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完急匆匆追苏如晦去了,桑持玉踌躇一瞬,也出了营帐,跟在他们身后。
    江雪芽官衔高,不像他们住营帐。她的营房在塔楼下面,苏如晦一路直奔而去,推开门,便见营房里头立了一对正热烈拥吻的男女。其中那个一袭秋香色夹袄的娇小姑娘正是周小粟,苏如晦见了眼前一黑,差点儿没气得吐血。
    两人见苏如晦闯进来,都吃了一惊,连忙分开。周小粟比离开苎萝山的时候高了一点儿,她比苏如晦小两岁,如今刚刚好十五。本也是个娉婷少女了,因着脸蛋长得圆,模样比她实际年龄还要显小一些。
    旁边那个男的苏如晦没见过,不过能猜到,想必就是江雪芽说的那个幽州燕氏子燕瑾瑜。长相倒是不错,尤其身量甚高,周小粟才到他胸前。方才两人拥吻,周小粟站在凳子上才够得着人家的嘴唇。
    系统适时给出介绍:【燕瑾瑜,幽州燕氏多年前寻回来的儿子。对外宣称身高八尺,实际身高七尺五。另外给个温馨提示,他对宿主你的仇恨值非常高,请宿主谨慎同他交游。】
    苏如晦感到疑惑,他和燕瑾瑜有过节么?
    江雪芽和桑持玉也赶到了,一个营房挤了五个人,登时显得有些狭窄,气氛也变得紧张。
    周小粟上前一步,将燕瑾瑜拉到身后挡着,期期艾艾强笑道:“师哥你来啦,我正想去和你打招呼来着。对了,”她拉着燕瑾瑜的手,给苏如晦做介绍,“这是幽州王的长孙燕瑾瑜,同你一块儿在拓荒卫供职的。他现在是校尉,说不定以后你们还会一块儿做事呢。”
    燕瑾瑜上前,同苏如晦见礼,“久仰大名,苏公子初到拓荒卫那日正好我在外巡逻,未曾得见,甚是遗憾。不过缘分就是缘分,咱们还是见面了。虽说我官阶比你高一点,又是幽州燕氏长房长孙,但你是小粟的师哥,不必太过恭谨,唤我名字便是。”
    这厮话里话外显摆自己身份地位不凡,苏如晦听得很是无语。
    “别,”苏如晦皮笑肉不笑,“在下福薄,叫幽州燕氏长房长孙的大名会折寿。大黑天的,大家都困,我不跟你客气了,把话直说了吧。我师妹是个脑子缺根筋的,见着长得好的男的腿就迈不动道儿。你俩谈情说爱,发乎情止乎礼也便罢了,但你不该诱引她干出格的事儿。”
    周小粟叫道:“师哥!事情不是你想的——”
    “你闭嘴,一会儿再收拾你。”苏如晦瞪了她一眼。
    燕瑾瑜笑容有一丝僵硬,道:“此事是我与小粟你情我愿。”
    苏如晦摆摆手,“随你怎么说,现在我好好同你商量,你把那些书信给我,我当着你俩的面烧了,这事儿咱就翻篇。”
    “商量?我怎么听着像胁迫?若我不交,你又当如何?”燕瑾瑜冷笑。
    “那就得看你交不交书信了。”苏如晦道。
    昏暗的烛火中两人对视,似有雷霆火花在目光相接处闪现。苏如晦莫名其妙觉得这厮哪里见过,偏又想不起来。大约是拓荒卫里头照过面,毕竟矿场营地就这么大,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眼看气氛僵持,江雪芽一手一个酒杯递给两人,插进话来打圆场,“哎哎哎,大家都是同僚,何必如此剑拔弩张?来来来,喝杯酒再说话。燕校尉我知道的,是个好男儿,前些日子巡逻还捉了两个贪狼矿场的斥候回来,前途无量。小粟同你好,虽说的确有违礼法,但只要人好,咱们当师兄姐的就放心。只不过,那些书信确实不太好,万一传出去,小粟还怎么做人?燕校尉,你说是吧?”
    燕瑾瑜正要说话,一直沉默的周小粟忽然出声了。
    她大声说:“我们不交!”
    江雪芽和苏如晦都看向她。桑持玉拧着眉心听了半晌,默默离开营房。
    周小粟上前一步,直视苏如晦的双眼,“师哥,我不是小孩儿了,我的身子我自己做主,我爱让谁看就给谁看,你们管不着。”
    “你哪学来的歪理!”苏如晦压抑着怒火。
    “跟你学的!”周小粟抹了下通红的眼角,“小时候咱们三个明明从来是一块儿玩儿的,现在你和师姐在外头逍遥,凭什么就我得关在大宅院里?师姐你不知道我多羡慕你们,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去哪儿就去哪。你那么多小情人儿,我就这一个。师哥你十五岁就撵猫遛狗到处闯祸了,我就任性这么一次。况且我又不是像你和师姐一样逢场作戏,我和燕公子是真心相爱,打定主意要过一辈子的,你凭什么管我!?”
    江雪芽无奈地扶住额头。
    苏如晦差点儿气得吐血,使劲儿平了平气才忍住打她的冲动。这姑娘娇生惯养,打小拎不清事儿。男人是什么玩意儿苏如晦还不清楚?若燕瑾瑜当真爱重她,又岂会让她寄裸相?渝州和幽州一个南一个北,书信但凡出点岔子让别的人看了去,她这辈子就完了。
    好吧,归根究底是苏如晦和江雪芽俩不正经的带了坏样,被周小粟这么抢白一通,两人都不知道说什么了。
    燕瑾瑜再次拱手行礼,笑容越发幽深,“江都司,苏公子,抱歉,小粟不同意。”
    双方陷入僵持,周小粟和燕瑾瑜打死不交,一副情意绵绵的样子,他苏如晦倒成了个棒打鸳鸯的恶人。又扯了一会儿皮,苏如晦准备撸袖子干架了,桑持玉忽然回来了,手里拿了一沓书信。
    他递给江雪芽,道:“检查。”
    没人能想到这厮趁他们吵架的时候偷袭后方,直接上燕瑾瑜的营帐把书信取回来了。
    江雪芽背对众人打开书信,翻了一遍,点点头,“是这些。”
    二话不说,放在蜡烛上烧了。
    燕瑾瑜脸色黑如锅底,道:“桑持玉,你私自搜查我的营帐,犯了军令。”
    桑持玉冷声道:“三日前北辰殿下令,定期搜查军士营帐有无五石散。”他又伸出手,掌心躺了几包粉末,“你的营帐有三包,按律当罚处二十军棍。”
    想不到桑持玉为自己两肋插刀,苏如晦笑吟吟地去拿他手里的五石散,道:“不过看在燕校尉配合交出书信的份上,这事儿我们就替你瞒住了,不谢。”
    “不行,”桑持玉面无表情地避开苏如晦的手,“律令如铁,不可包庇,请燕校尉自去领罚。另外,拓荒卫闲人免进,我会派人遣送周小姐回渝州。”
    周小粟急了,“你谁啊你,我凭什么听你的!”
    桑持玉没搭理她,拽着苏如晦的后脖领子往外走。
    “该睡觉了。”他淡声道。
    苏如晦掰不过桑持玉,一边后退一边指着周小粟,“老实和师姐待着,明日我再来找你算账!——喂桑持玉你别拽我领子!”
    桑持玉把苏如晦拽回营帐,夜已深了。金柝之声遥遥传来,两人相对着站在营帐里。苏如晦有些不好意思,道:“让你见笑了,这丫头让人不省心。”
    桑持玉沉默了一瞬,道:“你也一样。”
    “……”苏如晦咳嗽了几声,假装没听见,道,“今儿个多谢你了,你快回去歇着吧。”
    桑持玉没什么表情,他向来是安静寡淡的模样,眸子深而黑,像月色映进深渊,让人猜不透他的心绪。
    “拓荒卫已从黑街斥候嘴中得知贪狼矿场方位,我要随甲字营天字队突袭贪狼矿场,明晚回营,”桑持玉叮嘱他,“明日你要自己修行。”
    “你何时出发?”
    “丑时。”
    苏如晦一愣,现在已经子时了,那这家伙岂不是只能睡一个时辰?他被苏如晦闹得接连几天没睡好,突袭黑街矿场可不是轻松的活计,撑得住么?苏如晦感到内疚,不免有些担忧。
    没等苏如晦开口,桑持玉先问他:“今晚你会睡觉吗?”
    苏如晦义正词严,“当然会!放心吧,我再不闹你了!”
    他刚说完,几个勾肩搭背的不良子弟掀帘子进来,“晦哥,白天说好今晚一块儿斗鸡,你怎么……”话儿刚说到一半,和里头的桑持玉照了面。
    苏如晦扶额。
    不良子弟忙不迭地溜了。
    “坐。”桑持玉指了指床榻。
    “哦。”苏如晦乖乖坐下。
    桑持玉一个手刀打在苏如晦后颈。苏如晦晕了过去,倒进棉花被褥。
    如此便不闹了。桑持玉默默地想,帮他盖好被子,摆成端正的睡姿,转身离开。
    第45章 你真得嫁给我
    第二日清晨公鸡还没有打鸣,天刚刚蒙蒙亮,苏如晦就醒了。脖颈子后面疼得要命,桑持玉这厮下手太黑了。本想继续睡,睡他个日上三竿再起,然而在床上翻来覆去,竟然怎么也无法重新入睡。他躺在床上瞪着帐篷顶瞪了半晌,翻下床捣鼓他的伏火大耗子。他弄了个新款式,让这耗子会跳着叫“老婆”,气死桑持玉。
    桑持玉说晚上回来,可是到了第二天,他们还是没个人影。苏如晦大部分时间窝在营帐里不见人。世家子弟来找他斗蛐蛐,不知怎的他觉得甚是无趣,推说不去。只有处理周小粟的事儿的时候他会出门走一趟,燕瑾瑜本来也要同桑持玉那支队伍突袭贪狼矿场,因着领了二十军棍,这回没跟着去,留在营房里养伤。周小粟死赖在营房里要照料他,被江雪芽关进了大牢。
    “我劝你老实待着,别整幺蛾子。”苏如晦盘腿坐在牢房栅栏外,手里玩着他的水晶镜。这是他新制的小玩意儿,实际上是一种小型星阵,里头的灵力流同对应机关相连,即便相隔数里也能操控机关。
    周小粟抱着膝盖啜泣,眼睛哭得通红,小兔子似的。苏如晦抬头看了她一眼,叹了声,道:“不是说不让你谈情说爱,是你现在还太小,识人不清。燕瑾瑜大你六岁,你女孩家家,同年纪大的男人谈容易上当受骗。过两日你大哥就来接你了,你先回家去,我和你师姐摸摸这人的底。要是他真像你说的那么好,我俩保证不干涉,你爱干嘛干嘛。”
    周小粟仍是哭,抽抽嗒嗒,“哼,我才不要听你的。你说我,那你自己呢?师姐跟我说了,昨儿你身边那个男的是小时候来咱们苎萝山的小怪物。你的命差点儿丢他手里,如今你还敢和他厮混。自己成日没个正形,还管别人。”说着,周小粟对着他翻了个白眼。
    真想打死这死丫头算了,苏如晦气得吐血。她如今叛逆,浑身反骨,苏如晦知道无论他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他越是反对,她就越是坚持。
    反正把人送回渝州便万事大吉,苏如晦站起身想走,忽然瞥见角落里的牢房躺着三个人影。他走过去,伸脖子一看,是燕瑾瑜之前抓回来的黑街斥候。就是这仨人交代了贪狼矿场的位置,让拓荒卫拟定计划突袭。
    三人睡得死沉,听不见半点声息。苏如晦起了疑,转头问周小粟:“这仨什么时候睡的?”
    “不知道,反正今天没见他们醒过。”周小粟哼哼唧唧道。
    苏如晦心里头咯噔一下,登时有种不详的预感,忙找来军士开门,进去一瞧,果然仨人早已死去多时,身子都硬了。苏如晦沉下脸走出牢房,问周小粟:“昨夜这里来过别人么?”
    周小粟知道出事儿了,站起来道:“我睡得沉,没注意。”
    牢房发生了凶杀案,苏如晦不放心周小粟留在这儿,遣人开门把她拉出来。黑街斥候莫名其妙暴毙,难不成和他们交代口供有关?这做派像极了杀人灭口,贪狼矿场那边不会出事吧?苏如晦惴惴不安,拉着周小粟去找夏靖。一出门,便见营地里多了许多伤兵。个个缺胳膊断腿,在地上辗转哀嚎。
    “我正要去找你,”江雪芽按着刀出现,脸色凝重,“突袭失败,天字队一半的人折在贪狼。”
    “桑持玉呢?”苏如晦问。
    “他?”旁边有个浑身血污的人冷笑道,“进入矿场之后就不见人影,我们所有人被围攻,拼死抵抗。若非他们的库房发生爆炸,我们压根出不来了。”
    苏如晦也冷笑,“好一个浆糊脑袋,库房就是桑持玉炸的。他不炸库房吸引注意,你们哪有生路?”
    那人愣了一下,犟嘴道:“你又不在现场,你如何知道库房是他炸的?再说了,他哪来的炸药?”
    “你傻不傻,矿场要开山,怎么可能没炸药?”
    现在不是吵口的时候,苏如晦不再同那人多费唇舌,在伤兵里挨个看有没有桑持玉。看了个遍,没有一个是他。他把牢房的事情告诉江雪芽,江雪芽脸色又黑了几分。斥候供出贪狼矿场的位置后暴毙,显然是受人指使,尔后被杀人灭口。这次突袭压根就是个圈套,吸引拓荒卫自投罗网。
    夏靖在大帐召人议事,苏如晦品级不够,进不去,急慌慌等了半晌,终于等到江雪芽出来。
    “怎么样?”苏如晦跟在江雪芽身后。
    江雪芽一面走,一面摘头盔,“刚得到消息,桑持玉没死,被贪狼活捉了。贪狼首领石敢当要拿他同北辰殿谈条件,这厮胃口大得很,一开口就要三座灵石矿。”
    “你不觉得燕瑾瑜很可疑么?斥候是他抓回来的,他本来也在突袭军士的名单中,因为领了二十军棍,刚好逃过一劫。”苏如晦越想越不对劲,“这也太凑巧了。”
    “当然,”江雪芽停下脚步,无奈道,“但是我们只有猜测,没有证据。阿晦,你可别冲动。你现在要是去揍他,理亏的就是咱们。”
    “他和桑持玉有过节?”苏如晦又问。
    “据我所知,没有。家族之间没有恩怨,利益上也没有纠葛,前天晚上之前,他俩甚至没有说过话。再等等吧,北辰殿定然不会坐视不理,桑持玉毕竟是大掌宗唯一的弟子。”
    苏如晦正要说话,忽见对面不远处,燕瑾瑜立在屋檐下。燕瑾瑜转过脸,对上他的目光。那家伙嘴角漾出一抹浅笑,遥遥冲他作揖。他一瘸一拐地别过身,周小粟在他身后出现,扶着他,一脸关怀备至的样子。二人就在苏如晦的注视下渐行渐远,消失在帘幕之后。
    小王八蛋,以后再收拾你。苏如晦心里头冷笑。
    “师姐,我阿舅是什么人你不清楚么?他的心肠可是比冰雪还冷,他绝不会舍弃三座灵石矿去救桑持玉的命。”苏如晦一字一句道,“这回桑持玉十死无生。”
    “可惜了,他是个好人。”江雪芽叹息道,“以后我会去给他扫墓的。”
    苏如晦幽幽注视着她。
    “呃,”江雪芽挠挠头,“再带两壶陈年女儿红?够意思了,我和他又不熟。”
    “师姐,我一直把你当好兄弟。”苏如晦道。
    “好巧,我也一直把你当好姐妹。”
    苏如晦两手插袖,“实不相瞒,我已经和桑持玉私定终身,以后他就是我老婆你弟妹,你不会对自家弟妹见死不救吧。”
    江雪芽震惊道:“你行啊你,桑持玉怎么可能同意和你处?他脑子被驴踢了?我看他成日闷不拉几的但不像是个傻子啊。”
    “这事儿他不知道。”苏如晦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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