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恒之的目光正与她碰在一起,忽而醒过神来。他此时也来不及收回手掌,带了薄茧的指腹轻轻的在谢晚春的手腕上摩挲了一下,掩饰一般的应声道:“谢谢。”说罢,他松开手,捏了一块藕粉桂花糖糕来吃。
    谢晚春本是想要在调戏几句,忽而想起自己藏在袖中的那个“顺手牵来”的木匣子,便又一凛神,忙接着道:“对了,你吃了酒,大约也累了,吃完了便歇一会儿吧。我就不打搅你了......”等我看完了木匣子里的东西再来找你。
    王恒之此时也正有点不好意思,微微颔首,便要起身送谢晚春出去。
    谢晚春连忙按住他的肩,笑道:“等等,你坐着就好了,我自己出去便好了......”说罢,三步并作两步的走到了门口,正要推门出去的时候,忽而转头回眸一笑,就像是小孩子恶作剧前的洋洋得意,带了几分狡黠的意味。她眨了眨眼,然后伸手把袖中藏着的桂花枝丢了过去,然后便步履轻快的出了门。
    王恒之就坐在原地不动,怔怔的看着谢晚春拖曳在地上的红色裙裾,定定的看着上面繁复艳丽的花纹,哪怕书房的木门被谢晚春顺手关上,他都没能收回目光。
    只觉得一晃神的功夫,似乎是一瞬间又仿佛是过了极漫长的时间,王恒之不自觉的伸手接下了那枝桂花,拿着那花枝的手都在颤着。
    新折下的桂花上面还带着未干的花露,花香袭人。然而,明明是极清寒的花香,扑面而来的时候,王恒之却不觉得想起三月里的又甜又暖的桃花香。
    王恒之不自觉的阖上眼,似是又回到了那在他记忆里重复了无数次的春日。
    犹如朝霞一般繁盛妍丽的桃花,压满了整个山坡,娇嫩鲜妍,芳香甜美。那处于林木深处的红衣女子正站在桃花树下,衣裙华丽,肩头散满了细碎的桃花,神容极美,几似瑶池仙妃。她就那么微微一笑,然后将手中的桃枝掷予他。
    王恒之抓紧了手中的那枝桂花,深深的吸了口气,只觉得指尖都在颤抖,浑身的血液流的飞快,沸腾滚热。他忍不住把记忆里那人的动作与适才谢晚春丢掷花枝的动作重叠起来,一遍一遍地回忆,直到最后竟是一模一样。
    王恒之说不出自己跳的飞快的心头里涌出来的究竟是什么滋味,先是出了一层冷汗紧接着又是一身热汗,一冷一热之间,体内的酒气早已蒸腾而去,神志亦是跟着徒然一清。
    是了,深知宫中种种隐秘,了解并且在意齐天乐,藏有雪莲丹......
    亏他猜了这么久,费劲心思,时时辗转,却不知道答案早已到了面前。当真是——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
    谢晚春并不知道自家的马甲已经全掉了,她此时正垂眸看着木匣子里早已干枯了、再无半丝香气的桃花枝——也不知王恒之是如何保存的,这一支桃花虽干枯依旧却也依稀能看清旧貌,令人回想它当初娇嫩鲜妍的模样。
    只是,谢晚春便是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王恒之为什么要收藏这么一枝干枯的桃花枝?甚至还用名贵的花梨木匣子装好,放在书架最上头。
    是有什么深意吗?
    谢晚春蹙眉想了一会儿,实在有些迷糊,正要把东西放回原处,想法子早点把木匣还回去的时候,忽而听得碧珠从外头进来。
    碧珠生性活泼,此时手里拿了一捧的桂花枝,正小心的寻着花囊插上,嘴里念叨着:“适才看少奶奶折了一枝,我这才想起来,是该折些儿来插在房间里呢。又香又好看。”
    谢晚春被她这般一提醒,忽而又晃了晃神:说起来,她确实是挺喜欢折花丢人的,毕竟也算是件雅事,还能撩一撩人,逗人一乐。她这般想着,不由自主的把那干枯的桃花枝从木匣子捡起来,在手头晃了一下,居然觉得挺顺手的。
    花枝被折断的断口十分圆滑,似是被刀剑切块的一般,谢晚春不由自主的抿了抿唇。
    唔,挺像她折的。
    随即,谢晚春想起那张被涂黑了脸的画像——那背景似乎是在桃花林里,手里还拿着桃花枝?
    大概是坏事做太多惹出来的条件反射,谢晚春心虚的把手里的东西又塞回了木匣子里,不由自主的回想起自己究竟给多少人丢了桃花。
    讲真的,她就那么顺手一丢,都快撩人撩成习惯了,还真是记不得有几个人了......天啊,这里头。不会有王恒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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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居然是她(他)!
    这一刻,无论是王恒之还是谢晚春,脑子里头也只有这么一个念头。
    谢晚春只觉得握着桃花枝的手烫的厉害,忍不住便把东西重又丢回了木匣子里,合上后搁到一边,只觉得心口不知怎的跳得厉害,一下一下的,仿佛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先是那幅被涂黑了脸的画像,再是这被珍藏匣中多年的桃花枝,倘若谢晚春再不明白那便显得有些蠢了。
    只是,哪怕那两件东西都已见过,桃花枝就摆在面前,谢晚春心里也依旧有几分不定。她的一颗心仿佛落在滚热的岩浆里,慢慢的被煎熬着,依旧忐忑又踌蹴地揣测着那个叫她双颊发烫的想法:难不成,王恒之竟是真的...喜欢她?
    说实话,谢晚春颇有几分自恋,也极享受他人的爱慕,动不动的就撩一撩人,十分喜欢看对方因为自己而失措的模样。可真论起来,她又觉得自己不值得旁人这般真挚的爱慕。
    倘若说齐天乐是青梅竹马、同起同食养出来的感情;宋天河是半真心半虚情而培养出来的感情;哪怕是陆平川,救命、栽培之恩生出的感激之情大约也是占了大半......可王恒之喜欢她哪里?或许加上桃花林那一次,他们统共见了两次,可仅仅就这么两次的会面,当真能捧出一颗真心、生出这般念念不忘近五年的感情?
    她哪里值得?
    谢晚春不觉咬了咬唇,心中心念飞转,仍旧有些怔怔的。
    边上碧珠找到了个汝窑水玉白瓷花囊,插上了新折下的几枝桂花,端到案几上,顺收擦了擦滴在案上的露水,见着谢晚春怔怔然的坐在那里便不免上前柔声问了一句:“少奶奶,可是要叫晚膳?”
    谢晚春这才稍微回过神来,抬目看了看窗外天边那明艳的霞光,微微的点了点头:“嗯,叫他们摆上来吧。”
    碧珠欢快的应了一声,搁下花囊正要出门,忽而又被谢晚春给叫住了。
    “对了,碧珠你也十七了,过了年就要十八了吧?”谢晚春手的手指轻轻的在木匣上摩挲了一下,语声极清,“你家里头可有什么想法。”
    “少奶奶怎地想起这个了,”碧珠闻言不由双颊微红,只是也知道这事该早些与主子说了,便转了身细声答应道,“上回少奶奶去了江南,我家里头递了话来,我想着无事便告了个假回去瞧了,家里头倒是给我选了几个人......”
    比起琼枝家里头那一堆的烂事,碧珠一家子倒都是老实人,当初也着实是过不下日子方才卖了女儿的,心里少不了惦记看顾的。如今瞧着碧珠快十八了,都快要拖成大姑娘了,私底下便也给女儿寻了几个对象相看着。
    谢晚春端详着她面上的红霞,抿了抿唇笑着道;“可有看中的?”
    碧珠越发羞赧起来,垂着头揉搓着衣襟,小声道:“还好吧......”又抬眼去看谢晚春,不好意思的道,“还要少奶奶您开恩呢。”
    谢晚春见她这模样便知道她怕是看中人,点点头:“若是看中了,只管叫你家里人去筹办便是了,待你出阁,我再与你添一份妆,也不枉主仆一场。”
    碧珠闻言颇有几分感动,眼里不禁含了泪,郑重其事给谢晚春磕了个头:“多谢少奶奶体谅,奴婢一辈子都给您记着呢!”
    谢晚春略点了点头叫她起来,沉吟着又道:“只是你常在府中当差,就只是见了几面,倘若看错了人,那可怎么办?”
    碧珠羞得不行,拿着帕子揉着眼角的眼泪,最后只好垂着头,极小声的应道:“难得有合眼缘的,多少也是有些缘分,总是比其他的好些的。”
    谢晚春心里念着“缘分”这两个字,摆摆手便又叫碧珠下去了,她想:或许这就是所谓的缘分?要不然王恒之怎么只见过几回就喜欢上她了,要不然世上怎么多人她又怎地偏偏还魂成了自家小堂妹,竟是凑成了一对夫妻。
    这般一想,她适才压了好久的本性又欢快的蹦跶起来,按耐不住的雀跃,洋洋得意的翘着尾巴想着自己的小心事:果然还是要看脸!要不然王恒之见了那么多人,怎么就见了我两回就喜欢上了呢,又是画像又是藏桃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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