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管他们。”桑持玉说。
    “你变了,”苏如晦说,“你脸皮变厚了。”
    “嗯,跟你学的。”
    放屁,苏如晦暗暗发笑,这厮以前那样端正守礼都是装的。他是妖,他守个屁的礼。
    “你要不要问问神荼关于你父母的事儿?他知道的或许比苏垢还多。”苏如晦道。
    桑持玉摇摇头,“没有必要。”
    苏如晦侧脸看了看他,不禁思忖,这小子连自己父母的事儿都不好奇么?
    神荼仰头看着这两人,用爪子扒拉他们的裤腿,“你们抱在一起做什么?觉得冷么?凡人真是脆弱,若是入了隆冬,你们还受得住么?”
    桑持玉问苏如晦:“你要养这只狗?”
    神荼抗议,“我是狼!”他盯着桑持玉的下巴看了半晌,道,“啊,我想起来了,你就是那天把我送去狗……”
    桑持玉冰凉沁骨的目光落在神荼身上,神荼索索落落打了个寒噤,两爪捂住了嘴。
    苏如晦道:“养啊,养它当侍卫,给我看大门。”
    “你有我。”桑持玉说。
    “那一会儿你跟我回边都?”苏如晦笑眯眯道,“天快黑了,我师姐的人该来接我了。”
    桑持玉沉默了一瞬,道:“抱歉。”
    苏如晦一愣,问道:“为什么?你不愿意跟我回边都?”
    桑持玉摸摸他的脑瓜子,却没说话。
    苏如晦从桑持玉的怀里挣出来,拧着长眉道:“到底为什么啊桑持玉?你这几天待在哪儿,为什么瞒着我?你别骗我,我都知道了,你压根没在大悲殿睡过。”苏如晦上上下下打量他,“你是不是在外头有野男人,瞒着我不能说?”
    桑持玉一言不发,眼神平淡,他知道苏如晦在激他说实话。
    “你不告诉我你这几天在哪儿,我也不告诉你项圈的事儿。”苏如晦威胁道。
    “无妨。”桑持玉又摸了摸他的脑袋瓜。
    这厮油盐不进,若桑持玉打定主意当个锯嘴葫芦,谁也不能撬开他的嘴。苏如晦没辙了,“你这么放心我一个人待在边都?”
    “边都很安全。”桑持玉按着苏如晦的肩膀,将他拧转了一个方向。
    苏如晦对面,一扇无相法门打开,江雪芽麾下的术士恭恭敬敬向他作揖。
    “去吧。”桑持玉说。
    “桑持玉,”苏如晦闷声道,“你好像不会不舍得我。”
    他嗓音低落,眉目也耷拉着,不似故意激桑持玉,似乎是真的这么认为了。苏如晦心里头的确憋着一股怨气,他想不明白,桑持玉为何不愿意同他回边都?他们俩才刚刚把话儿说明白,桑持玉竟舍得同他分离不见面么?若两情相悦,不是应该无时无刻都黏在一块儿么?
    桑持玉微微蹙眉,“不要乱想。”
    苏如晦看了他一眼,背好挎包,望着无相法门慢吞吞走过去。那垂头丧气的模样,活像被抛弃的小狗,浑身上下散发着股阴郁的怨气。
    苏如晦走到无相法门跟前,又回头看了桑持玉一眼。桑持玉立在雪地中,高挑的身条似雪松一样挺拔,他的脸庞像被霜风吹走了颜色,冷白如玉璧。这么好看的人儿,打小就像个仙童,云端坠下来的人儿似的。可惜就是冷了点儿,高高挂在天上,让人亲近不得。
    苏如晦突然跑回来,紧紧抱住他,道:“我舍不得你。”
    桑持玉垂目看他,“你可以不回去。”
    “算了吧,”苏如晦霜打的茄子似的,“我师姐的命令我不敢不听,她发起飙来可吓人了。宝宝还在家,我得回去喂它,总吃小鱼干对它身体不好。”苏如晦不无幽怨地问,“你什么时候来找我?”
    桑持玉思考了一会儿,道:“我尽快。”
    这答了跟没答似的,苏如晦没脾气了,臊眉耷眼地离开。
    踏进无相法门,眼前光景变换,再回头,已是夜幕下的边都,城头寂静无声,空荡荡大街积满落雪,桑持玉不见踪影。
    苏如晦问系统:我是不是对他太好了?他都不珍惜我。
    【桑持玉是半妖,可以被项圈控制,建议宿主给他戴项圈,在他的腹肌上滴蜡烛油。】
    苏如晦:“……”
    这个垃圾系统好猥琐。
    得了吧。他踢着石子儿,掏出罗盘看了看。他离开该有一会儿了吧,桑持玉竟连个讯息都不传过来。也罢,苏如晦暗暗地想,若桑持玉今晚子时之前仍没个信儿,这混蛋就等着打光棍吧。苏如晦气得牙痒痒,他这么聪明贤惠又有钱的好男人,桑持玉打着灯笼也找不着!
    另一边,桑持玉目送苏如晦自无相法门离开,扭头唤来阿难。
    “开法门,通往边都南大街。”桑持玉道。
    阿难摸不着头脑,问:“桑公子,方才苏……桑夫人去的地儿不就是边都么?您怎么不一块儿过去?”
    桑持玉不回答,阿难也没敢追问,自己摸着光脑袋想,或许这就是小夫妻的情趣吧,他当和尚的不懂。他找来大悲殿的无相法门秘术者,为桑持玉打开法门。
    临走前,桑持玉瞥了眼地上的神荼,道:“看好它。”
    说完,桑持玉踏进法门。
    苏如晦被带到江雪芽的府邸,进了书房,江雪芽捧着手炉坐在圈椅里,泥金博山炉里熏出的袅袅烟气模糊了她的面孔。她原本明媚的脸此刻积满沉郁,那面无表情的姿态多少让人有些心惊胆战。苏如晦莫名感到一种乌云密布的压力,因问道:“师姐你心情不好?”
    江雪芽睨了他一眼,冲桌案抬了抬下巴,“赶紧的,画图。”
    “哦。”苏如晦坐下,执起毛笔,勾勒出黑街星阵的星图。
    “我去你家了,没看见猫。”江雪芽的声音传来。
    苏如晦皱了皱眉,他离开时分明将门窗关严实了,桑宝宝跑出去了么?
    “我留了碗鱼干,它饿了会自己吃吧。”江雪芽说,“你吃饱了没事干,跑雪境做什么?”
    “追媳妇儿呗。”
    “追上了?”江雪芽侧目看他。
    “追是追上了,可是他怎么也不肯跟我回边都,我就差三跪九叩请他回来了。”苏如晦拨弄通讯罗盘,过了这么久,那混蛋也没个信儿,苏如晦疑心这罗盘坏了,抠了灵石再装回去。好你个桑持玉,等着,看爷回头怎么跟你算账。苏如晦托着下巴心烦意乱,江雪芽那边气氛也低迷,苏如晦凝眉问,“师姐,你是不是遇见了什么棘手的事儿?”
    江雪芽嘴角噙着嘲讽的笑,“我能遇见什么棘手的事儿?”
    这状态明显不对头啊……苏如晦汗颜。
    “是不是我阿舅欺负你了?要不要我帮你揍他?”苏如晦试探着询问。
    “不关你事,”江雪芽敷衍他,“把你的图画完,就是帮了我大忙了。”
    苏如晦知道定然是阿舅让她伤心了,唉,情爱最是难解。苏如晦自己不也困了这许多年么?
    苏如晦扯了扯嘴角,“我阿舅欺负你,你还累死累活帮他办事儿。师姐,你真这么喜欢他么?”
    “你不必担心我,”江雪芽对着光端详那星图,“大朝议之后,我便不帮他做事了。”
    苏如晦愣了下,“你要请辞?”
    “差不多吧。”
    苏如晦唉声叹气,不再多言。江雪芽坐了一会儿,越坐越烦躁,索性出去遛弯。解铃还须系铃人,苏如晦看她走远了,搁下笔,打开通讯罗盘,联络澹台净。
    “何事?”澹台净的声音响起。
    苏如晦道:“阿舅,师姐说她大朝议之后要请辞,您自己看着办吧。”
    澹台净那边沉默良久,道:“孤知道了。”
    苏如晦切断联络,专心致志画图。繁复的星图在苏如晦笔下渐渐成形,有了星图,动用几百民夫连夜挖沟渠,一个晚上的工夫便能布好星阵。一个时辰之后,江雪芽溜达回来了,星图也画好了,苏如晦吹干墨,交给江雪芽。
    “辛苦了。”江雪芽拍拍他的肩膀,“阿晦,你这次真帮了我大忙。”
    苏如晦满脸郁闷,“要不我还是帮你打我舅一顿吧。”
    江雪芽深吸了一口气,抬眼望外头的纷纷大雪,她潋滟的眸光氤氲在雪色里。她笑道:“阿晦,若有机会,来日再同你一醉方休。”
    不知怎的,苏如晦在她的话儿里体会出一种无可奈何的悲意。苏如晦不知道她和澹台净之间发生了什么,自然也无法置喙。况且江雪芽本就是一个很固执的人,她决定好的事,谁也改变不了。既然江雪芽心里已经做好了决断,话说到这里,再劝就没意思了。苏如晦收起纸笔,“对了,师姐,我在雪境碰上一妖怪,他跟我说……”
    苏如晦正想和江雪芽说那“油纸袋”的事儿,余光里忽然瞥见宗卷底下压着一个烧饼袋子,苏如晦一怔,略略拨开那叠宗卷,“武大郎烧饼”五个墨字映入眼帘。
    作者有话要说:
    神荼:敢不敢让我吃一口红焖肉?
    第72章 阿晦后会无期
    “说什么?”江雪芽问。
    巧合么?苏如晦手脚冰凉,举目同江雪芽对视。眼前的人眉目英秀,看不出半点儿端倪。是巧合,还是被妖族替换了?
    “哦,说了些我爹的事儿。”苏如晦不动声色,“他说我爹给我留的四头小狗里藏了秘密,我听不懂他的话儿。一个木雕小玩意儿,能藏什么东西?”
    江雪芽微微皱眉,“你爹留给你的不是三头犬么?”
    苏如晦笑道:“是我记岔了,的确是三头犬。”
    知道他爹送给他的三头小犬的人不多,如此看来,师姐还是师姐,并没有被妖物替换。的确,江雪芽这样张狂的个性,那帮演技拙劣的妖物压根模仿不出她的味道。之前苏垢假扮师姐,不就被他一眼识破么?
    那这“武大郎烧饼”的油纸袋应该就是巧合了,苏如晦心里松了口气。
    “那妖怪可还同你说了些什么?”江雪芽注视着他,潋滟的眸光逐渐深沉。
    “还说……”
    话刚要说出口,苏如晦心里头忽然一跳,若并非巧合,而是师姐原本就是妖呢?苏如晦明知这猜测荒唐,却又控制不住去想这猜测的可能性。师姐身上并非没有可疑的地方,那日江怀苍到卫所叙旧,言语间颇为关照师姐,还说年年送信要师姐回家过年。可师姐往日同他说,江怀苍待她并不亲厚,逢年过节从不叫她回府。
    他们两个之中,必定有一个人在撒谎。
    从前苏如晦从不怀疑师姐,只当江怀苍逢场作戏、虚情假意。可如今细细想来,江怀苍若不曾送过家书,当着师姐的面儿说谎,岂不尴尬么?
    猜测到这个地步,苏如晦的心又沉了下去。
    内鬼是秘宗的高层,难道就是如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师姐?此刻苏如晦身处她的府宅,岂不是进了绝境?当务之急,是快快脱身为上。
    苏如晦抬头一笑,道:“那妖怪还说喜欢我做的红焖肉。你猜怎么着,它竟日日扮作流浪狗徘徊于我门前。幸好师姐你派人守着我的院子,否则只怕我早已被这妖怪寻着空子刺杀了。”
    江雪芽盯着他,目光变得意味深长,“这些妖物竟已猖狂到如此地步,看来你那院子也不安全了。肃清妖物之前,你要不要宿在我这儿?”
    “不了,在你这儿我怎么跟桑持玉私会?半夜我俩打起来吵着你多不好。”苏如晦拿起麻布挎包,“师姐,我先走了。我俩约好了今晚共赴巫山,迟了他又得怀疑我在外头有人。”
    这话儿的言外之意是他若不按时回家,桑持玉必会找来。眼前的师姐无论是不是内鬼,都知道桑持玉是什么样的刺头,轻易不能招惹。
    苏如晦想走,江雪芽却拽住了他的挎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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