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白神色一亮,立刻起身去迎,见着辛益领着张峰从庭院那头走来,慌忙道:“辛大人,有王妃和齐大人的消息了吗?!”
    从离开观海园算起,齐岷、虞欢已失踪整整半个月,联想那一场席卷山林的大火,春白心如火焚。
    辛益见她竟然还等在这里,眉头一皱,转脸质问守在会客厅外的丫鬟:“不是叫你先送她回屋休息?”
    丫鬟哑口,春白忙解释:“大人不要怪她,是我不听话,非要赖在这里。我听大人说在一个渔村里查到了一些线索,心里放心不下,所以……”
    辛益做了个手势打断她,语气不复严肃,略带无奈:“又没怪你。”
    春白一愣,抿唇道:“那……是他们吗?”
    那天观海园一役,众人分散逃开,辛益领着他们潜伏在园外,飓风停后,便跟率领援兵赶来的张峰相会,顺利撤离海岛。
    可惜齐岷、虞欢却是始终下落不明,辛益派了一大拨锦衣卫彻查,又调动登州府衙的人力,把搜查范围从登州府扩大至毗邻的威海卫,耗时十余日,才在今天早上获悉了关于那座渔村的线索。
    眼看春白如此忧心,辛益自然不再卖关子,点了点头。
    春白一瞬欣喜,差点要跳起来。
    辛益没忍住,补充:“八成的可能是!”
    “王妃和齐大人吉人天相,一定是!”
    春白欢欣鼓舞,俨然一只要飞起来的喜鹊,辛益一笑,又牵挂起另一茬。
    丫鬟仍候在一侧,辛益吩咐她去倒茶,支走人后,才又道:“大人和王妃借被海盗袭击为由借宿农家,是以夫妇名义生活的,那时大人受伤,为躲避东厂人的追杀,情有可原,可这件事情不能外传。”
    春白脸色一下严肃,想起暧昧着虞欢和齐岷,心头五味杂陈,竟然已是另一番滋味。
    辛益沉声道:“我已交代获悉此事的相关人员保密,上面不查,这件事便不会被揭发。你记得,入宫以后,千万不要对任何人提起大人和王妃的事,尤其不能让这些事传进万岁爷耳朵里!”
    话声甫毕,头顶蓦然劈下一声闷雷,春白大惊,仰头往夜空看。不知何时,竟有层层阴云覆盖苍穹,一轮明月早被吞噬得干干净净。
    春白想起先前听见的那一记雷声,莫名心悸。
    原来……不是做梦么?
    辛益似也被这突如其来的雷声惊了一下,抬头看一眼后,对春白道:“看来要下雨了,回屋吧。”
    春白点头,便在这时,一名小厮小跑着赶进庭院里,前来禀道:“二少爷,府外有客人求见!”
    “客人?”辛益皱眉,狐疑道,“这么晚了,哪儿来的客人?”
    “来人没说,不过看那马车很是气派,不像是寻常人。”小厮道,“来人还特意嘱咐不必惊扰府上家主,让二少爷到门外一会便是。”
    辛益更满腹疑云,同张峰对视一眼,因怕关系着齐岷、虞欢或观海园一案,便先往府外行去。
    春白也忙跟着。
    夜风渐紧,头顶阴云已彻底覆盖夜空,四下全是飒响的黑灰树影,辛益走出前厅,踏上台阶,走至府门外一看,果然见夜色里停着一辆华贵的双辕马车。车前坐着一身形劲瘦的车夫,手握马鞭,腰悬利剑,车檐两侧挑着灯笼,借着明黄灯光,依稀可见珠钿翠盖,玉辔红缨,马车周身俨然镀着一股奢严贵气。
    辛益举步上前,“轰”一声,又是一记闷雷当头滚落,他心头莫名一凛,不及开口,一人声音从车里传来。
    “辛千户?”
    辛益听得这人声音,仿佛被那闷雷击中,怛然色变,张峰亦在一瞬间抬起头来,满脸难以置信!
    作者有话说:
    最后一个副本来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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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一章
    ◎“齐大人,接旨吧。”◎
    深夜秋风卷着满街落叶, 飞过车檐前飒然摇动的灯笼,纷乱光影里,车帘被人从内掀开,辛益看进去, 果然见得一张熟悉的脸。
    那人坐在车里, 一袭玄色圆领曳撒,头戴忠靖冠, 肤色白净的脸上略带一丝惫态, 然而眼神明亮,微微而笑, 令人不寒而栗。
    辛益脸色一瞬间更白,低眸抱拳, 行礼道:“……崔公公!”
    来者不是旁人, 正是当朝天子的御前内侍, 崔吉业。
    辛益心口剧震, 万万想不到本该在皇宫里侍奉天子的崔吉业会突然现身于自家府前,整个人简直被当头一棒, 头皮发麻。
    “不知公公……如何会深夜造访鄙府?莫非……”
    辛益便想试探着问“莫非万岁爷也来了”,被崔吉业淡声打断。
    “咱家来,自然是有要事替万岁爷奔波。”崔吉业一双利眼瞄着车外众人, 道,“先前进城时,听说登州程家发生了一场大案?”
    辛益手指微蜷:“是。”
    “那看来齐指挥使和燕王妃双双失踪, 也是确有其事了?”
    辛益琢磨着这声“双双失踪”,心底那股不安更强烈, 额头蒙汗:“……是。”
    崔吉业屈指敲着膝盖:“目前可有二人下落了?”
    “今日已从探子那里获悉线索, 大人和王妃都没有大碍, 想来不日便会回城。”
    崔吉业嗯一声,道:“齐指挥使是万岁爷最器重的人,万万不可有失,至于燕王妃……你们都清楚。既然已经查出两位的下落,那便请辛千户多上心些,早些接他们回城为宜。毕竟这一趟燕地之行……”说着微微一顿,哂笑道,“可是让万岁爷等得够久了。”
    这一声笑绵里藏针,意有所指,在场众人无不悚然,如辛益、春白等对齐岷、虞欢二人私密事知情者,更是心惊胆战。
    “公公放心。大人对卑职有救命之恩,便是没有公公吩咐,卑职也一定会尽快把大人和王妃寻回!”
    崔吉业望着他,不说什么,只道:“咱家还有旁的事务,这些天便先住在驿馆,等齐指挥使来后,还请辛千户派人知会一声。万岁爷有旨,要咱家代为传达。”
    “是。”
    车帘落下,马车调头驶离,消失在风声飒飒的黑夜尽头,辛益放下抱拳的双手,抬起头来,额面全是冷汗。
    春白从后面走来,不安道:“大人,这位是……”
    辛益道:“御前内侍,崔吉业。”
    春白深吸一气,自知这个身份背后隐藏的深意:“那,万岁爷岂不是……”
    朝夕不离圣上的御前内侍突然现身登州,那圣上本人,又能离登州多远呢?
    最后一声闷雷贯穿云翳,暴雨轰然而下,瓢泼一般冲刷大街,辛益抹掉脸上雨渍,想起齐岷、虞欢,眼底一片滂沱。
    *
    虞欢、齐岷在大船上黏了两日,个中快乐,不消多说。
    抵达登州头一天,齐岷在码头更换船只,另租了一艘帆船启程,并为避嫌,不再以夫妇名义跟虞欢相称。
    “可我都叫惯了,万一回去以后喊漏嘴了怎么办?”虞欢穿着那一件立领比甲搭青葱色马面裙坐在舱里,以手支颐,长卷的睫羽扑闪,状似苦恼。
    齐岷倒茶,知晓她是故意的,嗯一声,反问:“怎么办呢?”
    虞欢没想到他竟来这一招,瞪来一眼。
    齐岷唇角微动,把手里那杯飘着热气的奶茶拿给她。
    二人眼对着眼。
    齐岷解读着虞欢眼底的怒意,哄:“欢欢冰雪聪明,不该出错的地方,不会出错的。”
    “你叫漏嘴了。”虞欢拿来那一盏奶茶,眉梢全是得意。
    齐岷微讶,别开脸笑了。
    泊岸这天,登州城大雨滂沱,码头浸在湿茫茫的雨幕里,空气里全是凛冽冷意。不及下船,齐岷便已瞥见挂着辛府旌旗的马车,心安之余,多少有些惘然。
    辛府马车会等候在码头,说明辛益无恙,并在派人搜寻他和虞欢的下落,这自然是好事,但也意味着他跟虞欢厮磨的日子正式暂停了。
    果不然,二人刚撑着伞下船,便有一行人从码头赶来,当首的除辛益外,还有撑着伞的春白。
    见着虞欢,春白喜极而泣,抓着虞欢的手左看右看,上下打量,确认无碍后,脸上又笼起一层阴霾。
    虞欢不由颦眉:“这是做什么?看见我回来,不展开脸笑一笑,反倒这样愁眉锁眼的?难不成你是来接丧的?”
    “王妃!”
    春白急得又眼圈发红,却是欲言又止,一脸愁色。
    齐岷眉头微蹙,看雨势不小,便要吩咐众人先上车,耳后忽传来辛益的声音:“头儿,我有要事禀报。”
    辛益说话声音偏低,然而话里藏着一股难言的沉重,齐岷一下听出蹊跷,看他一眼后,道:“分头上车。”
    “是。”辛益说这一句,便是怕齐岷要跟虞欢同车,听得这句命令,当下安排。
    虞欢看来一眼,终是不说什么,跟着春白登上前方的一辆马车。
    *
    雨声潇潇,车辙碾过泥槽纵横的泥地,墙角积水成洼,看情形,这雨显然不止下一天了。
    齐岷关上车窗,对辛益道:“说吧。”
    辛益沉眉抿唇,想着突然现身登州的崔吉业以及观海园一案,还是决定先从后者说起。
    “那天跟头儿分头撤开后,我带着蕊儿他们躲在观海园外的礁石堆里,田兴壬的主要目标应该是头儿和王妃,派来对付我们的人不多,所以那天我们没有被东厂人搜出来。飓风停后,张峰、林十二及时赶到,我派林十二先送蕊儿、春白和船上的孩子们回登州,为防万一,押了程义正,同张峰一起入园拿人,可没想到那时候树林里突然失火,田兴壬也再无下落。”
    同张峰、林十二一行会合时,辛益踌躇满志,本想着趁这机会把东厂余孽一网打尽,哪知道禁园后方会突然烧起一把大火。
    想着齐岷、虞欢很有可能仍被困在树林里,辛益心急火燎,当下便不太能顾上田兴壬,全力搜查齐岷、虞欢的下落,结果尖担两头脱,什么都没做成。
    齐岷打从在码头看见辛益起,便看出他心事重重,听及田兴壬逃脱,气归气,但事态发展成这样,不能全赖辛益,主要原因还是他当日估算有误,便也不便发作。
    “通缉令可发了?”
    “发了,一回登州便联络知州抓人,这半个月来也一直在搜捕,可是石沉大海,没有下落。”
    “程家那边呢?”
    “程家家主坚称对观海园里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事发两日后才赶回登州,知州王大人一再力保,把所有罪责全推在田兴壬头上,并拿出宫里那位来压人。咱们这边……暂时没有多大进展。”辛益越说越惭愧,满脸赧然。
    齐岷沉默。
    田兴壬借观海园禁地密室囚禁男童,对至少十二名无辜稚子是以宫刑,罪不容诛,无论知情与否,作为观海园的拥有者,程家家主都不可能置之度外,知州王大人敢这样偏袒,无外乎是仗着宫里的皇后刘氏是程家家主的外甥女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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