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的功夫,夹皮沟一下子就又竖起了八个电视天线杆子,骄傲地向众人展示:俺家有电视啦!
    这确实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就算是公社的所在地,加起来也没这么多台电视。
    刘青山各家转了一圈,主要是帮着接一接天线,调调电视台,然后就去爷爷家瞧了一眼。
    果然没什么外人,只有爷爷和王教授坐在炕头上,跟坐在炕沿上的郑红旗和高文学闲聊。
    几个人一边嗑着瓜子,一边砸几个榛子松籽之类的坚果,倒也其乐融融。
    高文学和郑红旗谈得很投机,别看大姐夫人情世故啥的不大精通,但要是聊起文学创作,说一宿都不带打哈欠。
    郑红旗和王教授也很谈得来,主要是探讨大棚种植的一些东西。
    他已经得知,刘青山先行一步,叫王教授帮着联系生产大棚骨架和塑料薄膜,这是替他把工作都干了。
    刘青山吃了一把榛子,又回自个家看看,刚走进当院,就觉察到异常。
    借着灯笼的亮光,只见院子里有一个黑影,正在鸭食盆子旁边啃着什么。
    鸭食盆子是个破搪瓷盆,被拱得发出叮当叮当的轻响。
    定睛一瞧,刘青山是一脸古怪:在那里蹭吃的,赫然是只红毛狐狸。
    瞧着这家伙的白嘴巴儿,应该就是带回来的那只,跑这端铁饭碗来啦。
    他正琢磨着,就看到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望了过来。
    刘青山跟着哑巴爷爷在山上见识了不少野兽,多少也能看懂一些动物的眼神。
    他能够觉察到,这只狐狸的目光很自然,没有一点害怕的意思。
    “你这算不算明目张胆地做贼呀?”
    刘青山嘴里嘟囔一声,拉门进屋,很快就拿了大半个馒头出来,扔到鸭食盆子里。
    这个月份儿,盆子里的食物,也就十多分钟就会冻得邦邦硬。
    所以母亲在喂完鸭子之后,肯定会把剩下的食物连同盆子,一起端回外屋地。
    今天没端回去,不知道是忙活忘了,还是母亲有意的?
    不管怎么说,这只狐狸没有恶意,刘青山也就不会对它怀有敌意。
    因为在山里,师父教会他一句话:万物自由。
    老狐狸叼着馒头,朝刘青山望了望,很快就消失在黑暗之中。
    刘青山这才把鸭食盆子端回外屋,正好林芝开屋门查看,目光落在盆子上,明显一愣。
    看来母亲是故意的。
    刘青山心里很快就有了判断,便轻声说:“娘,刚才那只狐狸又来了,俺用馒头丢它,它就叼着馒头跑啦。”
    肉包子打狗,馒头打狐狸,道理都是一样的。
    所以,娘俩相视一笑,然后一起进屋。
    他们家比爷爷家可热闹多了,一群大丫头、中丫头和小丫头,正在炕上欻嘎拉哈呢。
    大姐刘金凤指导杨红缨,二姐刘银凤指导郑小小,跟老四老五比赛。
    在一个口袋和四枚嘎拉哈面前,年龄不是胜负的绝对因素,那两个大的,技术明显不行。
    尤其是郑小小,笨手笨脚的,还得双手去接口袋呢。
    刘青山忍不住咳嗽一声:“换成俺上场,肯定都比某人强。”
    郑小小也不知道是热得,还是玩得开心,脸蛋也红彤彤的,她白了刘青山一眼,然后把口袋高高扔起。
    右手慌慌张张去摆弄炕席上的嘎拉哈,反倒是碰翻了其它几个,一着急,口袋也没接着,啪地掉在炕席上。
    “耶!我们又赢啦,小姐姐,你要努力呦。”
    老四老五嘴里欢呼着,还击了一下小巴掌,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这个庆祝动作,以及呼喊,都是刘青山教给她们的。
    “三凤同学,都怪你打扰我,才分心的,再来一局!”
    郑小小把两个辫子撩到身后,然后又投入战斗。
    这丫头肯定是故意的,在得知刘青山的小名儿之后,就开始这么称呼他。
    刘青山也懒得理她,跟母亲商量一下住宿的事,决定还是按照性别:这屋住女的,男人都归拢到爷爷家。
    比例稍稍有些失调,不过刘青山家的炕比较大,也能挤下。
    被褥也不是问题,刘金凤结婚,还做了四铺四盖呢。
    第二天一大早,刘青山照例上山,今天是阳历二月一号,农历腊月三十,葵亥年的最后一天。
    等他回家的时候,身后跟着乐呵呵的哑巴爷爷,是接回家里过年的。
    因为昨晚下了一场小雪,地上薄薄的一层,所以老四老五都拿着小笤帚扫雪呢。
    还有郑小小,也吃力地挥舞着大扫帚,吭哧吭哧地扫着当院子。
    “哑巴爷爷!”
    山杏眼尖,嘴里叫了一声。
    小老四也招呼一句,然后就看到个小黑影,连滚带爬地向她冲了过来。
    老四把手里的笤帚一扔,嘴里大叫一声:“小黑!”
    看着彩凤搂着小黑熊,一起蹦跶,刘青山想起了老四前几天哼哼的一首儿歌:
    “洋娃娃和小熊跳舞,跳呀跳呀……”
    没法子,今天请师父下山,这只小狗熊似乎也感觉到什么,一直在后边跟着,撵都撵不回去,只能领了回来。
    刘青山就纳闷了:难道狗熊也知道今天过年?
    按理说不应该啊,正常的狗熊,过年的时候都还冬眠呢。
    “这……这是小熊?”
    郑小小也把大扫帚一扔,上来看稀奇,而且很快就抱着小熊开始蹦跳。
    得,刚才的歌曲还得再来一遍。
    刘青山也不管他们,把师父让进屋,然后他就抡开大扫帚,把院里院外,彻底清扫一遍。
    就算不下雪,过年了也要打扫一下庭院,干干净净迎接新年的到来。
    “洗手吃饭啦!”
    林芝招呼一声,郑小小和老四老五她们,这才撒开小熊,开门进屋,结果吱溜一下,小熊先钻进去了。
    早饭就是简单吃一口,按照当地习俗,下午这顿饭,才是一年中最丰盛的。
    等到九点多钟,阳光上来一些之后,这才开始粘对联,贴福字。
    大伙都跟着忙活,在对联的背面刷上糨糊,然后出了屋门就赶紧跑,要是耽搁时间长了,糨糊就冻了,根本贴不上。
    老四老五人小腿儿短,偏偏还最喜欢跟着添乱,刘青山就叫她们专门贴那些春条,什么出门见喜,抬头见喜之类的。
    “大姐,这个金鸡满架,贴到鸡棚子行吧?”
    小老四拿着一张,乐颠颠跑出去。
    “大姐大姐,这张肥猪满圈,肯定是贴猪圈的。”
    山杏也拿着一张,迈着小短腿跑出去。
    “金凤姐,这张六畜兴旺,贴哪里?”
    郑小小手里拿着一张在那发呆。
    刘青山忍不住想乐,因为他想起来,村里的张杆子有一年过年贴对联,愣是把六畜兴旺当成横批,贴在家里的屋门上边。
    你说不识字能行吗?
    “三凤同学你还笑,信不信贴你脑门上。”
    郑小小不由得朝他鼓了鼓腮帮。
    大姐和老姐也都面露微笑,看着这两个小的斗嘴。
    等到把对联福字挂钱什么的都贴上之后,这气氛立刻就不一样了,瞧着就觉得喜气洋洋,能够感受到浓浓的过年氛围。
    “小黑,不许搞破坏。”
    山杏发现小黑熊趴在大门柱子上,用爪子扒拉着刚贴上的对联,舌头还舔着什么,连忙过去阻拦。
    对联贴上去,除非是过了正月,才可以揭下来,否则的话,是很不吉利的。
    “快点把小黑喂饱吧,在那舔糨糊呢。”
    郑小小连忙把小熊弄进屋里,这家伙的肚皮根本就是个无底洞。
    “都进屋,换上新衣裳。”
    林芝在门口吆喝一声,今年家里有了缝纫机,又不缺布匹,所以或做或买,每个孩子都有一套新衣。
    就连昨天来的郑小小,都跟着混了一身,是林芝昨天晚上忙活了大半宿,给这丫头赶急做出来的。
    很快,老四老五就穿着一身花布衣裳,乐颠颠地跑出来,在刘青山面前晃悠。
    “彩凤和山杏真好看,都跟小仙女似的。”
    刘青山嘴里当然要夸奖一番,美得小老四都合不拢嘴。
    而山杏则有点害羞地低着头,小嘴抿着,偷着乐。
    她们最喜欢小仙女这个称呼了,可惜只有大哥才会这么叫她们。
    等到郑小小磨磨蹭蹭的从屋里出来,刘青山实在忍不住,转过身笑得肩膀头直颤。
    她身上衣裤的料子,跟老四老五一样,也是红底儿的小碎花,穿上之后,变成了名副其实的“花姑娘”。
    本来挺洋气的城里少女,愣是一下子变成乡下翠花,这个反差实在有点大。
    郑小小一开始还有点害羞,本来不想穿。
    可是想想昨天晚上,林芝阿姨为了这身衣服忙活到半夜,她的鼻子就有点泛酸,实在不忍心拒绝,也就穿上了。
    在她的记忆中,新衣服都是买回来的,像这样手工缝制的,还是第一件。
    对她来说,意义非同一般,就算真的很难看,也必须要穿。
    因为她脑子里冒出来一句诗:慈母手中线……
    其实郑小小穿上花衣裳,也不是真的难看,就是跟她以前的风格迥异,所以看上去感觉怪怪的。
    结果刘青山这么一乐,她倒是放开了,快步走到刘青山跟前,眼睛一瞪:
    “三凤儿,你也应该有这么一身衣服的,才跟你的名字相配。”
    说完之后,她也忍不住扑哧一下笑起来,眼泪都笑出来。
    估计是脑补出了刘青山穿一身花衣裳的画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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