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有一朵朵金色的花,在屋内的黑暗里徐徐绽开。
    王恒之的声音在这样的环境下便显得极其的轻且清,似窗外银白的月光一般柔软的落下:“你睡外边,摔下去了怎么办?”
    谢晚春“唔”了一声,抱着被子想了想,随即闷不吭声的转了个身,用背对着王恒之。
    王恒之本以为自己今夜心愿得偿怕是要激动的一夜无眠,可如今头枕着夜半的透白月光,想着边上便是自己的心上人,听着那细长的呼吸,困意竟如潮水一般缓缓的涌了上来,不知不觉竟是闭眼十分踏实的睡了过去。
    只是,王恒之这一夜到底运气不大好,睡到一半忽而觉得搁在被子里的手臂冷不丁的踩了一下,然后对方脚一滑,半个人就摔在了他的身上。
    王恒之差点以为是鬼压床,迷迷糊糊的从梦里惊醒过来,睁开眼便对上了谢晚春那双明亮犹如一泓秋水的眸子。
    谢晚春半个身子都摔在了王恒之身上,露出的肌肤与雪白的丝绸寝衣犹如一色,欺霜赛雪,披洒下来的长发则是乌鸦鸦的一大片,犹如瀑布一般。她的头正好对着王恒之的胸口,见着王恒之被惊醒便不由自主的抬起了头,下颚刚好抵着王恒之胸口那处。
    谢晚春的厚脸皮再撑不住,双颊羞红,颇有几分尴尬,对着王恒之看过来的目光咬了咬唇,小声道:“哪个,你继续睡,我出去下。”说吧,便挣扎着要起来,手脚并用间,难免隔着被子上下蹭了蹭。
    王恒之再沉的睡意也跟着烟消云散了,他沉默片刻,才轻轻道:“先别动,你再乱动,就等不到三月三日了......”
    他此时说这话,不复之前的从容与清淡,倒是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每个字里头都冒着火气。
    谢晚春顿时不动了,趴在王恒之的胸口处,眨着一双明亮的水眸瞧着王恒之,活像是一只刚刚脱奶的小猫似的,又天真又无辜,一派纯良。
    王恒之瞧了她几眼,咬着牙忍了忍,直到那被蹭起来的火气慢慢的消了下去,这才撑着身子半坐起来,靠着床把人搂到怀里,垂头问她:“到底怎么了,你这半夜要去哪?”
    谢晚春把头靠在王恒之胸口,用力埋了埋,许久才羞恼至极的吐出几个字:“我来那个了......”
    王恒之刚醒不久,脑子一时没明白过来,嘴里倒是极快的追问了一句:“哪个?”随即他反应过来,也跟着不自在起来,小声咳嗽了一下,清了清嗓子,“嗯,我知道了。”
    谢晚春只觉得丢脸死了,装死不吭声。
    王恒之倒是很快就回过神来,拎起被子把谢晚春抱成一团,然后起身从架子上取下自己的外衣披了上去,扬声吩咐道:“弄点热水来,少奶奶要洗漱。”
    外头本有守夜的丫头,只是经验不太足。她忽而听到王恒之这般吩咐,先是吓了一跳,颇有几分忐忑,连忙应了一声,去寻几个贴身伺候的大丫头端水过来伺候。
    不一会儿,外头的灯与屋内的灯都跟着亮了起来,碧珠与琼枝几个叫婆子抬了盛着热水的浴桶过来伺候,暗道还好自己有了准备:少奶奶与大爷都同房了,必是已经......嗯,睡过了......
    王恒之站在床边看着那些丫头把东西准备好,又转头看了看用被子把自己抱成一团的谢晚春,只好极尴尬的开口道:“哪个,拿套新的寝衣过来......”
    琼枝面红耳赤,低着头暗想:这才第一次,就要换寝衣,这么激烈了?天啊,真是羞死人了......
    “月事带什么的也拿过来吧。”王恒之十分庆幸现在是深夜,他不觉用手握拳抵住嘴边,轻轻咳嗽了几声掩饰现下的尴尬与面上的羞红。
    听到这里,屋子里的丫头这才反应过来,知道是自己想歪了,应是谢晚春来了葵水。这个倒是有经验的,她们一下子就端正了面色,琼枝与碧珠不用吩咐便上前扶着谢晚春下床,伺候着人擦了把身子,画屏则是连忙捧了衣服与月事带来。还有手脚利落的丫头顺便把床上的被褥也给换了,因王恒之只从书房搬了一条被子回来,今晚也只能“将就着”与谢晚春共用一条被子了。
    等一切忙完了,屋内的灯火重新熄了,谢晚春与王恒之重新回了床上钻进同一条被子,外头的月光都已经渐渐惨淡起来,只余下几颗星子渺渺,想是白日将近。
    王恒之隔着被子轻轻的拍了拍谢晚春的脊背,安慰道:“睡吧,我再等会儿还得上朝呢。”
    谢晚春既有几分羞窘也有几分困倦,含糊的应了一声,随后靠着王恒之那一头,沉沉的睡了过去。大约是晚上闹得有些厉害,谢晚春第二天起来的时候比平日里都晚一些,一直等到天光透过床帐方才徐徐醒转。
    王恒之自然是早就不在了,谢晚春有些迷糊的抱着被子过了过去,正好把头靠在王恒之的青色底绣莲花荷叶莲蓬的枕头上,颊边蹭到光滑的绸面一下子就醒过了神。她先是来回瞧了一眼,知道王恒之已经走了,这才又松了口气,颇为随意的伸着手在枕头上胡乱抓了一下,倒是抓到几根断发,都是细长漆黑,犹如墨染的。
    发质较硬的应是王恒之的,柔软的应是她自己的。
    谢晚春仰着头,就着透过床帐照进来的晨光看着被举到眼前的几根乌发,忽而心念一动,从自己的枕头底下找出一个鹅黄色的香囊来,把那几缕交结在一起的头发一起塞了进去,然后重又把香囊塞回自己的枕头底下。
    直到这些事情都做好了,谢晚春方才扬声唤了人进来伺候换衣洗漱。
    等她吃完早膳,赶去宋氏那里的时候,一群人倒是都已到了。李氏抬起眼去瞧谢晚春,笑盈盈的掩唇打趣道:“嫂子今日倒是来迟了......”说罢,目光在谢晚春的面上掠过,一双妙目好似含着几分揶揄,“不过也是,听说便是大爷这般自律的,早上也险些迟了呢。”
    谢晚春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了——这一屋子的人怕是都知道了王恒之搬回来与她同住的事情。
    只是,她却也不好说什么,总不能大咧咧与这些人说:啊呀,其实我们中间还隔着一条红线呢,又或是其实我昨晚上来葵水了......
    自己屋里丢丢脸就好了,用不着跑到别人面前重复。
    所以,谢晚春只好垂着头默认了,一脸羞红的坐了下来,轻声道:“二弟妹就会拿我打趣。”
    上头的宋氏怕是最高兴的一个,她和蔼可亲的瞧着谢晚春就像是瞧着自己未来的长子长孙,挥了挥手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呢,我这儿刚好叫人炖了乌鸡红枣汤,你们都喝了一肚子茶水想必喝不下了,倒是都便宜了晚春了......”
    宋氏话声落下,后头站着的一个穿着青色长袄和素色棉裙的丫头小心翼翼的上前来,手里正好端着一盅乌鸡红枣汤,嘴里笑盈盈的与谢晚春道:“这一盅汤可是从早上起就熬着了,夫人令奴婢亲自瞧着,就这么一点儿了呢。要不怎么说夫人最疼大少奶奶呢......”
    谢晚春肚子里正疼着,有热汤送上了自然是妥帖的。她连忙伸手接了过来,含笑对着宋氏道谢道:“那多谢娘了。我这个做儿媳的,老是来您这儿讨吃的,真是脸都要红了。”
    “就等着你来吃呢。”宋氏自端了一杯热茶慢慢喝着,笑着催她道,“快喝吧,凉了就不好了。”
    王望舒颇为娇俏的眨了眨眼,在旁插了一句:“是啊,嫂子赶紧喝吧,要不然娘都要忍不住端着汤灌到你嘴里了。”
    话声落下,边上的人都跟着笑起来,宋氏头上插着的大凤钗更是颤颤的,珠光烁烁。她险些笑岔了气儿,拿手指了指女儿,笑嗔她道:“就你猴精儿,话多得很,小心撕了你的油嘴!”又缓了声调,与两个儿媳温声道,“你们还年轻,喜欢吃个凉的冰的,倒也不是吃不得,不过还是多吃些热的才好,既不会积了寒也能养好了脾胃。”
    这倒是老人家的一片慈爱了,李氏与谢晚春都垂头应了下来。
    谢晚春想着昨日里刚吃的杏仁豆腐,难免有些心虚,连忙喝了一大口的乌鸡红枣汤。
    宋氏在上头看的一笑,连忙又道:“慢些喝,小心烫到了。”
    谢晚春深深的察觉到了睡过王恒之之后这种与之前天差地别的待遇问题,不由含恨又喝了一大口,逗得宋氏忍不住笑:“这孩子,喝得这么快......”又连忙吩咐丫头,“记得晚上再炖点儿,给你们大少奶奶送去。”
    等谢晚春喝完了汤水,宋氏也微微有些倦了,也没多留她们几个,挥挥手叫退下去。
    等出了门,王望舒和李氏便连忙把谢晚春围住了,就着昨夜里的事里里外外调笑了好一会儿才放开了人,王若蓉在旁等了好一会儿才不大好意思的凑上来问道:“大嫂,昨日里我与你说的事不知怎样了?”倒不是她想要催谢晚春,实在是这事沉甸甸压在心头,叫她整日里也不能安宁,就怕再迟一点就要闹开了。
    谢晚春微微一颔首,应声道:“放心吧,我已叫人去查了,等有了确切的消息,我会再与夫人说的。”
    王若蓉现下对着谢晚春已是有了高山仰止的崇拜感,自是不会去过问谢晚春究竟派了谁,安不安全、可不可靠这些问题。她只是忍了忍泪,抽着鼻子小声道:“一直麻烦大嫂,我真过意不去。”说着,又从贴身丫头二月手里接了个小罐子递过来,“这是我自己做的糖桂花,泡茶或是沾着点心用都是好的。只是小东西,还望嫂嫂别放在心上。”
    谢晚春接了过来,瞧了一眼便道:“礼轻情意重,这便很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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