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来听去,周乔也就只能明白到这个份上了。
    殊不知,战兰泽之意是想让她像以前那般,在他面前无所顾忌。想说什么便说,想笑便笑,想生气胡闹那便生气胡闹。若是还能像以往那样动辄缠着他,那就更好了。
    虽然从她口中听到意料之外的回答,但男人神色未变,从善如流地点了头。
    他看着她先是犹豫了下,像是在琢磨该亲在哪里,片刻后又像是决定好了,凑过来轻轻亲在了他的脸上。
    温热的触感转瞬即逝。
    书斋里加了一笼炭火,本就有些热。这轻轻的一亲之后,周乔只觉这屋里似乎更热了。加之战兰泽一句话也不说,就这般盯着自己,周乔觉得那眼神捉摸不透,瞧着有些吓人。
    “那、那我先回去想军制了啊。”她起身拿了案上那几张纸,正欲绕开他安然离开,却没想下一刻手腕被人攥住,战兰泽站了起来。
    这一起身就比她高出不少,加之离得近,那股压迫感再度袭来。
    周乔不明白他要做什么。
    细腕上,男人好看的手慢慢下滑,直至握住了她的手。
    “我还想要。”
    他低头望着她。
    “要什么?”语气虽不解,但周乔并没有挣开他的手。
    战兰泽一笑,俯身凑近道:“要这个。”
    说罢便抚着她的脸蛋吻上那殷红的唇。
    这个吻很温柔,不像之前那般疾风骤雨般地攻城略地,男人轻咬了她绵软的唇瓣。不疼,却痒痒的。接着他灵活的舌尖微微探入,自然地撬开她的唇齿,渐渐纠缠上里面柔滑的小舌。
    周乔觉得自己大概是疯魔了。又不是没亲过,可此时此刻她竟觉得心头被撩得发痒,战兰泽的手明明规规矩矩地什么也没做,可她只觉周身燥热,甚至夹紧了腿。
    这一动,战兰泽便停下了。
    离开她的唇,吻又落在了她的额头。看见被吮吸得有些嘟起的嘴,他没忍住,又亲了那里一下才放开她。
    “夜深了,早些歇息,剩下的正月十六复朝之前想出来就是。”
    周乔还有些愣,下意识抿了抿唇,觉得这回亲得好像有点短。这个念头一出,她蹭地站直,推开战兰泽就往外走,“待我写好了再来找你!”
    出去时还险些被门槛绊倒。
    男人看着那门打开又关上,挑了挑眉,面上早已不是方才那副人畜无害小心试探的样子。
    他一直知道他们之间是有些隔阂的,这其中既有周慕白的缘故,也有其他缘故。只是他太忙,从没静下来仔细想想。
    直至今日下人传话,说禄王妃带着一众女眷登门拜访周乔,还要向她讨教,他以为,周乔是不会见的。
    然出乎意料的是,周乔不但见了,连那等子她根本答不上来的问题也认真答了,甚至比平日里说了更多的话。临走时,还吩咐人奉上了柑橘,来者人人有份。
    听完这些,他大概明白了那些说不清的隔阂是什么。
    周乔品性善良,若是有弱者求助,能帮的她一定会帮。这一点,他一直都知道。
    只是……他却也忽略了能让周乔主动惦记的,亦是那些她曾施以援手的人。一如当初她替他寻来太医,自以为救了他的命,心里便时时刻刻惦念着他到底有没有活下来,又过得好不好。
    周乔喜欢的、珍惜的,也从来都是自己争取来的东西,绝非旁人白白送上的。譬如她珍视自己守疆七年换来的北晋太平,珍视她舍生忘死平安带回来的北晋将士。她珍视周璃和周慕白,除了血亲手足与缘故,还因在周乔心中他们都是需要她保护的人。
    对于喜欢和珍惜的人,周乔想做的是付出。这种付出可以是钱财,可以是血泪,甚至可以是性命。
    所以来南楚之后,即便他事无巨细地安排了一切,给了她所有想要之物,带她做了所有想做之事,周乔虽心有触动,也看得出是真的高兴,但这种触动和高兴最终也只能维系片刻罢了。
    于是,今夜他回来试了试——
    比如,将军中棘手之事告知周乔,没有事先铲除异己铺平道路。她果然没有任何抱怨,甚至神采奕奕,那模样像是势必要把此事办好。
    又比如,他将语气放软些,握着她的手,向她要点什么。而她果然也没有拒绝。这种不拒绝不同于之前……
    想到这里,战兰泽笑着摇摇头。
    书斋内烛光摇曳,男人再度落座于主位,翻开了尚未看完的折子。看了片刻,折子又被人放到了案上。
    回想到周乔方才的模样,只觉实在有趣得紧。
    也难怪白日里她会说出那些话。御夫术,这东西就算有,恐怕她也是懒得多看一眼的。不过,也无需去看那种东西。
    单凭她今日对禄王妃等一众女眷说的那些话,就足以令男子欲罢不能了。
    喜欢是喜欢,原则是原则,她有她的坚持,从不动摇。譬如当初口口声声说喜欢他,要嫁给他,及笄那日却不破例带他进周慕白的书斋。譬如她可以为顾家父子射伤皇子,冒着杀身之祸只为讨一个公道。譬如她对北晋忠心无二,即便战至最后一人,即便战死她都绝不退让。
    她就是她,一直是她。
    他战兰泽喜欢的,就是这样的周乔。
    ***
    从初四到正月十五,来肃王府拜见的朝臣络绎不绝。
    周乔也知身为王妃,不去前院待客不合规矩,于是她便白日里待客,夜里翻书写字想军策,看得拂冬连连感叹,直赞王妃刻苦。
    说起来,周乔从小到大还真没这般刻苦过,叫她坐在桌前写字,不出一刻钟就没影了。哪像现在,日日深夜才睡。
    这事战兰泽看在眼里,却从未过问和打搅过。
    但王府里上至跟在战兰泽身边的疾风,下至浆洗洒扫的小厮都发现,王妃近日常去书斋,还在里面同王爷说话一说就是两三个时辰,这可是前些日子绝没有过的事情。
    正月十六这日,刚过卯时,就有一道令旨昭告天下——
    年前南北一战,俘获北晋军将三千两百十一人皆招安入南楚营,赐麒麟军旗,番号玄武,驻西郊大营。掌军者周乔,北晋人士,今肃亲王妃,战功赫赫威名远扬,得之乃南楚之幸,故特令称其原号——武英将军是也。
    新帝年幼,朝中能下此令旨的唯有战兰泽。但周乔没想到他会恢复她的将军身份,甚至允她保留原来的封号。毕竟哪怕只是无名无分地待在军中,能对被俘的北晋将士们照拂一二,与她而言已是十分满足了。
    她接过那道令旨,看着上面武英将军四个字,久久说不出话。
    令旨上短短几句话,背后该是朝堂上无尽的反对和争辩。即便没有随战兰泽一起上朝,周乔也能猜到八九分。
    她将令旨和公公双手奉上的军印收好,一跃上马,眸光坚定。既选择她,信任她,那她周乔便绝不令之失望。
    她双腿一夹马腹,马儿扬蹄嘶鸣一声,朝着西郊大营方向疾驰而去。
    拂冬跟随一道出来接旨的嬷嬷小厮们站在一起,怔怔地看着周乔驭马远去的身姿,那种恣意洒脱是她从未见过的,看着看着,只觉周身热血纷涌。
    巳时,西郊大营的主帅军帐内,高阶将领们正三三两两地喝着茶水,你一言我一语地调笑着。
    “主帅,这武英将军来了,是个什么位置啊?”左手边虞靖亲信把茶碗放下,抹了把嘴,“殿下那道令旨上也没定品级啊。”
    虞靖不耐烦地摆摆手:“什么武英将军,还当这儿是北晋呐。殿下宠她那是在他自己的后院,军营里没这规矩!还什么位置,一个半大女娃在咱们这里能够得上什么位置?”
    众人本就在心里打鼓,他们自然是不相信一个女人来军营能干出什么名堂,只是周乔身份特殊,眼下又来了西郊大营,主帅正是肃王的亲舅舅,这究竟是有意庇护,还是别有用意?
    但听虞靖这么说了,他们也就放下心来。瞧主帅的样子,也断不会容忍那周乔仗着有肃王撑腰在这军营里任性妄为的。
    此时一名兵士进来通传:“禀主帅,武英将军到!”
    虞靖坐在主位之上,听了这话随意点了点头:“叫她进来吧。”
    此时的周乔不似寻常那般穿着女装,尚未入营没有战甲,她就只着一袭墨色袍子,腰间系着玉色腰带,墨发高高束起,一副年轻男子的装扮。
    只是,到底是这容貌生得过于精致了些,纵然没有半分妆饰,却还是能让人瞧出几分女子的娇俏之态来。
    一进来帐中就低语不断,有瞧不上她这单薄身板的,也有看了那脸蛋惊叹的。周乔听得清清楚楚,心里冷笑了下,权当没听见。从军这些年,那些质疑挑衅她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
    这群人中,唯有一人没有与旁人窃窃私语,只坐在原处看着她,与周乔对视时还朝她笑了一下。
    那人二十五六岁的年纪,眉眼生得颇为好看,虽看着年轻,却是一群人中最有大将风范的。周乔认得他,这人正是当初从南楚边境护送她入建安的南楚将领,也是虞靖的副将,徐墨玄。
    她对徐墨玄略点了头,转而看向虞靖,拱手道:“末将周乔,见过虞帅。”
    第115章 挑衅
    虞靖早在战场上见识过周乔打起仗来不要命的劲头,若从军营论,手底下能有这样的人他自然要重用。可周乔是嫁到南楚来的,既嫁了人就很该待在后院相夫教子,怎的反倒还来军营里抛头露面?只是这到底是肃王亲自下令,既有明旨,那就是名正言顺。于是虞靖点了点头,对在座诸位道:“此乃殿下亲封的武英将军,掌三千玄武军,日后在一起共事,可别给本帅生出什么乱子。”这话本是有新将入营时都会听到的话,可那“三千玄武军”一出口,整个军帐便是哄笑声不断。“是是,主帅说的是,真要生出什么乱子我等也不会乱动手的,没的叫人看了以为咱们以多欺少欺负人呢!”又是哄堂大笑。周乔一言不发地站在大帐最中间,腰杆挺得笔直,任凭旁人如何嘲讽调笑,始终神色不变不为所动。
    虞靖早在战场上见识过周乔打起仗来不要命的劲头,若从军营论,手底下能有这样的人他自然要重用。可周乔是嫁到南楚来的,既嫁了人就很该待在后院相夫教子,怎的反倒还来军营里抛头露面?
    只是这到底是肃王亲自下令,既有明旨,那就是名正言顺。
    于是虞靖点了点头,对在座诸位道:“此乃殿下亲封的武英将军,掌三千玄武军,日后在一起共事,可别给本帅生出什么乱子。”
    这话本是有新将入营时都会听到的话,可那“三千玄武军”一出口,整个军帐便是哄笑声不断。
    “是是,主帅说的是,真要生出什么乱子我等也不会乱动手的,没的叫人看了以为咱们以多欺少欺负人呢!”
    又是哄堂大笑。
    周乔一言不发地站在大帐最中间,腰杆挺得笔直,任凭旁人如何嘲讽调笑,始终神色不变不为所动。
    渐渐地声音小了些,她才开口:“原来虞帅账下的军将打仗都是先看人头的,若是比己方人头少,便轻敌至此,想来吃过不少亏吧。”
    “你说什么?!”这话直白到连那没读过几日书的大汉也听了个明白,他啪地一拍桌子站起来:“你敢不敢再说一遍?”
    周乔看都没看他一眼,朝虞靖拱手道:“请主帅赐印,周乔还要去领战甲兵器,恕不在此同诸位嬉笑。”
    这话一出,属实让帐中一干军将面上有些挂不住,这明里暗里的不就是说他们军纪不严又不务正业么?偏周乔还曾是北晋军将,顾盛远亲自带出来的心腹,这又何尝不是在打虞帅的脸?
    见众人纷纷看过来,虞靖虽性子糙,却也并非听不出周乔言下之意,瞧着是深知军营历来有欺新欺小的事,这才丑话说在前面,若是有人欺负玄武军,传出去就是南楚军将气量小,仗着人多欺负弱小。
    他不怒反笑,“想着差事自然是好的,正巧今日城防营传信来说是缺人手,南市久无人巡,重兵上街总是要吓坏百姓的,玄武军皆是青年良役,人头数也正好几班轮值了,助城防营巡街一事本帅就交与你了,武英将军。”
    周乔正欲开口,就感到一道视线正盯着她,她看过去,徐墨玄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
    那意思似乎是叫她不要答应,周乔收回视线,这是她和北晋将士们的第一件差事,如何能拒绝。
    于是她开口道:“周乔领命。”
    出了主帅军帐,周乔便迫不及待地绕过三个演武场,朝着西郊大营后山山脚下的战俘营走去。她已很久没有过这样的兴奋和忐忑,兴奋于与昔日浴血奋战的将士们再遇,却也忐忑着他们知道她如今的身份后,心中又该作何感想。
    南楚的王妃,南楚的将军……
    她曾经誓死守护北晋,如今却又效命于昔日的敌国。
    渐渐地,操练的喊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大。破败营帐前,一群男子正光着膀子徒手比试,身后山腰残雪未化,他们却个个大汗淋漓。
    不是是谁率先看了过来,亦不知是谁率先吼出那句“将军!”
    周遭倏地静了下来。
    “你们……你们还好吗?”周乔这才发现自己声音哽咽,眼泪滴到了地上。她双拳紧攥,却没有上前一步。
    在她犹豫之时,有一人率先跑了过来,满眼欣喜:“将军真的是你!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将军!”
    说话的人很眼熟,周乔虽叫不上名字,却知道他曾在黑鹰军内,楚渊还曾亲自练过他的身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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