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昏黄中,紫玉给她扑披一件薄衫,道:“殿下,我找已人跟踪薛茕晗。”
    宁姝说:“好,小心不要暴露。”
    今晚便这样,她收起笔墨,却听紫玉说:“还有一事,鹰戈方才出去了。”
    “出去了?”宁姝看天色,已亥时末,早该歇息了。
    紫玉:“是,悄悄翻墙出去的,可能有什么事,要找红甲卫跟着吗?”
    宁姝摇头:“不用。”
    她相信鹰戈。
    第110章 宫闱乱二十五
    至于皇帝那边知道宁姝遇刺, 整顿长安治安一事,暂且按下不表,隔日, 北风越过重重山脉, 卷入长安, 天色阴沉, 直到辰时,也不见日光。
    彩鸢拿出今年刚做好的彩缎祥云披风, 抖了抖,犹豫着说:“殿下, 外头天气不好, 可能是要下大雨,不若就不出门罢。”
    宁姝瞅了眼天色不好,不着急这一时,做出决定:“不出去了。”
    彩鸢又说:“也不知道紫玉又跑到哪里去。”
    宁姝看了眼彩鸢, 不知情的, 还以为紫玉贪玩误事,笑了下,说:“是我叫她帮我找个人。”
    彩鸢又问:“殿下是要找……”
    宁姝朝她勾勾手, 对着好奇的女孩,轻笑了声:“男人啊。”
    彩鸢羞答答地撇过头。
    不多时, 外头来菡萏院的小厮,如今公主府的都知道, 殿下宠着莺歌公子,也不敢拂了菡萏院的面子, 通报一声得到首肯, 将人引进芙蓉院。
    宁姝放下书本, 问那小厮:“怎么了?”
    小厮小声道:“回殿下,今早上,鹰戈公子身体不适,不肯让小的们近身服侍。”
    小厮还记得,公主殿下有一些奇怪喜好,昨天,她带公子出去,回来后公子就避人不见,然今天她还不来菡萏院看看,惹得一院子人心内颤颤,无奈,他只能被推来芙蓉院叫人,让这位殿下记得自己对公子做什么,心疼一下公子。
    小厮自认为深谙后宅争宠,这话说得委婉,也把鹰戈说得可怜兮兮。
    于是,便是不明菡萏院下人心理的宁姝,也不由皱起眉。
    昨夜鹰戈是出去了,但宁姝没有追查,今天就说他受伤,她不由思考会是什么理由,到菡萏院时,鹰戈正在调试琵琶,听得宁姝的声音,忙将琵琶放下。
    “你们都下去吧。”
    宁姝挥退左右,坐到桌子前,方瞧见鹰戈一边脸有些浮肿。
    这样的伤口,上次他夜闯听雪阁,她就见过,虽怀疑过听雪阁影卫何须掌掴,如今这样的伤口又出现,分明不是听雪阁影卫做的。
    他侧脸,一缕头发从鬓角垂下,避开她的视线,过了会儿,他端起茶壶:“殿下,我去泡茶。”
    宁姝按住茶壶。
    鹰戈没拿动,松开手。
    宁姝没法再视而不见,直截了当问:“脸上伤口,怎么回事?”
    鹰戈抿唇。
    他还是不愿说,宁姝只好深吸一口气,手指勾着壶弓,缓缓摩擦着,低声说:“如果有事,要与我说。”
    鹰戈从喉头里发出声“唔”,他手臂动了动,转过身正对着宁姝,只是仍然低垂着视线,道:“叫殿下担心了。”
    他手指藏在袖子里,手臂线条僵硬,应是紧攥着手指。
    宁姝心内轻叹一声,她唤人拿来冰块,亲眼看鹰戈脸颊恢复差不多,复又挽起笑容。
    当然,找点事情做,比枯坐着好。
    她推翻自己先前不出门的决定,站起来,碰了碰鹰戈的肩膀,道:“走吧,我们出去找人。”
    直到马车又往东坊去,鹰戈才恍惚问到:“找谁?”
    宁姝:“昨天那张秋日山居图真正的主人。”
    红甲卫的速度很快,画的真主人今早有点眉目,紫玉出门,也是根据现有信息,跟踪排查那人。
    宁姝刚到东坊,紫玉就在街头一家馄饨店等着,她掀开车帘上来,搓搓手,道:“哎呀北风来了,真冷,”倏而又满脸堆着笑,“殿下,我知道这人是谁了,他现在也在东坊,说起来,和咱们公主府还有渊源呢。”
    有渊源?那不是可以省略信任环节?这可是好事,宁姝来了点兴致:“谁啊?”
    紫玉“哦呵呵”笑了两声,突然沉下脸,说:“殷三公子。”
    殷三,殷漾。
    宁姝:“……”
    可恶,这点渊源,不要也罢。
    但有人画画那般好看,她应该猜到是殷漾的,如果按照这么设计,那确实所有攻略对象,都卷入目前这件事里。
    还挺合理啊狗游戏。
    只听紫玉说:“不用担心,如果他不从,大不了再把他绑去公主府,你说对吧,鹰戈?”
    鹰戈握紧腰际长剑,抻平嘴唇,点点头。
    他知道殷三,先前两人都被掳到公主府,殷三的气性着实令人佩服,但此一时彼一时,若他还这么对宁姝,他不会客气。
    两人擅自定下接下来的恶霸行为,宁姝只好抬抬手,说:“等等,让我先和他沟通。”
    紫玉听罢,双眼冒出星芒,道:“殿下要用什么怀柔手段吗?”
    宁姝补充:“怀柔?倒也不是,实在不行,咱们再来硬的,把他套麻袋,关小黑屋,不让他知道是咱们干的,让他解密,如果解不出来就不给饭吃,饿着他。”
    紫玉:“呃……”
    鹰戈:“可行。”
    紫玉:“嗯……”她说的还比较委婉了,殿下才是真的狠。
    此时此刻,屋内的殷漾,似后脑勺被人盯着般,打了个冷战。
    他收起画笔,揉揉手腕,从早上画到现在,热茶都凉了,他出去烧水,忽闻门外“砰砰”敲门声。
    殷漾疑惑了一下,往日这时候并没有人来,他提高声音:“主人家不在,你是谁?”
    外头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我是王生的朋友,来还东西。”
    王生正是殷漾所在院子的租户,这一圈住的都是穷秀才穷举人,相互窜门,成了朋友,殷漾也没怀疑,甫一开门,门外有人冲进来,他往后倒退好几步,还没缓过来,为首那女子手里拿着一把带鞘的刀,架在他的脖子上。
    剑鞘冰凉凉的,冻得他脖颈肌肉绷紧。
    只看罪魁祸首陆宁姝,巧笑嫣然道:“别叫啊,叫了会受伤的。”
    殷漾:“……”
    他突然怀疑,是不是自己画画太多,所以出现幻觉,不然堂堂大周长公主,怎么跟流氓似的,带着她两个跟班,闯入民宅。
    哦,等等,她本来就是流氓恶霸。
    殷漾咬牙切齿:“你来干什么?”
    宁姝:“我有一件事请你帮忙。”
    说完,或许觉得自己有求于人,抵着人家脖颈不好,便把剑收回来,丢给一旁的鹰戈,这么点时间,紫玉也把这破败的一进院子和屋子巡一遍,道:“殿下,里面没别的人了。”
    殷漾用手捂住自己脖子,脸色黑沉沉:“你确定,这是请我帮忙?”
    宁姝“哎呀”一声:“说好听一点嘛,不然我又要叫红甲卫,把你掳走吗?”
    重提旧事,殷漾气得额角突突地跳,他拂袖往屋内去,宁姝示意鹰戈和紫玉在外面等,自己跟上,差点没被殷漾摔门的动作夹到手。
    她进屋,掩门。
    殷漾皱眉:“你进来做什么?”难道不知道男女授受不清么?
    宁姝大喇喇打量殷漾,笑着露出八颗贝齿:“咱们这是朋友相会,不要想到别的地方去。”
    殷漾双手环抱,嗤笑:“朋友?殿下,冬天快到了,冷风刮你的脸,不痛不痒吧?毕竟殿下脸皮有长城墙那般。”
    宁姝也不生气:“这不是好事么,说明有我在,我的脸皮就能护住长安,长安十足的安全。”
    殷漾:“……”
    秀才遇上兵,他无话可说,伏案又拿起画笔,准备填色。
    不一会儿,被他晾在一旁的女子,也蹭蹭蹭着走到书桌旁,查看他的画,有点惊讶:“那幅画,果然是你画的啊。”
    殷漾想起王生今早上说,昨天遇到好人,两幅画都被买了,又想起传闻中昨天东坊出现刺杀公主的事,一下明白,买画之人,就是宁姝。
    他搁下笔,不赞同道:“昨日刚遇危险,今天就到处乱逛,你真是嫌你命长。”
    宁姝哈哈一笑:“命长不长我不知道,但我脸皮有城墙厚,刀枪不入。”
    殷漾噎了噎,又拿起笔,喃喃:“陛下定会肃查长安,但如今长安的兵力,都被大将军拿在手里,听说真的出来查的,不过百人,你还敢出来。”
    宁姝突然说:“你在担心我吗?”
    被乍然这么问,殷漾手忽的抖动,一笔画错,他闭了闭眼,忍无可忍道:“担心?我担心的是他们找到你在我这,我不敢拿我的命和你的比,我没你金贵,所以好走不送。”
    说罢,他想把自己手上那张坏了的画揉皱,宁姝却突然说:“等等,这笔还能补,别丢了,多可惜。”
    殷漾突然发现,自己一拳打在棉花上。
    他绷着脸,把画丢到一旁,却看宁姝捡起来,仔细观察片刻,便拿起山形笔架上的另一只笔,沾沾墨水,沿着坏掉的那幅画,补上几点墨梅,又甩开笔,大开大合地画上几根枝条。
    顿时,被毁掉的雪后初晴图,突然变成雪后赏梅。
    殷漾纵然有气,想要找茬,左看右看,也不得不承认,这一改,更加合适。
    他嘟哝了句什么,很快说完,宁姝没听清。
    她眼眸一转,道:“我只是填充,要不是你的雪后初晴画得好,也没有我发挥的空间。”
    这一开口,就停不下来:
    “是了,这张图,虽然笔画简单,但留白恰当,加之如今一场秋雨一场寒,冬天快来了,图的意境肖似在长安的冬天里,找到一块属于自己的静心之地,每一道落笔不是普通的墨,而是对人生的哲思,激发人们对雪后的憧憬,构建人们与雪景从视觉到心理上的联系……”
    殷漾打断她的滔滔不绝:“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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