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给我把伞吧。”
    朝云说。
    “你进来,自己来拿!”朝烟朝她喊道。
    可朝云就是傻站着不动,逼得朝烟没了主意,跑到耳房里拿出一把不知多久没用过的伞,扔给她。
    “姐姐,我走了。”朝云莞尔一笑。
    雨从她的头顶打下,顺着发丝,滑过那英气的眉眼,再从靥角坠下,像是她在哭。
    也许是在哭,只是泪与雨混在了一起。
    那又为什么为什么一边笑,一边哭呢?
    朝云从院子里出去,也从明镜斋出去。
    虽然撑着伞,可浑身都湿着。
    孟婆婆正从大厨房过来,不想在明镜斋门口见着了朝云,疑惑道:“三姐儿不吃晚饭了?”
    朝云摇摇头,不说话,撑着伞往外走。
    等孟婆婆回过神来,进了明镜斋一问二姐儿,才知道是两姊妹闹了脾气。
    仔细一想,孟婆婆啧了声,想起还在廊下和欢莺胡扯家常的雪满。
    这姑娘,自家的姐儿都走了,还不晓得呢,尽在这儿讲话了。
    她赶紧去叫雪满,雪满迷迷糊糊的,反问道:“三姐儿去了哪儿?”
    雪满也撑了把伞,从明镜斋出去,向孟婆婆问了路,总算跑到了许家的门口。
    许家大门敞开着,雪满冲出去一看,左右没见着人,以为姐儿还没走呢。马车也还停在巷子里,车夫大概坐在车边睡觉。
    雪满问了问门房:“可看见我家姐儿了?”
    门房摸摸脑袋:“说的是李三娘吗?”
    “自然是她。”
    门房朝着外边儿指了指,说道:“看见三娘子从门口出去,就往那里走了。”
    雪满顺着他手指望过去,深巷里望不到一个人。
    雪满又回到明镜斋,跟朝烟说了三姐儿自己出了门的事。
    朝烟嘴上说着“不肖之女,让她自己走吧”,可心里还是比谁都着急,赶忙派人去找,满街地问是否见过一个十四五岁模样,自己撑着把伞的富家姑娘。
    落雨天,马行街上行人不多,摊贩和小经纪们都找地方躲雨去了,只有沿街的店面还敞开着做生意。朝云从巷子里走出来,便到了大街上。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气鼓鼓地出来了,明明今日来时,就想好要好好跟姐姐说话的,可一旦说起了孙全彬的事,她又不想跟姐姐说得那么清楚。
    只想让姐姐知道自己的心思,至于该做什么、怎么做,她都想自己来拿主意。
    姐姐今日那副模样,摆明了这事没得商量。那还说什么呢?
    连姐姐都不能懂她之心,也没法再跟谁说这种事了。
    那就自己出来。
    路过了一家店,招牌写着“九曲子周家”,大抵是卖吃食的,里头坐着的食客不少。
    朝云进去看了眼,小二迎上来,笑眯眯地要引朝云去楼上雅间坐下。
    朝云身上虽然湿了,可手上的伞十分精巧,身上的衣裙也用了好布料,这种店家的小二,一眼就晓得朝云身份尊贵。
    她刚走上楼梯一步,闻到一股清茶般的香味,问小二道:“你家可有炒羊肉?”
    小二笑着摇摇头:“不瞒客官,小店专做南食生意,多做些清淡的茶点果子,还有些海货,可惜没有什么牛羊肉。”
    “哦。”
    朝烟脚步滞了会儿,随即低下头转了身,又从楼梯这儿出去了。
    小二忙送道:“客官下回想吃清淡了再过来。”
    朝云问他:“哪里有租轿子的么?”
    小二指了一处。
    朝烟派出来找朝云的人,多是许家之人,一来对主母的这位妹妹不怎么熟悉,二来没把这事当作什么大事。毕竟许衷也有个妹妹,常常到许家来,就是一个人过来又一个人走,风里雨里都来,大雪天也一个人打着伞从许家门口出去。
    许家的下人们都以为,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自己撑着伞从家门出去,跑到了马行街,无非就是去买点女儿家用的东西,或是随便吃点什么,也没什么了不得的。倒是主母奇怪,这样的小事,还要动用十几个下人去找。
    前几个出去找的人,在马行街看了一眼,回来说没找着,朝烟便着急了,自己拿了伞要出去。
    孟婆婆说什么都拦着她:“姐儿如今可有孕在身,千万急不得!”
    朝烟十分后悔:“我不过就说了她几句,怎么就……!门房也真是,看着云儿出去,也不晓得拦住她?”
    孟婆婆道:“等大官人回来,叫大官人把门房训斥一遍。”
    朝烟就在许家大门前的屋檐下等,久久没等来个消息。
    实在等不住了,她叫来平东,问他:“袁大在哪里?”
    袁大是许衷拨给她的一个武人,脸上刺了字,性格十分古怪,平日见了谁都不说话,凡事都只听许衷的。
    那么大的块头,还以为是个没什么墨水的莽夫,可做事也还算沉稳。这几个月来,大大小小也为朝烟做过些事,很得许衷和朝烟这两口子的用。
    那些下人找不到朝云,朝烟便想让袁大去找一找。
    可惜平东说:“袁大跟大官人出去了,不在家里。”
    朝烟也无甚办法,只能再叫人去找。
    孟婆婆道:“要不去和李府那里说一声,让王娘子和阿郎晓得,也一起帮着找找?”
    “先不要惊动嫂嫂和爹爹。”朝烟道,“再等一会儿,等到吃晚饭的时候,若还是没找着,就去和爹爹说。”
    最好是早早地找着了。倘若真叫爹爹晓得了此等事,必要追问云儿为什么要自己跑出去,说来说去,要是说出了那个阉人的事可不好。
    朝烟派出去找朝云的人,都以为朝云自己撑了个伞,光凭两腿走着路,肯定走不远。
    正在他们四处张望时,朝云租的轿夫,正哼哧哼哧扛着暖轿,把她从他们身边扛过。
    如今的暖轿子不同于往昔,暖轿的厚布帘挡风挡雨,就算是落雨时,坐在里头,也不会和平时有什么两样。
    朝云不知道轿外的人是他们,他们也不知道轿里的人是她。
    今日虽是落雨天,可还是一样的闷热。在轿子里坐了这么一会儿,朝云方才在身上淋湿的那点雨沫都已经干透了。
    袖子里的钱袋子也湿了,朝云拿出来,让它也干一干。
    轿子从马行街到了景灵宫东门大街,在长庆楼停下。
    租轿子的钱在马行街便已经付过了,朝云一下了轿子,就跑进了长庆楼里头。
    小二道:“客官里边请。”
    朝云直问他:“楼上靠窗的雅间,最里头数过来的第三间,有人了吗?”
    小二思索思索,摇摇头,问道:“客官要上楼坐?”
    “嗯。”
    朝云不怎么一个人出门,便也不会一个人点菜。
    除了炒羊肉之外,还随口叫了几个菜。小二听着都不管赚不赚钱了,告诉她:“客官若是只有一个人,这些菜便是吃不完的。”
    朝云一撇嘴:“我就是想点,管它吃不吃得完,又不会短了你银子。”
    小二尴尬地笑笑,道“是”。
    等菜的时候,朝云站到了窗边。
    这扇窗子,是和孙全彬有关的地方。
    忘了是多久之前了,那个落雪天,她站在这儿,探出头去关窗,转眼之间就看见了临间的他。
    而上一回抓西夏间者时,孙全彬便是一只手毫不费力地把那个西夏少年举了起来,从这扇窗子里扔了出去。
    这扇窗子让她两次遇见了孙全彬,她今天就是来赌,有没有第三回 的。
    若是有,便是老天在告诉她,她和孙全彬的事,是会有将来的。
    若是没有,那便是她寻他的次数还不够多,心意还不够诚。话本子里都说,一个人若是想遇见另一个人,只要去寻他,就总能见到他。
    话本子里的那些男男女女,无非就是见得多了,便喜欢了。
    炒羊肉还是熟悉的味道,是朝云的最爱。
    别的菜也不差,摆满了一桌,只是得到朝云的动箸并没有炒羊肉那么多。
    此时比寻常用晚膳的时光更早了些,长庆楼中的客人也不多,菜上得很快,朝云吃得也很快。
    吃完,又站到了窗边,转头看见边上雅间的那扇窗,还是开着的。
    把脑袋再探出去点儿,往那雅间里头看,可见那里边儿一个人都没有。
    朝云叹了口气,从窗边抽身,把桌上最后一口炒羊肉吃了,推开雅间的门要出去。
    小二来要账,朝云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袖子。
    空的。
    又往里头伸了伸,还是空的。
    小二一动不动盯着她。
    朝云皱起眉头,思索着自己的钱袋去了哪里。明明之前租轿子的时候还用过,怎么现在不见了?
    轿子?哦,对。
    她把钱袋放在轿子上了。
    她问小二道:“我把钱袋落了,要不等我把钱袋找回来,过来付账?”
    小二道:“客官不妨报了家门,小店派人去取便是了。”
    朝云抿起了唇。
    不太想让这酒店派人去。事端已经都多了,不想再生一个。
    可又没有什么别的主意可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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