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你怎么会在这里?!”
    对方语气惊讶且愤怒,显然是认识广寒的。
    “他不能跟你走。”广寒道,平铺直叙的淡然。
    “你想抢人?”
    “可以试试。”
    寥寥几句,剑拔弩张。
    对方目光阴冷,盯着广寒看了许久。
    “要打就放马过来,回头就算闹大了,你私自抓活人当差,怎么都要罚个刀山火海走上几年吧!哈哈哈哈咕呱,谁怕谁!”
    五彩斑斓的怪鸟不知又从哪里冒出来,扑腾两下像要落在广寒肩膀上。
    广寒似有所觉,微微侧首瞥它一眼。
    怪鸟讪笑两声,柿子挑软的捏,把何疏的肩膀当成落脚点。
    骑在马上的人缓缓转动眼珠,盯住何疏看了半天。
    那对眼珠子比刚才在车窗外面盯着他的瘆人多了,两只眼睛大部分都是眼白,只有中间一点青黑色,像把某种古怪生物的眼睛挖下来活生生安上去,全然不似长在人身。
    何疏知道,他现在并不完全在做梦。
    古往今来,时常会有人睡觉时去地府逛了一圈,又或者遇到什么神仙精怪,醒来时枕边还有从梦里带出来的物件,何疏现在就处于这么个“灵魂出窍”的状态。
    要能平安出去,睁开眼睛还在床上,安然无恙,虚惊一场;
    要是真被留下,那估计肉身残魂留在外头,不是植物人也是活死人了。
    老实说,在看见广寒和怪鸟之前,他没有把握能脱身,眼前这些人看似阴差,又不像寻常阴差,说留人就留人,必然有什么厉害手段。
    何疏甚至已经准备好动用许久没有用过的法咒了——虽然他半点都不想用,可现在不是非常时刻么,再不用他小命都得交代在这儿了。
    “罢了,看在妙法元君的面子,且送你一次人情。”
    不知道是己方气势强横,还是怪鸟的话起作用,对面居然怂了,扔下一句不算狠话的狠话,调转马头,无声无息隐于迷雾之中。
    何疏松了口气。
    虽然他跟广寒和怪鸟也不熟,可毕竟是在阳间打过交道,比起这帮阴间生物,还是让人感觉更亲近一点。
    “谢谢了,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你还欠我一顿土豆炖牛腩,我能不来吗?”怪鸟当先道。
    “上回我炖好了去对面敲门,就已经找不到你们了。”何疏不接这个锅。
    “那是因为屋主过去装修了,我们住不——”
    怪鸟的话戛然而止,似乎意识到自己暴露了什么。
    何疏不意外,他早就知道这一人一鸟可能根本就不是租住在那里的正经房客。
    “后来呢?”怪鸟问。
    “什么后来?”
    “那锅土豆炖牛腩,你一个人解决了?”
    “我做多了,一顿吃不完,分了三顿吃。”差点没把他给撑死。
    怪鸟眨巴眼睛:“你身上那点麻烦还没解决吧,窅魔迟早会找上门,加上刚才这些人,你一个人能对付得了吗?”
    何疏顺着它的话:“好像对付不了。”
    怪鸟谆谆善诱:“你看,独居就是坏处太多,没人陪你说话,你会自闭;没人帮你吃饭,你会变饭桶;没人帮你打怪,你迟早会死;像现在这样,魂被留住,身体慢慢腐烂,谁也没发现,直到一个月后臭味熏出去,邻居报警……”
    “打住!”何疏制止它继续描绘下去,“你想过来跟我一起住?你们现在没地方住吗?”
    “别说得好像我们无家可归,老子还不是看你有缘,想拉你一把!”怪鸟老大不高兴。
    何疏没搞明白这一人一鸟的来历,但直觉告诉他,对方没有恶意,否则住在对面这么久,早就可以把自己解决个十回八回了。
    “我那里倒是有空房……”
    “你看见了吧,是他邀请我们,不是老子去求的!”怪鸟扭头冲男人道。
    何疏:……
    广寒没有说话,他看着何疏,似乎也在等他确认。
    何疏还没答应,就醒过来了。
    果然是梦吧?
    这个念头刚起,敲门声作响。
    他顶着一头乱糟糟的毛发起身去开门。
    那个名叫广寒的男人,以及,蹲在他肩膀上的怪鸟,四只眼睛,虎视眈眈望着他。
    “哈喽。”怪鸟打招呼。
    何疏:“……进来喝杯茶?”
    “那我就不客气啦!”怪鸟嘎嘎两声,兀自飞进客厅。“有热茶吗?加点糖那种。”
    “打扰了。”男人冲何疏点点头,也走了进去,坐在沙发上。
    你俩还真不客气,何疏抹了把脸,暗自苦笑。
    醒来就像一场噩梦,可他也很清楚,要不是这一人一鸟,他估计就真的沦陷在梦境里,再也醒不过来了,可能半个月后邻居会因为闻见异味而报警……
    何疏强行将思路拉回来,看着这明显是来找他兑现救命之恩的两名不速之客。
    “我先说好,我也不宽裕,还得还房贷……”
    “我可以交房租,按市价。”没等何疏把后面的话说出来,广寒就已经开口,“只住三个月。三个月后,我们就走。”
    网约车司机其实很辛苦,起早摸黑,三餐没法定时。
    但何疏是个例外,像他这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接活,注定他就赚不了其他司机那么多,平时交个房贷加上日常消费,每个月收入不经花,多亏自己还有点积蓄,现在有个人愿意分摊房租自然是好事。
    但上哪儿租房不是租,为啥就非得到自己这里来?
    再多的难言之隐也解释不过去。
    广寒似乎察知他的疑问,淡淡道:“我没有身份证。”
    这年头办什么都要身份证,租个房子都要出示证件,不然房东哪敢把房子租出去,弄不好转头就报警了,难怪他租不到房子。
    何疏:“你是通缉犯?”
    广寒:“不是。”
    何疏:“是人吧?”
    广寒:“目前是。”
    何疏:……
    目前是,那以前不是?
    他定睛望去,广寒的影子在身下拉长——鬼是没有影子的,的确目前是人。
    所有迹象都表明,这男人就算是人,也不是个普通人。
    他与广寒目光相交,一眼望不到底。
    对方身上隐藏了许多秘密,就像自己不大愿意提起往事一样。
    每个人都有一些难言之隐,都市里,这样的人太多,你永远不知道你西装革履的上司是不是一只披着人皮的狐狸。
    “你自己不也懂道行,怎么老在那拈轻怕重,瞻前顾后?有我这么一只凤凰在你这里住上三个月,还不够你蓬荜生辉吗!”
    怪鸟对何疏的沉吟考虑很不满。
    “自从对门不能住,他就搬去天桥下面,想我堂堂凤凰,上古神鸟,竟然要陪他餐风露宿吃全是地沟油的快餐,我一口都吃不下去,这日子没法过了,咕呱哇呜呜呜!”
    说到后面,还带着哭腔。
    何疏没想到这一人一鸟要落魄到去住天桥,一脸无语道:“那你们还说要给我交租金?”
    广寒从口袋摸出一沓人民币放在桌上,粗看也有个两千多块,按照本地租金价格,正好差不多够交这个月的房租。
    何疏谨慎拿起一张,凑近闻了闻。
    是人民币的味道,不是冥币。
    “哪来的钱?”
    那一瞬间,何疏已经想到各种来钱的门道,连五鬼搬运大法都冒出来了。
    “工地搬砖,饭店洗碗。”广寒给出最朴实的回答。
    何疏:……
    有些小工地小饭店的确也收黑工散工,只不过拿到的钱更少,但他怎么都没法把广寒这张脸跟饭馆洗碗小黑工联系在一块。
    怪鸟还在叽叽喳喳。
    “我本来想让他去住那些小旅馆,不用什么身份证的,他还嫌贵!你以为我就乐意住吗,那些地方脏不拉几,被套枕头几个月都不洗,进去就能闻到一股霉味,我感觉我洗十次澡都不够!还有你知道吗,有次广寒图便宜住了间每天十块钱的旅馆,一进去我就发现老板肩膀上坐了两个鬼,走到哪跟到哪,把怨气弄得到处都是,让人住都住不下去,还不如在天桥下面舒服!”
    何疏听得嘴角直抽搐:“肩膀上坐了俩鬼,人还能正常生活吗?”
    怪鸟摇头晃脑:“所以那老板老说自己肩膀疼啊,他还以为是自己肩颈劳损,两个鬼天天吸食他的精气,早晚都要把他耗死,也因为那里阴气森森,常年生意不好,除了我们几乎没什么人去的。”
    何疏:“你们没提醒他吗?”
    怪鸟道:“万事必有因果,你当怎么会这样?那旅馆是他的自宅地,当年建房子的时候,他贪图小便宜,用了些便宜材料,后来台风暴雨墙体部分倒塌,压死两个过路人,老板疏通关系赔了点钱,把事情压下来,这事发生得早,当年遮掩容易,但从那之后旅馆生意就开始走下坡路。他还以为是旅馆周边扩建修路的缘故,其实源头就出在他自己身上。”
    何疏:“你怎么知道怎么多细节的?”
    怪鸟得意:“我听旅馆员工和周围邻居说的。”
    这些讯息肯定不是一两句闲话就能得到,非得是成天在七大姑八大姨身边蹲点才能总结出来,可见这只鸟特别八卦。
    何疏心里还有点盘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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