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借这车去拉水的时候,这牛的速度可没有这么快。
    白玲弯下腰将紧张的毛都炸开的小狗拎起来抱在怀里,“快点长大,以后就靠你赶牛了。”
    小马快到跟前了,燕桑榆兴高采烈的把白玲的行李抱了起来,牛车一靠近他就把行礼放了上去。
    马忠国看到这一幕,面上多了点笑容。
    这两年林场的人都挺少见到燕桑榆的,就连他也很久没有见到这孩子了。本来马忠国心里也是有些担心的,他也是看着燕桑榆长大,知道这孩子虽然本质不坏,但这么一天天的跑的不见人影,跟那些劳改队的人混在一起,好人迟早也得变坏了。
    让白玲住到燕苍梧这里,其实他也担心,不是担心燕苍梧对白玲不好,燕苍梧的人品没什么可怀疑的。按照燕桑榆这些日子的表现,马忠国合理的担心燕苍梧家里突然来这么个陌生人,燕桑榆会不高兴,两个人处不好关系,燕桑榆会捉弄白玲。
    或者这小子毛手毛脚拿了白玲的东西,这两年林场里里外外讨厌这孩子的人可不少,不过是碍于燕苍梧这个哥哥表面都算过得去,没人太跟他计较。
    他也怕白玲对这一对兄弟心存鄙夷,看不起,城里来的娇客过不惯苦日子,三天就哭着闹着要回家也是有的。他们林场没有接收过知青,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其他林场和农场的知青可一个个都难搞的很。
    没想到白玲在这里待得还挺安生,燕桑榆愿意回家老实待着就不说了,现在自己打点的干干净净好歹有个人样,还愿意给她包行李,看起来和这一对兄弟相处的都还挺好的。
    燕桑榆这小子谁都收拾不住,这么一看竟然还挺喜欢白玲的。
    想着过往燕桑榆对人的那种态度,跟野人一样的猴子样子,再看看眼前这个漂漂亮亮的小男孩,马忠国心中不由得有几分高兴。
    他从马上下来,从迎上来的燕苍梧手里接过大白菜,“桑榆起得真早,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白玲笑眯眯的摸了摸燕桑榆的脑袋瓜,拿起他脱下来的衣服半蹲下来给他往身上套,“都收拾好了。多亏了桑榆在家帮着他哥干了不少活。这孩子特别能干。”
    别看燕桑榆的年纪小,但力气一点都不小。
    听到白玲夸他,他一点也没露出高兴得神色,头一扭躲过了白玲的手,“这才多大一点事。”
    他抢过衣服往自己身上套,“我又不是小孩子,也不是残疾人。自己的事自己做,衣服我自己穿。”
    山路上刚开始走的时候看不到什么人,漫山遍野的安静的不得了,只有小马脖子上的铃铛叮叮当当的响。
    不过走过一开始那段路,半路上遇见了很多人。
    马驮着东西,人手上拿着东西背着行李走在山间,周围还有一群群的牛羊被狗驱赶着,黄的白的羊挤挤攘攘一只挨着一只,咩咩咩的叫着,大风把羊和狗的叫声都吹得支离破碎。各种生物汇聚在一起像是一条拥挤的河流。
    一群一群的人三三两两的往山下走,都在赶路下山。
    白玲来林场的时间也不短了,但除了刚来的时候见过几个牧工,还有在学校接燕桑榆放学的时候见到过几个家长都没见到过几个林场的人。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人,还有这么多的牛羊,甚至光是马,一眼看去都有几十匹。
    孩子比大人多,好像家家至少都是三四个孩子起步,大孩子搂着小孩子,姐姐像老黄牛一样背上背个弟弟,手里牵个妹妹。
    有个小孩看到燕桑榆就开始喊起来了,“小杂种。”
    这边燕苍梧一行人刚开始没听到,他还昂着脖子又大声喊了一遍,“燕桑榆,燕桑榆。小杂种!”
    这一次不止燕桑榆听见了,周围其他人都听见了。
    马忠国眼睛一瞪,“大斌。你这娃子怎么说话呢!”
    魏大斌趴在姐姐的肩膀上,他吃的胖墩墩的,一张小脸白生生的挂着软肉。
    他姐姐倒好,白玲打眼一看,瘦的跟个竹竿子一样,晒得一张小脸黑里透着红,红里透着黑,额头上全是汗水,短发都湿透了一缕一缕的贴在脸上,还得咬牙背着这个看起来比自己重出许多的弟弟。
    小姑娘见到人,黑亮的眼睛扑闪了几下,低低的垂下头去。
    第三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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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桑榆露出嘲讽的表情, “魏大饼,你是不是男人,这么大了还要女孩背?”
    魏大斌神气的拍了拍姐姐的肩膀, “你没姐姐, 我有姐姐。我亲生的大姐,我妈让我姐背我怎么了?谁像你啊!连个姐姐都没有!你就嫉妒吧!”
    白玲认出这个小胖墩就是那天在学校欺负燕桑榆的同学,她看了一眼旁边的燕苍梧。
    燕苍梧对她轻轻摇了摇头,“小孩的事大人不掺和。”
    白玲气个半死,自家孩子都被当面欺负了还不掺和。
    她走到燕桑榆的身边, 伸手摸了摸燕桑榆的头发,瞪了一眼魏大斌,“谁说他没有姐姐。我就是他姐姐。”
    小孩子还是本能怕大人的,尤其那还是个那么漂亮的人。
    魏大斌被白玲瞪了一眼, 不由得缩了一下脖子。
    燕桑榆神气的仰着头, 笑得露出一口白牙,“听到没?我有姐姐!”
    一双双眼睛落在那只抚摸燕桑榆脸蛋的白皙手掌上, 那只手一看就是女孩子的手, 在风中白生生的,比羊羔的毛还要白。
    周围的人都在燕桑榆的‘姐姐’,一些有着妻子的男人偷偷的看, 从眼角里遛出一点点余光瞅着姑娘嫩生生的面颊, 这时他们的妻子也顾不上他们了。因为这些女人也在看这个从来没有见过的年轻姑娘。
    她们其实早都听说过‘林场来了个知青’, ‘燕苍梧家多了个女人’,‘卜胜武对小姑娘耍流氓把自己送进了劳改队’。
    在没有见到白玲之前,她的存在就已经在十里八乡的妇女口中有了一个又一个描述。
    有嫂子说, ‘一个巴掌拍不响,怎么她一来卜胜武就对她耍流氓, 肯定她也不干净’。
    ‘谁家的黄花大闺女会住进单身汉子的帐篷里?真不要脸,知青都骚’。
    不过也有婶子说,‘算了吧。人家城里来的知青,年纪小又有文化,一个人来这么远的地方够可怜了。知青什么活都不会干,不住进燕苍梧的帐篷里,住别家的帐篷里,谁家养得起那么一张嘴哦?’
    在女人们的想象中已经勾勒出一个妖里妖气的,风骚的,不好相处的外来者形象。
    但此时白玲这么搂着燕桑榆走在坡上,女人们看在眼里,发现她只是个小女孩。
    瞧瞧她眉眼间还带着稚气呢,瘦瘦小小的,肩膀薄薄的,一看就连扁担都拎不起来。
    白玲很漂亮,但那种漂亮是毫无攻击性的,一双眼睛干净得让人生不出一点污秽的念头,反倒忍不住怜惜。
    这样一个漂亮的女孩跟唇红齿白的燕桑榆站在一起,倒是还真有几分姐弟的样子。
    毕竟只有这么漂亮的女孩才能说是燕桑榆的姐姐吧。
    魏大斌不服气的伸出一只手,“你就一个姐姐有什么用?”
    他掰了掰手指比出一个四,“我有四个姐姐呢!大姐背完二姐背,二姐背完三姐背。你比得了吗?”
    燕桑榆就咬死一点,一脸鄙夷,“小屁孩才让人背,不是男人才趴女人背上。”
    魏大斌原本趴在自己姐姐的背上,让几个姐姐轮流背着,脚都没沾过地,滋味美着呢。
    但这会儿他却让燕桑榆这么斜着眼撇来一眼,撇的忍不住恼火,他生气但又一时想不出话来反驳燕桑榆。
    偏偏旁边他二姐手里拖着东西,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水,张口说道:“小宝。你看人家跟你差不多大居然能自己走。”
    魏家的嫂子拧了一把二姐,“死妮子。你说什么呢?小宝这么小。哪里走得动。”
    周围的几个邻居婶子开口道劝道:“魏嫂子,大斌都这么大了,也是该干点活了。男孩子可不能这么宠啊,都给宠坏了。”
    “就是,走两步怎么了?这么大的小子还能走坏了?你看看人家燕家的小子都能帮他哥拿东西了。”
    “就是,你们家大斌这都快十岁了吧,还一直趴在大妮背上真是不像话。”
    有人笑话道:“不会这么大的孩子还要亲姐擦屁股吧?”
    一群人哄笑起来,笑得魏家嫂子脸色难看,她瞪了一眼燕桑榆这个罪魁祸首,“他燕家的小子算什么东西,就这个没妈的小杂种也配和我家小宝比?我们家小宝可是我生了四个妮子才等来的宝贝!”
    她说到生了四个妮子才盼来一个儿子不由得露出了得意的神采,挺直了腰板,颇有几分向众人炫耀的意思。
    燕苍梧一直没有说话,但听到这话终于变了表情。
    他下意识看向燕桑榆,燕桑榆瞪大了眼睛,那双本该是孩子般干净稚嫩的眼睛里写满屈辱愤怒。
    燕苍梧想起昨天晚上白玲对自己说的话,伸出手想要牵过燕桑榆,但燕桑榆却躲到了白玲身后。
    白玲抢在他之前开口,她挡在燕桑榆身前,小姑娘生的一脸乖巧,开口却一点都不怯。
    “魏大嫂,话不能这么说。谁家的孩子都是宝。你家的儿子是宝贝,桑榆也是宝贝,你的女儿也是你自己亲生的。她们愿意背弟弟是她们善良,你这个做妈的多少也心疼一点吧。”
    燕苍梧怔怔的看着白玲,还有躲在白玲后面的燕桑榆。
    他的弟弟根本不相信他能够保护他,比起他这个亲哥,他更信任认识不久的白玲。
    燕苍梧慢慢的垂下头,像是被人扇了一个耳光一样难受。
    他一直以为大人之间的事情不会跟孩子的世界相关联,大人的事情就是大人的事情,小孩的事情就是小孩之间的事情。大人不该插手小孩子之间的事情,毕竟小孩能知道什么呢?
    明明他已经很努力的在给燕桑榆创造一个稍微好一点的成长环境了,他以为只要搬出劳改队,让燕桑榆脱离劳改队那样的环境,让他跟其他小孩一样去学校,他就跟其他孩子一样高高兴兴的长大。
    他搞不懂,为什么燕桑榆搬离劳改队之后却开始不听话。
    他不明白,为什么燕桑榆在学校不好好听课好好学习,他总要天天跟同学打架?
    他弄不清楚,为什么燕桑榆情愿在外面饥一顿饱一顿,小偷小摸,甚至跑回劳改队跟那些劳改犯混在一起也不愿意好好待在家里。
    这孩子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那双跟他相似的眼睛里面对他就只有敌意。
    这一刻,燕苍梧才发现自己错的离谱,大人的事情并不只是大人的事情。
    魏家的嫂子还要说什么,魏鑫嫌丢人,一把将魏大斌从大妮的背上揪了下来,“下来!自己走。”
    魏大斌老大的不愿意,但对上老爹的阴沉沉的脸,一个字都不敢多说了。
    魏家的二姐转了转眼睛,瞥了一眼魏大斌,低下头偷偷笑了。
    魏家嫂子的脸拉的老长,强忍着怒气一句话都不说。
    马忠国看着燕苍梧,拍了拍他的肩膀,“苍梧,你也别太往心里去。这魏家的就是刻薄了点,话赶话赶出来了,咱们大老爷们不跟一个女人计较。”
    魏鑫闷不做声的走了过来,他并不高大,但身板相当结实,一个人就扛起了一大包的东西,放下肩头的东西时,那一大包的行李结结实实的在地面上砸出一声闷响。
    两匹马自己驮着东西汇聚在人流里往前走,牛车也终于找到了队伍,慢吞吞的走着,老黄牛露出了怡然自得的表情。
    它们根本不管后面的主人停了下来。
    燕桑榆满眼警惕的看着魏鑫。
    魏鑫从口袋里摸出来一包皱皱巴巴的纸烟,拿出两根,先递给马忠国。
    魏大斌走的一步三回头,看着自己亲爹居然掏兜拿烟给了燕桑榆那个小杂种的哥哥,气得简直恨不得咬人。
    马忠国接了烟,他又将烟递给燕苍梧,燕苍梧看了他几秒,没接。
    魏大斌亲眼瞅着自己亲爹低三下四的递烟对方居然还不接,一下不愿意走了,捏起了小拳头。
    燕桑榆昂起头瞪了一眼魏大斌,两个小孩的目光撞在一起,都是气鼓鼓的。
    魏大斌转头去拽了拽自己的亲妈,魏家嫂子低下头听着他说了几句,也站住脚,一双眼睛竖起来往这边看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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