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这宅子的构造不是很熟悉,发现穆雪茵受伤时,他在楼梯口撞上了浑身是血的徐子沐,之后循声去找姜惩,被满室血腥激起了不好的回忆,之后一直精神恍惚,没什么心情走动,也没有参与现场的勘察。
    至于复勘时他只检查了穆雪茵出事的书房,没机会细看宅子的内部构造。
    于是他问萧始:“这层有什么好藏人的地方吗?”
    萧始弓着身子抱着他的胳膊,许是被他这一声唤醒了理智,觉着自己被吓成这个熊样实在太没面子,直起身子轻咳几声正色道:“那可就多了。能藏大人的地方都不少,一个小孩躲起来就更不算事了。”
    “应该不会是明面上容易找到的空间,那孩子在引我们去她想指给我们的地方。”
    但在这一片黑暗中找个容易隐蔽的小孩子难度实在太大,江倦环视四周,没看到什么可疑的身影,也便打消了这个念头,转而观察起手里的皮球来。
    萧始帮他照着光,实在不肯多看那上面稚嫩且诡异的线条,也是为了帮自己缓解紧张,提议道:“我记得叶明宣夫妇的养女房间也是在这层,要不要去看看?”
    “在哪儿?”
    萧始拉着江倦走到拐角,指着走廊尽头说道:“顶头的两个房间,东边是她的玩具房,西边是卧室。”
    他边走边介绍:“卧室面积不小,里面还保留着她婴儿时期的摇篮和其他东西,第一眼看上去就好像亲眼看到一个孩子长大的过程似的。虽然穆雪茵在旁人口中是个一心工作的女强人,但对养女还是有细嗅蔷薇的温柔的。总之从我所能接触到的情况来看,外人口中描述的穆雪茵未必是真正的她。或者说,她呈现给不同人的是不同的自己。”
    萧始说这话也带着些试探的意思,穆雪茵是不是这样的人他不敢下定论,但江倦一定是。
    晦暗不明,光影流转,那人的神情被掩在暗处,没给他留下任何可乘之机。
    江倦不假思索地上前敲了敲玩具房的门,须臾后不得回应,他便推开了门。
    他依旧没有开灯,用手机的光线照着门边的开关。
    开关的位置低矮,照顾了小孩子的身高,江倦需要蹲下身去才能看清。
    萧始探头过去,只见暗金色的按钮边缘印着一枚小小的,呈暗红色的指纹——血迹。
    两人对视一眼,无需多言,神经都不约而同紧绷起来。
    说到血迹,难免会想到不久前发生在这宅子里的惨案,可当时没人提及这个名叫叶思真的小姑娘,也没人刻意把这件事往她身上联想,所以自始至终,她都没有进入警方的视线。
    如果这枚血指纹的来源真的是她,那么极有可能在案发当天,叶思真也曾出现在现场,也就是穆雪茵实施自杀的书房。
    “可能是想多了,血迹的来源有很多,不一定是那起案子。”萧始道。
    “你说得对,但既然发现了就不能当做没看见。”江倦用手机拍下了血指纹,“之后让痕检过来检查一下,比对一下血液样本是否属于穆雪茵。”
    萧始无奈道:“这不好吧,你总不能直说是半夜闯空门,发现死者的宅子里还留有已经结案的某起命案的证据吧。到时候别说家属,市局肯定第一个不能放过你。”
    “你非得用这么诚实的蠢话去打动上司吗?”江倦鄙夷道。
    萧始做了羽曦犊+。个“请”的手势,示意他给自己演示个不那么蠢的法子。
    “跟老高的话,就说是死者托梦,指认凶手。”
    萧始:“……?”
    江倦舔了舔嘴唇,“小惩的话,撒个娇吧。”
    萧始:“??!!!”
    他一听这话,头发都立起来了,“你能给我示范一下怎么撒娇吗?我想见识一下。”
    江倦飞起一脚直踢萧始下盘,后者一声惨嚎,歪着身子栽在了五颜六色的海洋球池里。
    江倦懒得理他的哀求,顾自沿着墙壁走了半圈,停在了一处贴满孩童画作的区域。
    这里画作大多都被精心裱在画框里,布置也按照从大到小的顺序,从墙面上日晒的痕迹来看,很多痕迹与画框大小不符,应该每次添新画时,整体排列都会重新做一次调整,足以见得布置这里的人心思细腻,即使是这些在旁人看来一文不值的画作依旧被视若珍宝,可见其在意程度。
    相比之下,贴近地面靠下的位置贴的画作就显得凌乱许多,没有画框固定不说,排布也杂乱无章,像是随性而起用胶带贴在墙面上的,所以有些地方看起来非常混乱,画纸卷边,相互叠放都是常有的事,一看就是小孩子的杰作。
    而这些后来贴上的画作的线条、人物形态都与上方装裱的画作相似,一眼就能看出是出自一人之手,但画风与用色却大相径庭。
    江倦注意到,被装裱的儿童画大多画面温馨,绘着三口或四口之家,有时个子稍矮一些的徐子沐没有出现在画面中,但象征着“爸爸”和“妈妈”的叶明宣和穆雪茵必定出场,三人或是手牵手,或是一起玩耍,三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而下方却是画风突变,颜色以黑红为主,画面尽显诡异,“爸爸”常是皱着眉头,口吐鲜血的姿态,“妈妈”掩面而泣,苦苦挣扎,甚至还能看到“哥哥”龇牙咧嘴咆哮的模样。
    这些画里都少了作者,也就是叶思真自己。
    “媳妇儿,别看了,大半夜的,这些画太渗人了,你都不害怕吗?”
    “还好,有比画更可怕的东西还没出现。”
    江倦揭开贴在最上方的一张a4大小的画,小心撕着胶带,以免弄坏了画纸。
    萧始又问:“什么东西更可怕?……不会是那个吧?”
    “哪个?”
    “……就是恐怖片里经常出现的,血书啊,文字啊什么的,一般都写着help,或者诅咒之类的话吧?”
    话还没说完,萧始就再一次确认了自己这张乌鸦嘴的实力。
    江倦翻开那张画,背面居然用红色的水彩笔写满了大大小小的一个字——救。
    萧始的笑容顿时凝固在脸上。
    这一回他倒是没被吓到翻白眼,人受惊吓到一定程度,心理刺激到了头,就该生理反应了。
    看着他脸色一摆,两颊一鼓,江倦立刻抬手捂住他的嘴。
    两人就这么对视着,僵持着,直到萧始喉结上下一滑,江倦才放了手。
    “别吐,晚上吃的肥牛,别糟蹋了。”
    萧始:“……”
    为什么这人的重点总是这么诡异?他天天睡在这个魔王身边,到底有什么好怕的?
    这人疯起来不比鬼吓人?!
    “方才我就觉着那丫头的歌谣唱的不对,没押上几个词不说,还不通顺,就前后重复着一个鸳鸯的‘冤’字,应该是在提醒,这里有冤情。”
    “冤情?指的是叶明宣?穆雪茵?还是徐子沐?”
    “谁知道呢?我只看出来这对被收养的兄妹关系不怎么样。”
    江倦一指墙上的画,“前期徐子沐经常出镜,后来就逐渐少了,就算同在画面上,叶思真也离他很远,通常来说不是害怕就是嫌弃。小姑娘一般不会有这种心思,女孩大多是到了青春期叛逆才开始讨厌父亲和兄弟,从这些画能看出来,早些时候她跟徐子沐关系还不错,后面就越来越差了。”
    “为什么?听这里的保姆说,徐子沐和家人相处的还是挺融洽的,尤其是穆雪茵。叶明宣是个情种,对接近自己老婆的雄性生物都没什么好感,总不会是叶思真小朋友和养父是一伙的,对徐子沐同仇敌忾吧?”
    你们人类的感情真难懂啊。
    “我是不知道为什么,但她讨厌徐子沐却是真的,看这个。”
    江倦抱起手里的皮球,把画有面容的那一面朝上,露出了扭曲恐怖的五官。
    不管做了多少心理准备,看到这玩意儿,萧始还是忍不住害怕。
    “有没有发现,这张扫把眉,吊眼梢,薄嘴唇,一脸散财刻薄之相的脸,就是徐子沐。”
    都把人当球踢了,这对兄妹关系能好到哪儿去?
    如江倦所说,红皮球上的面部特征与叶思真大多数画作上的“徐子沐”很相似,但和现实中的本人还是有些差距的。
    在启蒙动画片里,反派角色总是一副尖酸刻薄又恶毒的形象,而徐子沐却没有这些特征,反而用江倦的话说,就是“还有点憨”。
    当然,这个评价没有恶意,仅仅是形容徐子沐的单纯和不谙世事,放在任何一个人身上,这都是种美德,但置身漩涡时,却是致命的弱点。
    叶大小姐很可能就是在自己的想象里给这位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增添了这些“坏人”独有的特点,但江倦实在想不出她为什么会对徐子沐有这么大的敌意,甚至还要把哥哥的头当球踢。
    这画看久了,倒是没那么恐怖了。
    萧始接过皮球,掂了掂重量,球的空腔里哗啦作响。
    “里面有东西。”
    这球并不是常见的充气皮球,而是类似于日式的手鞠球,只有成年男人的巴掌大,表面用棉线绣出了菱格图案,内部也有一些棉布的填充,弹性不如橡胶,拍起来对技巧和力量都有要求。
    萧始在地上拍了几下,球就不受控制滚到了一边,难怪方才小姑娘抓不住,到处乱跑找不到球。
    “有什么?”
    “拆开才知道。”萧始抱着球,又蹲回了江倦身边,“你不会是要我做这个恶人吧,会被记恨的。”
    “那她就能晚上站在你的床头,找你要球了。”
    萧始:“……”
    这是人能说出来的话吗?
    江倦抱着球起身,动作忽在中途僵了一下。
    萧始还以为他有什么主意了,万万没想到那人竟还能说出一句更丧心病狂的:“啊,对了,鬼对自己喜欢的东西都是很有执念的,你就算给她十个百个更好的球,也不是她最初的那个了,所以她可能每天晚上都会找你来要一个球。”
    萧始咽了口唾沫,“你是魔鬼吗?”
    “还好,比这个把哥哥的头做成球的小丫头好一点。”
    江倦抱着球在玩具房里晃了一圈,慢悠悠地用手指尖转着球,“要是我的话,恨什么人到这个地步,就不会只是画小人诅咒了。大概会……”
    他森然一笑,“直接把他的头拧下来踢。”
    萧始受的惊吓太多,已经做不出什么反应了,“阿巴阿巴”半天,问了句没营养的,“那,到底要不要拆?”
    “拆啊,拿刀来。”
    江倦接过萧始递来的指甲刀,怪异地瞅了他一眼。
    那人理直气壮:“干嘛,你想要的那都是管制刀具,能带吗?啊?能带吗?警察知法犯法是吧!”
    “悍匪”二话不说,拎着球就把他丢在了玩具房里,反身一脚带上门,迎面而来的门板差点把紧跟其后的萧始拍破相。
    他巴巴地跟上去,习惯性地抓着那人的衣角,跟着那人在二楼左绕右绕,愣是没找着厨房。
    后来江倦的耐心到了头,干脆摘下了挂在墙上的叶明宣生前收藏的一把环首刀,让萧始抱着球站到了他对面。
    萧始当场腿就软了,险些给人跪下,还没来得及出声,江倦拔刀出鞘后扬手一劈,手起刀落,手球应声从中间裂了道大口子,里面的填充物哗啦洒了一地。
    还好他再一次崩住了,不然一起淋到地上的可能不止手球里的细沙。
    惊魂未定的萧始发出一声赞叹,“媳妇儿,好牛子。你牛,这刀也牛。”
    他宝贝地抱着那把汉刀,巴不得用脸蹭一蹭。
    “别乱学网上那些年轻人的口头语,在好牛后面加个子,我实在不知道你是夸我很牛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江倦戴上手套,在满地的沙土和手球遗骸中翻了翻,在夹层里找到了一个黑色的密封袋。
    袋子极小,像是用来装什么饰品的,用手一摸,里面是细碎如沙的颗粒。
    江倦意识到里面的内容物是什么,抬眼看了看萧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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