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再等等吧,反正这口戏故事……大约也要到尾声了。
    没过一会儿,一个小童端着个锦盒朝阿箬和寒熄这桌走来,锦盒普通,上面凝了许多水珠,似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
    小童将锦盒放在桌面,对阿箬道:“姑娘,这是外头一名公子让我送给您的。”
    阿箬惊异,侧身朝茶楼外瞧去,屋外的天已经彻底黑了,街上行人三俩,不见谁朝茶楼里瞧来。
    她尚未凑近锦盒,便能察觉到上面的微寒,这才发觉水珠不是因为锦盒碰过水,而是这锦盒是才从冰里凿出来的。
    阿箬将锦盒打开,一眼瞧去,略微惊讶。
    只见平庸的锦盒里,真丝绢布打底,里面躺着的是一朵盛放时摘下的源莲。
    作者有话说:
    更迟啦抱歉!
    这个单元,嘿嘿嘿(搓手)写感情!写感情!写感情!!!
    第54章 梧桐语:二
    阿箬突然想起了之前被她掸开的羽毛, 她想起来那是什么羽毛了,她记得最初在天际岭里碰到隋云旨,彼时他还是个腰缠万贯的少年郎, 走哪儿都有只威武的海东青跟着。
    黑白相间的绒毛, 大约是海东青的。
    阿箬有些惊讶,她记得最后一面见隋云旨时,他说的话。少年换下了华贵的衣裳, 穿起了普通蓝布衫, 他散尽家财, 却还是请阿箬饮了一杯不算便宜的花茶,他说他欠阿箬一朵源莲,将来有机会一定还给她。
    时间应当已经过去五六年了, 阿箬早就忘了隋云旨, 也忘了这一朵他许诺要还的源莲。
    她与寻常人不同,活了几百年之久,这一生遇见的形形色色的人或事精彩纷呈, 她不知几回水里来火里去过。胤城的蛇妖与她过去的经历比起来,也只是很小很小的一件, 费不了她多少心神, 气在当下,转眼也就成云烟了。
    阿箬不在意,不代表隋云旨不在意, 他就是个才活了十几年的小孩儿罢了。
    阿箬没想过, 她过了几年才回到澧国, 隋云旨还真就找来了源莲, 叫人送给她了。
    望着锦盒里散发着微弱幽香的源莲, 阿箬心里稍有触动。
    几年前澧国和翼国打仗, 以澧国割让城地求和结束,连续多年大大小小的战争,让两国都有疲惫,澧国更是,没了胤城的黄金,最后一仗几乎把国库都给搭进去。斗米恩,升米仇,小皇帝年轻气盛,不记之前朝胤城拿的金子是为借的,压根儿也没还的心思,还气那胤城隋家分明已经没钱了也不及时与他说,害得他损失惨重。
    往年在澧国首富的胤城,迅速衰败了下去,一座城池的兴衰,也仅在这几十年间罢了。
    隋云旨有时间去天际岭找源莲,是否表示他那瘫痪的爹已经不在人世了?
    或许早就不在了。
    富可敌国的少年郎最终落得家破人亡,阿箬有些唏嘘。
    眼下源莲,其实她收了也无多大用处,毕竟如今寒熄完整安然地坐在她的身边,她用不到这防腐存尸之物了,但收下,权当是了了隋云旨的一件心头事,也希望他从今往后能安然无恙吧。
    阿箬合上锦盒盖,没多问小童一句,只朝他笑一笑,道了句谢。
    寒熄原先朝斑竹屏风那头看过去的视线随阿箬收下这个锦盒而落在了锦盒盖上。他瞧见了里面的花,晶莹通透,好像上等的晶石精心雕刻而成,因是雪原之物,故而通体生寒,就连香味都很熟悉。
    寒熄知道这花,他短暂地拥有过。
    那时的记忆有些混沌了,其实他记不太清,毕竟肉\身未长,徒有白骨,意识飘于天地广物之间,散落的稀碎,只有少部分的印象,随着阿箬与他喃喃自语时稍稍勾起。
    寒熄在那时能听见阿箬的声音,他的神识有很大一片,其实是跟随着阿箬的。
    只可惜,那朵花被蛇群挤压碾碎,之后阿箬也没再送给过他了。
    如此一想,寒熄原先眉眼中的轻松惬意消失,台上雀妖与凡夫俗子的感情走到了最终章,二人无法破开天道规矩长相厮守,一道轰隆的雷声宛若真实,叫所有人都朝门外看去,生怕天降大雨。
    雷声是假的,雀妖的哀呼痛喊化作了鸟雀悲鸣,凡人呜咽哭泣,她失了修为道行,他也失了再爱旁人的心。
    故事的结局是什么?
    寒熄放松于膝上的手忽而收紧,睫毛颤了颤,堂内烛火摇曳,照耀着斑竹屏风上一只只灵动的鸟雀,那些栩栩如生的鸟影似乎也随着火光跳跃而活了过来。
    三声叹息,从青年哀痛,到中年失意,再到老年释怀,凡人于这短短的一呼一吸间过完了一生,最后掌声鹊起,寒熄起身,牵着阿箬便要往外走。
    他不喜欢这个结局。
    阿箬匆匆带上了源莲,心道寒熄走得还真及时,故事才刚结束,那边台下听客都还沉浸于最后的悲伤之中,寒熄就要离开了。
    他们出了客栈,又是阵阵冷风。
    城中飘来了些许金桂香味儿,现在已经是晚桂了,枝丫上没几朵,仅能闻见,瞧不见。
    小城华灯初上,一条长街望到尽头,全是卖吃喝的,他们所住的小客栈就夹在其中,乍一眼瞧不见在哪儿。
    阿箬又瞧见街角飞落的枯叶中,夹着两片海东青的羽毛,再便是听见一声妇人惊呼:“哎哟,什么鸟?吓死人了!”
    阿箬顺着声音看去,瞧见某家店铺的雨檐上正立着一只海东青。它有些年迈了,但仍旧威武得很,笔挺地收敛着翅膀,像是一尊佛似的蹲在那儿。背着夜色,眼睛都不动一下,即便如此,它的身形也大于一般飞鸟,总能惹人注意。
    的确是隋云旨的鸟儿,阿箬在天际岭见过它,大约是陪着隋云旨长大的,所以护主得很。
    阿箬将隋云旨从天际岭拖出来时,这只海东青一直跟在后头飞,既不敢靠得太近,又担忧阿箬一个失手,把隋云旨的胳膊腿拖折了。
    鸟在,说明隋云旨离此地不远。
    海东青与阿箬对上视线后,忽而一声低鸣,扑扇着翅膀缓慢地飞向上空,似是要引她去什么地方。
    去哪儿?
    莫非是去找隋云旨?
    她与隋云旨也不太熟,往事既已过去,那再碰面也没多大意义。
    阿箬便当做自己没看见,捧好了源莲,心里想到了个好去处。
    “神明大人,我们走那边。”阿箬指着一个方向,扯了扯被寒熄攥在手心里的手。
    寒熄闻言,目光缓慢随着阿箬所指的地方看去,再瞥了一眼她手中的锦盒,脚下动了半步,便由着阿箬牵他往那一侧走去。
    那是一家当铺。
    要说源莲自然是卖给药铺才能物尽其用,但是小城的药铺不见得能为了源莲出多高的价格,但当铺不一样,当铺得了这东西,估值之后还可拿到外头去卖,至少翻倍。
    阿箬将源莲交给当铺掌柜的,瞧着对方捏着山羊胡眯起双眼算账,片刻后给她报了个数。这东西稀缺,世间便是有钱也难得一株,好在掌柜的是个识货之人,他给阿箬的价格不高,因他也不太好出手,可一旦出手必是十辈子吃喝不愁的天价,故而他也不敢给低了,怕把阿箬吓跑。
    阿箬对掌柜的给的钱已算满意,省吃俭用几十年完全不愁,她就这么大方地将源莲给了掌柜的,自己收了银票和一些碎银子,点了没问题,这才背过身藏钱。
    阿箬背对着掌柜的,面朝当铺一角,顺势拉着寒熄过来挡住,她低头解开衣领上方三颗盘扣,露出里衣的交领来。
    寒熄身量高,几乎将光也给挡了去,阿箬将领口扯大,从寒熄这个角度看去,正好能看见她白皙的脖子下精致的锁骨,和锁骨下方随着她的呼吸和心跳而微微起伏的两团柔肤。
    阿箬摸到了衣裳里的口袋,将银票装了进去,这便昂起头整理衣襟,手上扣着盘扣的动作不停,一抬眼,却见寒熄盯着她心口位置在看。
    阿箬的脸顿时红了起来。
    “我们走吧。”她将最后一粒扣子扣上,重新去牵寒熄的手。
    寒熄一声未吭,随阿箬离开当铺,到了外头灯光更亮,没了身躯遮挡,阿箬薄裙下的身形在光影下尽显。她的腰细得双手一掐几乎就没了,偏生的前襟那两团,还有些圆圆翘翘的。
    她不算瘦弱,在饥荒年代里,阿箬长得很好。
    寒熄顿了顿……想起来了,那是他悄悄喂出来的。
    小姑娘并不知情,她还有些得意,每次她拿箬竹根闯入寒熄的结界换小银雀,结果她一天不吃东西也不觉得饿。
    他又听到阿箬的心声了,在很久以前她便喜欢独自一人对着他的白骨碎碎念,如今对着他的人说话正经了许多,碎碎念全放心里了。
    阿箬心道:看了也没事儿,反正神明大人也不会因看她身体而胡思乱想,况且她也没什么好看的。
    正经的话,一天听一两句就够了,阿箬还是碎碎念起来,比较可爱。
    胡思乱想吗?……如何想,才叫胡思乱想呢?
    阿箬方吃了银耳莲子羹也不觉得饿,便想带寒熄回客栈早些休息,路走了一半,一直跟着她沉默的人突然开口,道了句:“看。”
    “看哪儿?”阿箬昂头,目光在街上扫了一圈,没见什么特殊的,再回眸去瞧寒熄,一眼便与之含笑的眼眸撞上。
    寒熄道:“看阿箬。”
    阿箬心口似是漏了风,难为情化作潮水,顺着那漏风的口灌了进去。
    “为何看我?”阿箬问。
    寒熄仍是盯着她,没有回答,两人便在这处站了许久,站到周围路过的人都有些好奇地投来视线,阿箬才收回目光,朝那几个对着寒熄脸庞笑嘻嘻打量的女子瞪去一眼。
    寒熄想,阿箬说得不对。
    她是好看的。
    小客栈位于两栋高楼之间,墙几乎贴着墙,中间的巷子是只能一人侧身走过的宽度,故而客房内虽有窗户,打开却不能瞧见主街风景,只能透过斑驳长满青苔的围墙朝天空瞥去一线,能望见繁星银河的一角。
    入夜,万籁俱静,小城也陷入了深眠,街上无一行人,唯有一轮静悄悄的明月光照大街小巷,银色温柔地倾洒在屋顶飞檐之上。
    寒熄已经躺下了,阿箬朝他看了许久,回想起今日在茶楼里被喂下一整盅的银耳莲子羹,她耳尖透着红,只要想起当时寒熄的眉眼,心跳仍如小鹿乱撞,咚咚地撞得心口泛疼发酸。
    阿箬睡不着了,她趴在窗沿,只要一伸手便能碰到对面那堵潮湿的墙面,月色顺着两堵墙的缝隙落下,叫她清晰地看见了青苔的模样,还有其间漂浮的微弱幽绿的灵光。
    一抹黑影投下,阿箬抬眸去看,正见对面楼的屋顶落下一只海东青。
    阿箬睁大双眸,不懂隋云旨的用意。
    许是因为她身上也有些仙气,这鸟往日怕她怕得紧,在天际岭的那几日,这只海东青从来不敢在阿箬的面前乱转,今日倒是反常,若非其主人指示,它又怎敢跟着她?
    阿箬不太想见隋云旨,她对海东青呲了呲牙:“快走,不然我拔光你的羽毛,把你烤了吃了!”
    恐吓的话才说完,那海东青便愣了一下,然后扑扇着翅膀,后怕般逃了。
    阿箬舒展四肢,而后疲懒地在窗前吹那一丝丝巷外吹进来的凉风。
    海东青走了没多久,阿箬嗅到了熟悉的气味,她微蹙眉心。黑影重新压下,这回影子很宽大,遮挡了大部分的月光,阿箬抬头去看,见到了一张眼熟的脸。
    再一次见到隋云旨,阿箬心里没多少波澜,她只是不懂他找她做什么,既说是欠花,那花还了,他们之间也该结束才是。赶人的话到了嘴边,隋云旨忽而朝阿箬露出一抹较为纯澈友好的笑容来,顿时让她那句“滚开”在喉咙处吞了个来回,最后被咽了下去。
    “阿箬姑娘,好久未见。”隋云旨道。
    仔细去看,阿箬发现隋云旨还是变了的。
    五六年的时光将过去更具少年气息的男子蜕变成了青年,他的身量又高了,身形也壮了不少,五官长开,仍旧是剑眉星目的,眉眼间却多了些锋芒。
    大约是因为成熟了,隋云旨也更好看了。
    “有事?”阿箬不欲与他寒暄。
    隋云旨也不婉转,点头道:“是有些重要的事,我本想让猎云带你去的,可你似乎不太喜欢它,所以我便自己来了。”
    阿箬单手撑着下巴,撇嘴:“一只鸟而已,还说不上喜不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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