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抱竹轩的院门处寻得今秋,问说:“殿下呢?”
    对方轻轻侧身,“屋里的。”
    言罢又迟疑了一下,补充道:“公主在外面受了点气,还请驸马尽可能在言语上,多顾着她一些。”
    隋策不置可否,却微微垂眸,“她一个人?”
    “嗯。”今秋颔首解释,“殿下以往不开心时也常这样,从不让我们近身。独自待一阵子,自己就会出来。”
    他想了想,点点头,径自走上台阶。
    檐下的抱竹轩门扉是朱红色的,从里被人反锁着,关得分外严实。
    很奇怪,只这么站在廊上,他居然什么也没听见,房中悄寂无声,安静得像是没有人。
    隋策伸出手,指背弯曲正要去叩,那片瞬光景,他似乎捕捉到屋内一点细微的声响,敲门的动作霎时停在半途。
    青年的眼眸中不可思议地流过一丝诧异的光。
    他怔在原地,五指从微曲之态渐渐合拢收紧,最终带着欲言又止的意味,放了下来。
    小书房内的商音全然不知门外还站着有个他。
    公主殿下此时并不坐在那张常待的书案前,她半边身子伏在榻上,面朝下用软靠密不透风地蒙住头,因而她的每一声啜泣都能在溢出口中的瞬间,尽数湮没于厚重的被褥之内。
    商音埋首在一堆锦被软枕和薄毯之下,两手攥住衣袖,红着眼睛抽噎,她在心里骂满朝文武都是王八蛋,骂全京城的百姓是墙头草,骂天下人有眼无珠。
    然而无论她哭得再用力,再难过,她也不愿意叫旁人听去一星半点。
    她希望重华公主永远都是不可一世的,永远明媚耀眼,睥睨无双。
    隔着一堵薄墙,隋策不知怎么移开了目光。
    年轻的将军什么也没说,只极隐晦地绷紧了唇边的肌肉,随后转过身,倚门抱怀轻靠着。
    他眼睑耷拉下去,瞳眸仿佛一双燧石,冷凝地盯着地面若有所思。
    作者有话说:
    他心疼了他心疼了qaq
    呜呜呜我的音音。
    为了让绿宝心疼,只能委屈你吃点苦(bushi)
    唉,怎么会虐感情呢。
    还不到时候呢(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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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九章
    商音哭够了之后就自己爬起来, 捧出铜镜,坐在桌前上妆,她用脂粉遮过眼圈和鼻尖的痕迹, 又在屋内闭目调息了半晌,确保面色正常, 这才深吸一口气,往外走去。
    门边的隋策听见脚步声时正抬眼, 刚转过身, 门扉就被她“嚯”地拉了开来。
    重华公主没料到外面还站了这么个大活人, 当下受惊地一骇, 眼眸里很快浮现嫌弃, “你在这儿干嘛?”
    “我……”
    隋策不动声色地细细打量她的脸。
    商音瞧着就跟没事儿人一样, 五官依旧张扬着毕露的锋芒,只是妆容似乎较之平时略浓重了些许, 不见有哭过的迹象。
    作为根正苗红的大男人,隋将军看不明白这是什么邪术, 话音打了个弯儿,“这不是听人说你心情不好么,怕你出什么意外, 过来看看。”
    对方闻之轻皱秀眉,“我能出什么意外,我好着呢。”
    说完梗起脖子, 招呼跟班似的唤他, “走吧。”
    “走?”隋某人不解地掀眉, “去哪儿?”
    “自然是去吃饭啊。”她语气理所当然, “饭点都要过了。”
    隋策既佩服又小心地瞥向商音, “你还……吃得下啊?”
    “我有什么吃不下的!”
    她不知触到了哪根筋, 愈发忿忿,“我就要吃!不仅要吃,我还要多吃,能吃是福你没听过么?”
    羽林将军没见过这么独特的泄愤方式,佩服地从善如流,“是是是,说得对,公主殿下见多识广。”
    重华府的膳食每日自有定量。
    花厅里,加菜的仆役手捧托盘战战惶惶地退下去。
    一道三鲜鸡,一道挂炉烧猪,一道肉丁豆腐并胡萝卜素丸子汤,商音端着碗,不知是在和谁较劲,不住地往嘴里塞。她进餐举止仍然优雅,但吃的速度极快,满桌的空盘子犹如杰作,仿佛要让天下人明白,四公主而今还是好胃口。
    再多非议也不耽误她用饭。
    隋策三指托着碗汤,替她搅了两勺放凉,另一只手则撑着脸颊,坐在对面好整以暇地看她吃东西,表情说不上是敬佩还是无奈。
    商音转眼席卷了一盘子松仁鲟鳇丁,碗筷一搁,气壮山河地吩咐道:“再添些饭来!”
    “……”今秋犹豫片刻提醒她,“殿下,第三碗了。”
    “第三碗又怎么?我没吃饱。”她催促,“快点。”
    隋策轻轻失笑,将放温了的汤碗搁在她面前,自己却站起身,看样子却是要离席的意思。
    商音目光投过去,不免有些奇怪:“你就不吃了?”
    “嗯。”他随意整理袖摆,“你慢慢吃吧,可别太撑哦,当心长胖。”
    “可你都没吃几口。”她在那边不满地噘起唇,“不会是嫌我吃得太多,很倒你胃口吧?”
    “瞧你这话说的。”隋某人抛来一个薄责的眼神,适时嘴欠道,“你坐在那儿本身就很倒人胃口了,和吃的多少有什么关系。”
    话音刚落,他便轻车熟路地躲开商音踹过来的脚,就着动作下了台阶。
    “喂,还没问你呢,你今天下职怎么这么早?”她在桌边伸长了脖颈朗声追问。
    后者只丢了个背影给她,“所以这不是要去处理点事儿吗。”
    说完抬手挥了一下,“夜里不回来用膳,晚上记得留门。”
    商音怀疑地盯着隋策良久,直到人走出了曲廊这才小声嘀咕道:“鬼鬼祟祟的。”
    说完,倒是挺受用地把他放凉的鲜鸡汤捧起来,美美地小口浅啜。
    *
    临近傍晚时分,原本慵懒橙黄的日头毫无征兆地沉入云端,整个永平城打了阴,连街上的风都变得微凉飒爽。
    这会儿的“杯莫停”还不到客流最大的时段,二楼的雅座零零碎碎的空置着。
    付临野是被隋策从都察院的厢房里拽出来的,眼底下还挂着没睡醒的惺忪,也就“杯莫停”的好酒才能勉强令人打起些许精神。
    “大哥,大白天的就喝酒是不是太过了点儿?你不用上职的吗?”
    隋策不以为意地倒满海碗,“不妨碍,卫所那边有人替我看着,再说最近没有大典和团练,没那么忙。”
    付临野闻之便愤慨地咋舌,“当大官儿就是不一样,哪像我们这些小文臣,辛辛苦苦朝五晚九,凡事亲力亲为,上头一句话,下头跑断腿——一个月还只得五日的休沐。”
    对方抿了口酒,一抬下巴,“别这么多废话了,兄弟有事找你帮忙。”
    付临野先是新鲜,“你居然也会有事请我帮忙……”他倏忽想起什么,竖起指头,“哦对了,我听同僚说,咱们大嫂……”
    隋策将他那根食指掰下去,“没错,我就是为这件事来的。”
    “嗐。”他啧啧感慨,“那帮老酸腐见风就是雨,干什么都喜欢上纲上线,今早差点没把朝殿给吵掀了。怎么着?”付临野一副瞧热闹的神态,“依咱嫂子那脾气,回家肯定是大闹了一场,搅得鸡飞狗跳,海沸山摇的,把你给折腾出来了吧?”
    青年提起这个便觉烦躁地皱起眉,侧目摇头:“唉,她就是没折腾,所以我才不舒服。”
    他说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放在桌上,语气不由自主地轻了几分,“我回去看她一个人躲在屋里偷偷地哭,在外还装着无所畏忌,浑身是胆的样子,怪不是滋味的。”
    隋策言至于此,不禁头疼地浅浅一叹,将玉杯捏在两手间把玩,“她就是太爱逞强,又好脸面,姑娘家家的,连个能帮衬的娘家人都没有,挺不容易。”
    桌对面的付临野打从他开口时,视线便挂在他脸上没下来,耳朵好似伸长了两尺有余,神色愈渐了然,就着羽林将军眼角眉梢的细微表情当下酒菜,滋味还挺不错。
    “嚯……”
    付大嘴的嗓音转了个足以叫人起鸡皮疙瘩的调调,耷拉着唇偏头伸向前,“听这话说的,莫不是心疼了?”
    他大惊小怪,“你陷进去了隋文睿!你在乎了!你爱上咱嫂子了!”
    言罢他又自语,“好像有点奇怪。”
    “谁喜欢她了?!”隋策义正言辞地回眸辩驳,“小爷玉树临风,风流倜傥,会喜欢她吗?”
    付临野眨巴几下眼,饶有兴味地看他炸毛:“不喜欢就不喜欢咯,干嘛这么着急。”
    然后又贱嗖嗖地拱火,“不在乎人家,还给人家打抱不平啊?”
    隋策清了清嗓子,敲着桌角有理有据地解释道,“我好歹现在和她同住一个屋檐之下,有麻烦搭把手不是很合情理吗——”
    他终于不耐烦,“你们都察院到底是监察百官的还是打听八卦的?问题那么多,到底帮是不帮。”
    “帮。”付大人笑得老妈子一般,“帮,肯定帮。”
    “怎么也不能叫咱大嫂受委屈啊,是不是?”
    隋策听他满嘴跑马,翻了个白眼,“还好意思讲风凉话,明知道朝上有人找她的茬,你看着也不帮腔?”
    那边忙替自己澄清,“我告了半日假,今日的朝会没去,否则哪有他们说话的份儿。”
    隋策闭目捏住眉心让自己缓缓情绪,再睁开眼时他形容已肃然下来,“行了,不玩笑,捋一捋吧。
    “你那边能出的御史有多少?”
    “好说。”
    涉及到自身专长,付临野也不顾着贪杯了,往椅子上姿态舒展地一靠,翘起长腿,伴着“唰”声脆响展开折扇,风度翩翩地扇着上头那“天下第一嘴”五个行草。
    “本人‘都察院黄金搅屎棍’的名号可不是盖的,言官团半壁江山都是在下的好友,要打嘴仗你可算找对了人。”
    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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