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而来的是入骨疼痛,仿佛又重新降临。
    折磨的奄奄一息,濒临死亡,却残忍的不肯给予最后一击,或是任由自生自灭,反而耗费力气救回来,然后继续折磨。
    精神不断崩溃,被拉回来。
    一切都是为了让怨气达到极限,制造出厉鬼。
    然后,众鬼相杀,炼鬼蛊,最后胜出的就是鬼王。
    好疼好疼好疼好疼好疼……
    好恨好恨好恨好恨好恨……
    她的神情更加狞恶,牙齿紧紧咬着,眼睛周围爬起一条条蔓延红痕,猩红光芒不断溢出,细碎如尘埃,卷入室内旋转的气流。
    忽然,猛地睁开眼睛,一片猩红,根本看不见眼白和眼珠,只有满满的戾气,暴虐之极。
    涌向对面的气旋更加激烈,碰触的双掌紧紧吸仔仔一起,宛若最牢固的镣铐,叫双目猩红的她牢牢坐在原地,无法动弹。
    倘若此刻脱离对掌,必定马上暴走,大开杀戒。
    若心中没有怨恨执念,就不会成为鬼怪,一旦成了鬼怪,诞生之初克制力最弱,怨恨和戾气充斥心头,正是最为暴虐的时候,通常都会立马作祟,大开杀戒,除非实在力量弱小,只能无能狂怒。
    将戾气发泄过后,理智渐渐回笼。
    倘若不愿克制,就会继续杀戮,如血月凌空的季芙蕖,随心所欲,大杀特杀。
    如姜红儿这样在人间混的名声,几乎被当作半个水神祭拜的鬼,最初也是被戾气支配,大开杀戒报仇雪恨。
    怨气越深,戾气越重,克制起来越困难,不想成为被戾气支配的杀戮机器,就要费工夫。
    黎画不是走在路上突然死了,而是被人为制造出来的鬼,每一分实力都代表了痛苦,要不是反杀成功,现在就是招魂幡上的一个鬼。她的憎恨与痛苦十分强烈,此刻似山洪崩溃,一股脑的溢出,向坐在对面的傀儡涌去。
    她眼周的猩红纹路扩散,神色狞恶残忍,宛若嗜血的凶兽,与之相对,坐在她面前的傀儡一如既往的面色平和,双目紧闭,在她狰狞面貌的衬托下,竟有几分端庄圣洁之感。
    从她体内溢出的灰暗与猩红向傀儡涌去,勾勒出经络纹路,不断填充,黎画越是挣扎狞恶,激荡的气流涌动越迅速。
    忽然,空气中一股猛烈的无形震动,静室内激荡的气旋飞速钻入傀儡体内,灰暗的东西以及猩红,全都消失的一干二净。
    黎画睁着眼,眼周的猩红纹路以及眼中的猩红光芒全部消失,狰狞之色没了,一脸空白,好似全部被掏空,进入贤者时间。
    对面的傀儡仿佛得到灌溉,水晶般的血肉吸收了怨气,容光焕发,隐隐泛着光晕,灰暗和猩红的纹路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流光游动,莹莹星点以经络规律流走,似玉似金的骨骼如同经过炼化,虽肉眼看不出变化,但更加坚韧。
    过了许久,黎画终于从贤者时间里回神,眼珠动了动,焦距对准面前的傀儡。
    晶莹剔透的水晶人再次变化,覆盖上与她一样的肤色,不一会儿,就变得一模一样,只有眼睛能够看出不同,傀儡的眼神是空洞无神的。
    哪怕已经杀了罪魁祸首,满心的戾气和怨恨不会凭空消失,不断重复的折磨,濒临崩溃又被拉回,早就已经令她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以怨气炼化傀儡,可谓一举两得,既能消耗怨气,减少对自身理智的影响,最大限度保持理性,又能强化傀儡,增强自身实力。
    这副傀儡,算得上是黎画的本命法宝。
    回想起方才耳边出现的幻听,黎画眼里一片冰冷,那声音实在令她作呕,光是想想,心底就涌起一股子暴虐,恨得咬牙。
    黎画忍了忍,强行压下这股暴虐,将那人的声音抛远,免得越想越生气,自己叫自己难受。
    将傀儡收回,黎画站起身,幽暗的静室连根蜡烛都没有,却丝毫不妨碍她的视野。
    离开闭关的静室,阿香和阿娇正守在外面,听到声响立马回头,见到黎画,果断迎上来。
    黎画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两位姐姐一直守在这里?”
    眉宇间少许残留的戾气似雾气般消散,与静室中戾气暴涨满脸狞恶的模样判若两人。
    阿香:“我们身为近身女官,理应时时侍奉。”
    阿娇:“娘娘闭关,我们自然寸步不离。”
    阿香妩媚,阿娇娇柔,两个大美人围着,真是心情愉悦。
    阿香笑语盈盈,“热水时时备着,娘娘闭关许久,泡个热水澡最为舒服。”
    这个安排黎画喜欢。
    宽敞的浴室中热气氤氲,水池里洒满花瓣,味道芳香凝神,其他侍女都退下,只留阿香和阿娇。
    黎画后背靠着浴池内壁,两条手臂放在浴池边缘,很是惬意,长长的头发仔细盘起,热气熏蒸下沾了许多小水珠。
    再吃点零食,喝点快乐水,快活极了。
    阿香怀里抱着半个瓜,另一只手拿着勺子,小心仔细的挖出果肉,送到黎画嘴边喂给她吃。
    一边轻声细语,“才艺大赛的周边产品开发很成功,光是卖这些东西赚取到的利润就能抵消为了准备才艺大赛所投入的开支,而后面还会陆续有收益进账。底下的姐妹们参与操办才艺大赛,积攒了经验,对于接下来的计划更有信心。”
    “只是,有几个与我们签订合约的参赛者毁约了。”
    黎画并不觉得意外,“有人挖墙脚,帮他们付了违约金?”
    阿香还是轻声细语,“大赛期间就一直有人递话,想带走看中的选手。特别是表现最为优异的那几个,人气高,看中他们的最多,就连前来看比赛的鬼主都有开口要人的。根据规定,一律拒绝,他们虽然签订了合约,但并不是卖身。”
    “许是见咱们拒绝的毫不犹豫,就在选手身上使力。白玉京给的再多,那也是登台表演的,哪比得上跟了鬼主,那才叫一步登天。”
    黎画漫不经心,“有人替他们付违约金,想走就走吧。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阿娇手里掬着一缕黎画的发丝,正在往上面涂抹东西,轻轻笑道:“娘娘仁慈,不愿强人所难。”
    “走了几个而已,对接下来的计划无关紧要。继续开发周边产品,让白玉京流行鬼界。”想到把歌曲专辑卖遍鬼界,黎画就感觉美滋滋。
    录音而已,凭借法术想要做到简单的很,如何批量生产才是问题。
    阿香适时道:“娘娘说的那种能够把声音录下来,反复放出来听的东西,已经有成品。”
    黎画精神一振,立马燃起兴趣,“真的吗,让我听听。”
    侍女毕恭毕敬的端进来一个盆栽,看起来似乎只是个普通的摆件,一朵形似喇叭的大花孤零零绽放,几片叶子簇拥围绕。
    阿香解释:“只要输入一点法力,就会开始放歌。”
    侍女小心翼翼往大花里输入法力,这形似喇叭的大花微微摇曳,好似摇头晃脑,传出美妙绝伦的声音。音乐和歌曲交相辉映,温柔呢喃的小调,江南水乡的风情缓缓展开,听觉享受。
    特别适合傍晚时分,坐在摇椅上,一边摇晃,一边听,惬意。
    黎画感觉那女声听着有些耳熟,“这是?”
    阿香:“第一首是珠儿的歌声,第二首歌是秋娘,第三首是月蝶。”
    黎画仔细的听过去,调子不是很长,很快三首就听完了。每个人的声音都有自己特色,选择的歌曲也风格不同,第一首珠儿唱的是江南水乡的小调,第二首秋娘唱的是哀愁调子,第三首唱的是戏曲。
    一般人随便哼哼根本唱不出那种效果,专业性很强。
    阿娇:“珠儿和秋娘生前当过花魁,歌声婉转动听,月蝶是戏班子的,自告奋勇录曲子。娘娘听着感觉如何,可还行?”
    果然都是专业的。
    但这么十几个小姐妹,里面就有两个当过花魁,还有一个是戏班子的。
    戏班子说起来是唱戏的,实际上暗地里兼职卖身。
    这种取悦于人的职业,基本就是玩物,也难怪出鬼怪的比例高。
    黎画点点头,“唱的很好。”
    阿娇:“一开始一朵花录一曲,经过改进后,大约能够储存七八首。若每次出新的歌曲都要卖这么大一个盆栽,客人买的多了将会十分占地方。珠儿灵机一动,把放歌和储存歌曲的分开。”
    侍女伸手,小心翼翼从大花里面抠出一颗珠子,展示给黎画看。
    “如此一来,之后每次只用买存了歌曲的珠子,更换方便。这放歌的东西做成盆栽摆件的模样,与白玉京满地繁花呼应,叫买了的鬼怪看到它就想起咱们白玉京。”阿娇细声解释。
    黎画兴致勃勃:“取名了吗?既然这个主意是珠儿想出来,不如就让珠儿来为存歌曲的珠子命名。”
    阿香笑着说:“珠儿知道了一定很高兴。”
    黎画:“这盆播放歌曲的大花,名字大家商量吧。”
    从造型上来说,还是很像唱片机的,特别是这大喇叭花,可见的确用了心思,不是随便选的花朵造型。观赏性更强,不放歌曲的时候能够当作盆栽摆件,很像朱顶红。
    喇叭大花循环播放三首歌曲,听得黎画有些昏昏欲睡。
    忽然,她问了一个问题。
    “阿香姐姐和阿娇姐姐生前是做什么的?”
    阿香微微一怔,垂下眼睑,手上挖了一块瓜喂到黎画嘴里,低声道:“玩物罢了,不是什么正经人。”
    阿娇声音平静,“教司坊里不起眼的一个奴婢,得罪了贵人,叫人活活打死。”
    阿香惆怅:“咱们女人命贱,姐妹各个都有自己的故事,若身份尊贵,哪有那么多不平事。或许高门府第的女子也有自己的苦楚,说起来都不过是被圈养的命,要么生儿育女,当男人眼里的正经女人,要么就是身份卑微的玩物,连当个正经人的机会都没有,一生都顶着下贱的名声。”
    “秋娘珠儿当过花魁,风靡一时,看起来受男人追捧,实际上也就是个玩意儿罢了。秋娘找了个恩客为自己赎身,最后却是散尽傍身的钱财,男人不要脸起来,连女表子的钱财都贪,物尽其用,敲骨吸髓。珠儿运气更差,遇上个有特别癖好的,死了也白死。”
    “月蝶被个瞧上她的男人包养,甜言蜜语的哄着,正头娘子一发怒,眼睁睁看着她被塞到缸里煮成一锅美人汤,眼都不抬一下。”
    “楚楚、采萱、婉儿、媛媛还有翠花,倒是正经人家的姑娘,可惜命也不好。”
    “楚楚嫁了个人家,辛辛苦苦操持生计,那男人却不是个玩意,天天打她。听说在她之前曾经打死过三个婆娘,楚楚家里人见聘礼丰厚,听媒人一通天花乱坠的讲,竟把她嫁过去,白白送了一条性命。可怜死的时候浑身遍体鳞伤,瘦的一把骨头,连副棺材都没有,直接拉去乱葬岗埋了,扭头对人说她跟人跑了。”
    “采萱家出了个读书人,可惜她是没那个福分识字。一日山贼闯入村里,四处打杀抢劫,她哭着求山贼头子放过自己爹娘兄长,自己愿意伺候他,一家子被掳回山寨。后来山贼被官兵围剿,救出被抓进去的人。她爹说家里出了这么一个与山贼有染的姑娘,有辱门风,妨碍她兄长前程,若她自尽守节,还能得个刚烈的名声,叫人以为她被山贼玷污前就已经死了。”
    “婉儿……”阿香沉默许久,最后说:“婉儿的弟弟是个禽兽。”
    “媛媛的父亲有功名在身,是个秀才,姐妹中出身最高的,可也死的冤枉,神棍一句话叫她被家人嫌弃,送入庙里当姑子。哪知这尼姑庵压根不是正经出家人,暗地里经营蝇营狗苟的生意,被媛媛撞破,投入井里淹死了。”
    “翠花年纪最小,遇上个老变态。”
    “春柳、小雨、阿梅和小美,叫家里人卖了,被买去活埋殉葬。”
    “姐妹们生前命苦,死了也不是厉害的鬼,憋着一口怨气不肯投胎。日子过得逍遥,却也是过一天算一天,哪天没了,死的干干净净,不会再有下一辈子。人间咱们是不想再去了。”阿香神色黯然,不一会儿从自己的低落情绪里走出来,笑容真挚明艳,“遇见了娘娘,才叫咱们姐妹知道什么叫做翻身,体验到有盼头是什么滋味。”
    果然是每个姐妹都有自己的故事。阿香没有详说自己的,一句玩物带过,后面已经可以想象,玩物能有什么好下场。阿香年纪轻轻就死了,显然没遇到好事。
    黎画背靠着浴池边缘,鼻间满是花朵的芬芳,满池花瓣铺在水面,娇艳欲滴。
    “我也倒霉,落到个疯子手里。”黎画说着,眼底隐隐泛起一层猩红,笑容还是那个笑容,却透着戾气,她舔了舔牙齿,没由来涌上一股蠢蠢欲动的念头。
    右手无意识抓起一把花瓣,紧紧握拳,把花瓣都碾烂,淌出花汁。
    阿香放下怀里抱着的半个瓜,小心翼翼掰开黎画右手,掬起池子的水,清洗那满手的花汁。
    “娘娘报仇了吗?”阿香轻声细语的问。
    “要是没能报仇,我哪里还能在这里。虽然是个疯子,手头上倒是有好东西,不然我也要成疯子。他把那玩意儿小心翼翼的供着,养着,我抢了炼制成法宝,果然好用。”
    “跟你们说个秘诀。尸骨这东西要是落入别人手里容易给自己带来麻烦,要是炼制成法宝,或是当作材料掺进来,哪怕是骨灰也可以,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比如她的傀儡,最里面的骨骼就是她的骸骨,外面一层形似血肉的东西,从那疯子手里抢的宝贝。看起来像棵植物,水晶雕凿的艺术品一样美丽,晶莹剔透,流光溢彩,经过炼化附在骸骨表面,模仿出血肉组织形态。
    抢了仇人苦心培育的宝贝就是爽,何况还有神效,叫她平添一项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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