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大人?”
    “嗯?”
    春白无助地看着他,认真道:“你说,我们还要劝一劝他们吗?”
    辛益不做声。
    春白想起白天崔吉业传来的那一道圣旨,忧愁道:“万岁爷大概已经听说王妃和齐大人的那些事了,如果被他知道他们确实已经有私情,会不会龙颜大怒,大发雷霆?”
    “废话。”辛益闷声。
    “那……”春白更愁,不及说完,被辛益打断。
    “来不及了。”
    春白一怔。
    辛益搓搓脸,抬起头来,眸底藏着难言的沉重,又说了一次:“来不及了。”
    齐岷是怎样的人,辛益再清楚不过,如果没有发生像今晚这样的事,事态或许还能有扭转的余地。
    可事已至此,木已成舟,他们还如何能劝?
    劝分?
    辛益自嘲一笑,他太清楚,如果不是用情已深,齐岷不可能和虞欢走到这一步;他更清楚,齐岷一旦决心用情,便是天塌也不会回头。
    “春白。”辛益忽然开口,似叹似唤。
    “嗯?”
    “你家王妃对你来说,重要吗?”
    “当然了!”春白想也不想,她是虞家的奴婢,自小就陪伴在虞欢身边,朝夕相处十余年,如何能不重要?
    辛益一笑:“我家头儿对我来说,也很重要。”
    当年在登州办案,如果不是齐岷挺身相救,这世上早就没了辛益这一号人物。
    春白疑惑,不明白辛益究竟想说什么。
    辛益看过来,人是笑的,然而眼底藏着无奈:“以后,咱俩可能得并肩打一仗了。”
    春白更听得懵懂。
    “傻。”辛益低笑,瞥向春白放在膝前的手,抓起一只来,握在一处,做出结盟的架势,“共甘共苦,同生共死,可否?”
    春白心头一震,竟顾不上手被辛益握住,看着他坚定明亮的眼睛,胸口莫名涌起一股热潮,点了点头。
    *
    次日辰时,崔吉业准时抵达辛府大门外。
    不多时,虞欢一袭华服,在春白的陪伴下走出府门,登上马车。
    齐岷紧随其后,翻身上马,踱至马车前。
    崔吉业一愣,喝止道:“齐大人,你这是做什么?”
    齐岷手握缰绳,道:“齐某有事要向万岁爷面禀。”
    崔吉业皱眉道:“万岁爷有旨,要你留在登州彻查东厂一案!”
    “对。”齐岷气定神闲,目光锐亮,“禀的就是这一案。”
    “你!”
    崔吉业难以置信,齐岷竟然敢公然抗旨,气得结舌。
    齐岷淡然收回视线。
    “辛益。”
    “在!”
    “启程。”
    “是!”
    辛益朝身后一众锦衣卫示意,众人翻身上马。
    第六十三章
    ◎“万岁爷在船上?”◎
    崔吉业这一趟是乘船来的, 如今离开,自然还是选择水路。
    辰时二刻,众人抵达码头,虞欢在春白的搀扶下下车, 展眼一看, 便见岸边停泊着一大艘头尖体长、上宽下窄的广船。
    登州临海,据说走水路直抵京城的话, 只需要半个月不到。虞欢心里惘然, 转头去寻齐岷,齐岷正朝她看, 二人目光交汇在一处。
    不及发生什么,周遭突然传来一阵哭喊声, 二人一并回头。
    码头西侧, 挤挤挨挨地泊着数艘渔船, 其中一艘又破又旧, 一面孔熟悉的渔夫正伏跪在船头,跟两名官差抢夺一个哭哇哇的男孩。
    虞欢认出那男孩竟是毛毛, 神色一变。
    “我去看看。”齐岷低声说完,朝事发地点行去。
    崔吉业见他此举,立刻示意随从跟上。
    事发地很快有人群围来, 对着毛毛父子二人指指点点,齐岷挤进来时,正听见一人议论:“毛毛他爹就他这一点血脉, 当年娃儿他娘生完毛毛后,紧跟着就走了, 这些年来父子俩相依为命, 很不容易, 这好不容易把娃儿寻回来,哪舍得让官府带走?”
    “可毛毛都遭了那罪,不送进宫里还能怎样?留在这地方遭人白眼不成?”
    “我看啊,毛毛爹就是想不明白,这娃儿都这样了,还要来做什么?趁早扔进宫里,以后再娶媳妇生一个带把儿的,不然这香火可就要断在他这儿了!”
    “你不知道,毛毛爹跟他媳妇以前恩爱得很,他要是愿意再娶,老早便娶了!”
    “……”
    周遭议论声更大,前来接人的两名官差烦不胜烦,其中一人道:“我说你这当爹的不知道要脸是不是?娃儿都成这样了你还当个宝贝?不让他进宫,让他陪你在这儿被人戳脊梁骨?你不要脸,你娃儿不要啊?!”
    毛毛爹跪在船头,用尽全力抱着毛毛双腿,顾不上被羞辱,悲声道:“官爷行行好,我和内人就这一个孩子,她临终有交代,务必要我抚养孩子长大成人,毛毛变成这样,我已是对不起她,不能再辜负她的托付了!”
    毛毛上身被官差拽着,听见父亲声音,嚎啕大哭,不住喊着“爹爹救我”“爹爹我不要走”……官差烦躁不已,抬脚踹开毛毛爹,便要抱着毛毛离开,肩胛突然被人钳住,剧痛袭来。
    齐岷撂开官差,接住毛毛,放回船头。毛毛爹忙爬起来,一把将毛毛抱回怀里,不敢再放开。
    齐岷拿出一袋银两放下,道:“离开这儿,换个地方生活。”
    毛毛爹看见那袋银两,抬起头来,一脸怔然。
    齐岷不多言,道:“若是不好过,便送他入宫。”
    被撂开的两名官差不知齐岷为何许人也,竟敢如此放肆,爬起来后,正要发作,被辛益一行拦住,亮出一块令牌。
    二人看见后,瞠目结舌,不敢再动。
    “齐叔叔!”毛毛认出齐岷,泪眼婆娑地唤道。
    齐岷眸光微动,复又上前一步,伸手在毛毛脑袋上一挠:“好好长大。”
    毛毛噙着热泪,竟像是听懂了似的,重重点头。
    齐岷静默看他一眼,不再多留,踅身离开。
    码头上的议论声渐渐散开,齐岷返回车队,崔吉业等在原地,已从扈从口中获悉内情,阴着脸道:“齐大人,你这可是公然抗旨!”
    前来接人的那两名官差乃是奉登州府衙之命,而知州王大人奉的则是崔吉业前些天传来的圣旨。
    齐岷不以为然,道:“万岁爷仁爱,齐某所行,自认不负圣意。”
    崔吉业腹诽一声“牙尖嘴利”,碍于齐岷官大势大,不便发作,只讽刺道:“但愿那对无知父子能永记大人的恩情!”
    齐岷看他一眼,理都不理,举步离开。
    崔吉业更被气得不轻。
    登船后,崔吉业把虞欢、春白主仆安排在船尾的顶舱,以保护为由,派人在外严加看守。齐岷一行锦衣卫则被安排在船头的两层舱室里,首尾相隔甚远,意图不言而喻。
    “咱家不知齐大人竟要随行,船上可供休憩的舱室有限,这些天,便只能委屈大人了。”
    待把齐岷带至舱前,崔吉业不冷不热,话里话外尽是嘲讽。
    齐岷并不在意舱室的居住条件是否够好,只道:“万岁爷在何处?”
    崔吉业道:“万岁爷的行踪,何时是大人能打听的了?”
    齐岷道:“所以,万岁爷确已离京了?”
    崔吉业一震,掀眼瞪来。
    齐岷自知猜对,推开舱门,漠然入内。
    辛益跟齐岷同住一间,关上门后,看一眼齐岷脸色,心知事态严重,关心道:“头儿,万岁爷离京,必然是来接王妃的,如今你打算怎么做?”
    齐岷沉吟稍许,道:“替我传个消息回京城。”
    “头儿说。”
    “就说皇上离京来登州接燕王妃入宫。”齐岷微微一顿,道,“再派人盯一盯刘佩文。”
    刘佩文——当朝内阁首辅,皇后刘氏的父亲。
    万岁爷来接虞欢入京的消息一旦在朝中传开,头一个有动作的必定是刘家。
    辛益一下领会,点头道:“是!”
    *
    广船启航,极快驶离码头,春白把舱里的窗户打开透气,望着船影模糊的码头,感慨道:“想不到,毛毛的身世竟是这样悲惨。”
    虞欢坐在方榻上,本正走神,听得这声慨叹,不由正色:“田兴壬一点下落都没有?”
    春白走回来,叹道:“那天离开观海园后,田兴壬便一直下落不明,辛大人派了许多锦衣卫查,州府那边的人也用上了,可就是一直没有线索。”
    “那些东厂刺客呢?”
    “抓了一些,可后来都没能留住活口。”
    “程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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