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知道会这样。红叶叹一口气,一边嗔怪“您说什么呢”一边把母亲按回床边,把自己的想法详详细细说了,当然,她没法说马丽娘即将病逝,只说自己跟随马丽娘去庙里,发现“她在佛前祈祷,已经病入膏肓”。
    “娘,夫人身体这个样子,万一~”她使个眼色,“二爷肯定是要再娶的,新夫人是谁家的,什么脾性,谁也不知道。二小姐九岁,过几年就嫁了;三小姐还小,将来一副嫁妆罢了,又有孙姨娘护着;二少爷已经懂事了,有马姨娘护着,将来分出去另过。只有昭哥儿,今年还不到3岁,能不能长得大、长成什么样都不好说,俗话说,有后娘就有后爹,夫人怎么放得下心?”
    冯春梅被女儿这番涉及主子的言辞镇住了,细一想,半个错儿也没有。
    红叶按住母亲手背,“娘,如果您是夫人,您怎么办?必定是在我们四房里面选个人,长长久久地护着昭哥儿。就算夫人如了意,新夫人却不是好惹的,不把这个人捏成泥,是不会罢休的。娘,如果二爷是个有定性、重情义的,也罢了,可二爷除了孙姨娘马姨娘,现在房里就五、六个人,等新夫人进了门,带了新的丫头姨娘进来,到时候十几个人,争着抢着讨二爷的欢心,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这日子,可怎么过?”
    内宅倾轧的手段,向来是各府下人口耳相传的,正妻想发落小妾,像吃萝卜白菜一样天经地义,冯春梅不由自主点点头。
    红叶再接再厉,“娘,万一我被夫人选中,就成了新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二爷不是长性子的人,到时候我死路一条,新夫人再找个错儿,抹了您、我爹、红河的差事,我们家就喝西北风了。”
    做下人的,没什么雄心壮志,所图的是安稳日子,冯春梅把最后一点“女儿做了姨娘,自家也能沾光”的心思打消了,“有多大脑袋,吃多大碗饭,还是消消停停过日子”
    红叶松了口气,“娘,我就是看您和爹日子过得好好的,才~才不想做姨娘的。您和我爹说说,千万不能答应夫人和二爷。”
    听到这里,冯春梅想想便胆怯,不由急起来:“你这孩子,没点眼色:夫人二爷面前,哪有我们说不的道理?”
    “所以,不能等夫人提起。”红叶拉着母亲的手撒娇“您回去就和爹商量,看看谁家的人合适,明年年中之前把我的事定下来,一起去讨夫人的话。”
    这样一来,出于主子的尊严,马丽娘不可能当着满院子仆妇的面,硬说“红叶不能嫁给某某小厮,红叶要给二爷做小妾”,只能以“我身边的人,我还没说话,你们就来当我的家,做我的主”为借口,当场大发雷霆。
    红叶已经想好,等到时候,她就说“婚姻的事父母做主”,一定要嫁给选好的男人。马丽娘再发脾气,也只能把她打发出去,不能逼她做姨娘了。
    冯春梅没想的这么严重,便答应了,站起来就要走“告诉你爹去”
    红叶千叮万嘱“千万千万别告诉别人,红河也不能说”,见母亲答应了才放心,“对了,您和红河说,明天申时三刻在西侧门等我,有事托给他。”
    送走母亲,她回到屋里望向靠墙木柜,心里忐忑不安:万一被赶出院子,月钱细软带不出去,一家人真的要喝西北风了。
    走一步看一步吧,天无绝人之路,红叶安慰自己。
    说起来,忠诚伯府像大多数钟鸣鼎食的公卿之家一样规矩森严,成年男仆不进内院,女子不出垂花门;不过,几百号家生子世代通婚、生子,不少人亲戚连着亲戚,有人白天在内院当差,晚上回外院住,走动是难免的。
    红河跟着冯春梅吕大海住在府邸边缘的群房,不能进入红叶居住的长春院,第二天下午,便在内外院通行的西侧门等着:这里有婆子和小丫头守着,既能办事,也不会随意往来。
    离得远远的,红叶便加快脚步,果然见到记忆中的少年:12、3岁,五官像她,瘦瘦高高像根豆芽菜,当差穿的青色衣裳,腰间扎着白色腰带。
    原来的世界,红河娶了媳妇生了孩子,差事被苏氏找个茬拿掉了,一天到晚混日子,全靠她接济。
    红叶泪眼模糊,用手帕不停擦拭,红河被吓住了,围着她打转:“差事办砸了?”
    她没吭声,把拎着的包袱递过去,“糕饼给爹娘,鞋是给你的”
    红河美滋滋打开,拿出一双崭新的千层底布鞋比来比去,冷不丁在包袱里发现一个布包,“这是啥?”
    “给侍卫处展护卫。”红叶把初一那天发生的事讲了,只说自己手划伤了,不提摘枫叶的事,“这是他的手巾,这是150文钱,你到外院厨房,或者后街看看,买两角酒买些卤肉,算是谢他,这50文给你零花。”
    油盐酱醋四碗1文钱,一斤米5文钱,四斤青菜1文钱,一斤猪肉20文,一斤牛肉30文,150文可以买不少吃食了。
    红叶原来没这么大方,可她知道,伯爵府大大小小十多个管事的地方,护卫主子出行的侍卫处、执掌全府经济的账房和迎来送往、对外交际的回事处是最重要的。
    展护卫是侍卫头领,既然认识了,就要好好维持,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请人帮忙了。何况,他给的那个瓷瓶装的是上好的金创药,红叶暂时用不着,又舍不得还,留在身边了。
    红河把钱分成两份揣进怀里,“行啊,是大展侍卫,还是小展侍卫?”
    咦?红叶睁大眼睛,“我也不知道,有两个人吗?”
    红河点头如小鸡啄米,眼里闪着兴奋的光,“大展侍卫和小展侍卫跟大爷,老展侍卫是跟老伯爷的,老展侍卫是大展侍卫和小展侍卫的爹。我听侍卫处王大叔说,老展侍卫是南侠展昭展御猫的嫡系后人,八八六十四手刀法打遍天下无敌手....”
    看得出来,这小子没少去茶楼,听评书,红叶想。
    红河滔滔不绝,半天才想起来:“到底是大展护卫还是小展护卫啊?”
    红叶踮起脚尖,右手比划着“他长这么高,有点黑,不太爱说话,看上去22、3岁的样子,确实带着一把刀,刀鞘是黑色的。”
    红河一拍大腿,“是大展护卫,我远远见过,小展护卫比我话还多。”
    红叶忍不住微笑,“你就说,九月初一随着二夫人去相国寺那位。别忘了我的东西。”
    红河扔下一句“忘不了”就转身跑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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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章
    第二天一早,红河兴冲冲地左拎右提,穿行在伯府外院东侧的青石道路之间,看到一扇挂着“丁”的红漆院门便停住脚。
    此处依次坐落五间小小的跨院,甲乙丙丁排行,是府里除了主子之外最好的住所,三位赐姓孔的大主管和侍卫处两位首领便住在这里。
    来之前,红河已经打听清楚了,敲敲门等着。
    不多时,院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位长方脸、英气勃勃的青年站在里面,打着哈欠打量红河:“找谁?”
    红河口齿伶俐地答:“我是门房的红河,吕红河,二房的红叶是我姐姐。九月初一,我姐姐随二夫人去大相国寺进香,伤到了手,多亏展大侍卫,哥哥是展小侍卫嘛?”
    青年是展卫东,众人口中的展小侍卫,仰头回忆:九月初一,世子爷没有外出,负责二房出行的米侍卫腹泻,到侍卫处请假,自家大哥确实护着二房马夫人出去一趟。
    “客气个啥。”话是这么说,展卫东盯着半大不小少年手中油腻腻的纸包和酒瓶,“还让你们破费,红叶是吧?”
    红河把吃食往他怀里一塞,跑出两步才想起来:“还展大侍卫的东西。”
    黄毛孩子,急赤白脸地跑个啥?展卫东拎着东西跨回院子,
    傍晚展南屏回来,踏进院门就闻到酒香,绕过一道刻着五福临门的影壁墙,整座跨院尽收眼底:三间坐北朝南的正房,东西厢房相对而立,粉白墙壁大红立柱,黑灰瓦片鱼鳞般泛着日光,天井中间立着一座葡萄架,风一吹,绿叶间一串串紫葡萄沉甸甸。
    葡萄架下的石桌盖着纱罩,展南屏走过去,随手拎起一瞧:两角酒剩了一角,闻着像金华酒,荷叶包着一整只八宝烧鸡,另一只只剩骨头,卤猪蹄还有一整个,葱花饼凉了,香葱、鸡蛋和小黄瓜乱七八糟堆着。
    西厢房传来鼾声,他推开门,退开两步让秋风吹进室里,在院里打清水洗漱,换上家常袍子,再出来一瞧,展卫东用冷水洗过脸,坐在台阶揉眼睛。
    “外面买的?”展南屏随口问,“还是来人了。”
    展卫东还有点困,“啥呀,给你的--二房叫红叶的,姓什么来着,啊对,姓吕,让她弟弟拎来的,还说什么东西还你。”
    展南屏微微一愣,“东西呢?”
    展卫东扒拉着头发,总算没忘了:“放你屋里,炕桌上呢。”
    一分钟后,展南屏在东厢房桌上找到自己平常用的棉手巾,洗的干干净净,散发着皂角清香,包在一块半旧包袱皮里。
    不知怎么,他忽然想起,那个穿白绫小袄、青色缎面镶湖蓝芽边比甲、腰间系着大红汗巾的姑娘;她长着一双清澈的水杏眼,鹅蛋脸,鼻子尖尖的,皮肤很白,乌鸦鸦的黑发用红头绳扎成辫子,插了一根赤金山茶花簪子。
    真小气,也不给我两片红叶,展南屏想。
    今天红叶没戴山茶花簪子--既是主子赏的,戴出来给主子看看就行了,天天戴着太出风头,丢了也麻烦。
    她只戴了一根银钗,两朵拇指大的粉色绢花,就跟着过来叫她的丫鬟双玉,离开长春院去三位小姐上课的沁芳斋了。
    “玉姐姐,只是为了荷包,没别的吗?”回到这个世界以来,还没离开过长春院的红叶略有些紧张。
    双玉是双福那一批进府的,人牙子带来40个小丫头供二房挑选,最后留下六个。双玉细心周到,脾气也好,被马丽娘指给女儿使唤,在娴姐儿屋里很有体面。
    双玉连连点头,“二小姐把你上回绣的荷包帕子拿走了,在课上给丁娘子瞧,大小姐和四小姐都很喜欢,二小姐就叫你过去,我看啊,这回你可闲不下了。”
    红叶有点头疼--平白无故得罪了府里的绣娘,砸人招牌总不是好事。
    可做奴才的,主子说什么就是什么,违抗是不可能的。
    沁芳斋位于伯府西北,离后花园很近,草木香气顺着敞开的窗子吹进来,令人心旷神怡。
    室中非常热闹,丁娘子神色算不上好,低头整理满满一笸箩线团,红叶已经把这个人忘光了,现在依然顾不上:二房的娴姐儿慧姐儿并列而坐,长房大小姐丹姐儿和最小的玲姐儿坐在黑漆书案另一侧,除此之外,一位贵妇人笑眯眯地轻摇海棠型绢扇,听小女孩儿们叽叽喳喳。
    湖蓝绣五彩折枝海棠花对襟褙子,水绿曳地长裙,发髻插了两根碧玉簪,两对翡翠镯,皮肤白皙,目光清澈,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年轻几岁--是伯爵府世子夫人赵氏。
    面前的赵氏与红叶记忆中大不相同--原来的世界,世子孔连骁去世,怀着身孕的赵氏悲痛之下早产。新夫人苏氏带着几个姨娘去长房帮忙,红叶身份低,只能等在院里,眼瞧着血水一盆盆端出来,四五个太医进进出出,稳婆惊慌失措地声音“脚先出来了!
    当时已经嫁人的丹姐儿赶回府里,在院里握着嘴哭,赵氏唯一的儿子、伯爵府嫡长孙昱哥儿不声不响地晕倒了。
    身边双玉稳稳行个福礼,红叶提醒自己“和原来的世界不同了”,跟着行礼。
    赵氏打量她,“这些荷包帕子,是你绣的?”
    红叶恭敬地答:“回夫人话,是奴婢绣的。”
    赵氏从丹姐儿手里接过一个玄色底子绣牡丹花的荷包,红、白两色牡丹在浓绿叶子的衬托下格外鲜艳,仔细一瞧,光是叶子就用了七种绿色丝线,花蕊是金线绣的,在阳光下像一块宝石。
    她满意地放在桌案,随手拿起一方月白帕子:传统的麻姑献寿,线条优美,云彩灵动,好一些的绣娘也能做得出,并不稀奇;可帕子里的图案是宝蓝素线绣的,似乎有些寡淡,手帕四边用米粒大的彩色珠子镶了一圈,顿时华丽生动起来,猛一瞧,倒像一块绣屏。
    “心思真是巧。”赵氏头也不抬地赞道:“也不知怎么想出来的。”
    红叶低头不语:原来的世界,苏氏把几个姨娘当丫鬟使唤,每天让姨娘在自己屋里端茶递水,捧盂打扇。那时苏氏已经是忠勤伯世子夫人,往来交往的是公卿之家的贵妇人,每月都要进宫,穿着打扮在大周王朝是第一等的,很多料子要在几年后开了海禁,才从广东运到京城,她是在那个时候开的眼界。
    赵氏闲闲地问:“叫你来,是叫你给四位小姐绣几个荷包,做几双鞋,绣的细一些,精巧一些,可能做的到?”
    红叶老老实实地答:“回夫人话,奴婢能做,只是,二夫人给奴婢派了针线上的活儿,年底就得做完,怕是时间紧了些。”
    赵氏失笑,对众人说“是个老实的。”
    娴姐儿自然护着自己房里的人,“大伯母,我娘和我的东西都是红叶做的,日日离不了呢。”
    换成平时,赵氏自然不会打一个丫鬟的主意,可丹姐儿13岁了,和永平侯府的嫡长孙定了亲,后年便要出嫁,认亲时给亲戚们的鞋袜一大堆--永平府孙辈光嫡出的爷们就有十二位,纵然有绣娘代做,给婆婆丈夫的活计总得亲自动手。
    丹姐儿两年前就跟着赵氏学管家,针线上也得抓起来了。
    赵氏便对自己的大丫鬟翠蓝说:“一会儿你跟着二小姐去,见了二夫人,就说我跟她借红叶用一用:四位小姐练习针线的时候,让红叶跟着过来,若是二夫人那边忙不开,就算了。”
    翠蓝脆生生答应。
    为一个丫鬟,赵氏自然不会亲自去二房说,马丽娘也不可能驳了大嫂的面子。
    听到这话,红叶便明白,自己每天上午得到沁芳斋做针线了。
    总比在屋里闷着强,她在原来的世界憋得够久了,忍不住露出笑容,听赵氏说“赏这丫头”,连忙屈膝道谢,退后两步,双手接住翠蓝递来的一个素面荷包。
    在没人的地方打开,荷包里面是两个海棠花形状的银锞子,每个最少一两重,赵氏还是很大方的。
    如果....赵氏不死就好了。
    赵氏不死,苏氏进了门只是忠勤伯府二爷的续弦,世子夫人、忠勤伯夫人和太夫人这辈子就别想了。
    哼,看她还嚣张不嚣张的起来!
    红叶这么想着,突然整个人僵住了:赵氏可以不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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