不会干涉你任何事情,你的生活,可以跟以前一样。”
    赵成锡一时有些混乱。
    他一向冷静自持,还很少有这样混乱的时候。
    雪光下,她的小脸像是月光下初绽的梨花,又因为酒力,染上了片片绯色,眸光闪闪,盈盈可人。
    他看着他,突然就有些恼怒,转身想要离开,脚步却又像是钉在了地上。
    他冷冷道:“这种话,你都是随口就来的吗?”
    颜欢收回笑容,看着他高大健硕的背影,张了张口,想说什么,一片风裹着雪花吹过来,她一时清醒一时又有些晕眩,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这话不对,可刚刚,她好像的确是一时冲动,张口就说了那些的。
    大雪扑簌簌的,赵成锡脚步顿在那里,也不知等了多久,或许只是那么一个瞬间,也或许已经很久,他一直也没有等到颜欢的否认,心里愈加的恼怒,终于迈开步子往回走了。
    颜欢站在原处看着他离开,看了一会儿也转头往知青所走了。
    刚刚她看他离开的背影,竟然是有些心动的。
    ……也不知道是身体的原因,还是酒力的原因。
    她低着头往前走,万没想到还没走到知青所,就看到了前面一双脚。
    一双簇新的好靴子,她抬头,就看到了一张有点油腻的脸……跟那新靴子一样,明明捯饬得很光鲜,就是油腻。
    这个人叫钱志。
    在农场里是个脑袋总抬得老高,眼睛总喜欢从上往下看人的人。
    听说场长爱人是他姨妈,杨主管爱人是他姑妈……
    颜欢知道他,是因为他这个星期已经在她们食品组晃悠好几次了,带她摘梅花洗梅花的严大娘撇过几次嘴,道:“小欢,你天天过雪水的,眼睛可要擦亮一点,这姓钱的,仗着是场长爱人的外甥和杨主管爱人的娘家侄子,都不知害了几个知青了,你可别遭了他的道。”
    颜欢本性就是个颜控,怎么可能遭了这么个人的道,就乐呵呵道:“大娘放心,他太丑了,我都不乐意多看他一眼。”
    说得严大娘“噗”一声笑出来。
    这会儿这个丑人堵在了颜欢的前面。
    不好看的东西她不乐意多看,颜欢打算当没看到他,稍绕一绕进知青所。
    谁知她绕了一绕,刚走了两步,那双油腻的靴子和大衣也绕到了她前面。
    “颜欢同志。”
    连声音也是让人不怎么舒服的那种,跟这大雪真是配不上,还不如听姓赵的那冷冰冰的声音呢。
    只要好看,冷一点她没所谓。
    颜欢抬头看了他一眼,钱志就越发往前凑了凑,然后伸手递给了她一个东西,颜欢略低眼看了一眼,竟然是一把伞。
    钱志道:“我刚刚路过知青所,远远看见你过来,这么大的雪竟然没有带伞,再想到之前几次见你,下雪的天,也没带过伞,就想着把手上这个拿给你,你收着吧,姑娘家不能挨冻,冻着了,以后身体都不能好。”
    颜欢:……“谢谢,我不怕冻。”
    她懒得跟他说太多,也不管他什么反应,转身就快步进知青所了。
    这大晚上的,在这知青所女知青宿舍院子外面拉拉扯扯,被人看见了,可是说也说不清的。
    颜欢一转眼就不见了。
    钱志下意识想伸手抓住她,可手上不还抓着伞吗?因为这慢了半拍,颜欢已经走到宿舍院门,一脚跨进去了。
    而等他反应过来,就只有痴痴瞪着院门的份了。
    赵成锡走到大土坡回头的时候就看到颜欢在宿舍门口被一个男人拦住的情形。
    ……他刚刚恼怒转身离开,却并非是丢下颜欢不管。
    他说要目送颜欢安全回宿舍,自然会做到。
    只是没想到走几步路回头就看到这么副情形。
    他眼神好,哪怕隔了百米远,也看出那人是钱志。
    他抿了抿唇。
    好在远处的人并没有纠缠太久,不过片刻他就看到颜欢进了宿舍院门。
    他看到等颜欢不见了人影,那个钱志还站在原地盯着院门看着,心里就有一股怒气腾地升上来。
    ……他一向情绪自控得很好,今天却是被撩拨了数次。
    赵成锡情绪不怎么好,这一晚上连抽了好几支烟。
    但颜欢却像是在大雾中困了数日,突然找到了一个缺口。
    ……可以解决自己外部的困境,也可以解决自身身体变化的困境。
    她睡了一个不错的觉。
    只是半夜醒来,只觉得心口发热,伸手摸上那朵花瓣印记,果然感觉它微微发烫。
    转头看向窗外,夜光透过窗棂穿进来,夜色如水,安静如谧,可越发显得心跳在手下“砰砰”的。
    第8章 乌鸦飞过
    颜欢睡了一个不错的觉,第二天再去杨主管家时已经莫名轻松了许多。
    上午的时候果然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来接她。
    是杨主管的女儿,叫杨兰兰,是个开朗活泼的女孩儿。
    杨兰兰跟宿舍里其他几个人也都认识,看到梁雪琴还很亲热地叫了一声“雪琴”姐,跟她道:“雪琴姐,我爸妈让我过来叫颜姐姐去我家吃饭,回头我再来找你玩。”
    显见得很熟。
    路上杨兰兰就跟颜欢欢快地解释道:“雪琴姐是我二胡老师,还是我未来的表嫂,很快要跟我表哥订婚了。”
    “哦,”
    这么大的事自己竟然不知道?
    颜欢随口就问道,“这我倒没听说,那你表哥是谁啊?”
    “钱志,”
    杨兰兰笑道,“在我们农场会计部做会计的,人特别好,我舅舅是农场货车司机,农场好多人想在外面买些什么东西,都要托他。”
    颜欢:……
    就是昨晚在院子门口晃悠,傻不拉几盯着自己,还非要送自己一把伞的钱志?
    一时之间她有些无语。
    杨兰兰只当她是在消化自己的话,就接着叽叽喳喳道:“雪琴姐眼光可高呢,就我表哥的条件,农场不知道多少女孩子喜欢我表哥,可就这样,我表哥追了雪琴姐好长时间她才答应。”
    颜欢:……
    哦,就你表哥的条件!
    到了杨家,杨主管还是很温和很简朴的中年干部的样子。
    他的爱人叫钱恵芝,就是那位钱志同志的姑妈。
    是个能言健谈热情的人。
    她见到颜欢先是笑着打量了她一番,然后就拉着她让她叫她“钱婶子”,让她不要拘谨,坐下说话。
    不过跟对廖婶子的热情不一样,颜欢对这位钱婶子的热情很有些不适,倒不是对方有什么恶意或者坏心眼,就,实在是一见面就两眼冒光的热情,总让人感觉被啥盯着了似的……
    钱恵芝笑眯眯地拉着颜欢的手,还忍不住捏了两下,颜欢很有些受不了的抽回了手。
    钱恵芝也不以为意,她笑着把颜欢介绍给自己家几个孩子,道:“她是你们颜伯伯家的外甥女。”
    又跟颜欢道:“早就听说颜组长和兰珍的外甥女过来了,还听说长得特别标致,自从来了咱们园艺部之后,往这边打转的男青年都多了不知道多少,还真别说,这长得可真好,轮廓跟兰珍年轻的时候也有点像,鼻子嘴巴下巴简直就一个样。”
    她这话可真奇怪。
    她口中的兰珍是颜欢的舅母赵兰珍。
    颜欢是她舅母的外甥女是没错,可跟舅母可没有血缘关系,怎么就一个样了?
    不过颜欢只当她这是客套话了。
    饭前钱恵芝就拉着颜欢说些家常,说她舅舅家在农场的旧事,又问问颜欢过去十几年城里的一些生活,上什么学校啊,读书时都参加了些什么活动啊,之后在哪里上班啊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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