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夹皮沟一带,流传着颇多与黄鼠狼有关的传说,什么黄大仙迷人了,什么黄皮子讨封等等。
    总之,在老百姓心目中,黄鼠狼是一种很邪性的动物。
    刘青山原本是不信的,但是今天的事情,还真颠覆了他原有的认知。
    估摸着,这只黄鼠狼,应该就是他放跑的那只,这还真知道回来报恩了?
    动物的一些行为,是很令人迷惑的,动物学家都整不明白,刘青山也就不浪费那个脑细胞了,只要不是来偷鸡的就好。
    刘金凤刚要用铁锹把那只大田鼠铲起来,扔到大门外。
    刘青山就拍拍大黄狗,这家伙就乐颠颠地叼着死耗子跑了,瞧那样子,没准是找地方美餐去了。
    都说狗拿耗子,属于多管闲事,这年月的狗,那是吃耗子的。
    就在当院的大锅里,把老母鸡给炖上了,里面多放点榛蘑,等快要熟了,再放点粉条,就是一顿美味大餐。
    刘青山蹲在灶坑前面,一边烧火,一边跟飞哥和刚子闲聊。
    这哥俩既然要做生意,那也不错,先锻炼锻炼,积累一些经验,等到边贸开了,就可以去闯一闯了。
    不过他们现在做服装生意,都是从春城那边直接拿货,基本上没啥太大的利润。
    要是卖不出去,压在手里,搞不好还得赔钱。
    所以刘青山就给他们指了一条明路:直接去羊城那边的批发市场拿货。
    在看到刘青山那条牛仔裤,质量比自己身上穿的还好之后,刚子是彻底动心了:一条就是十几块的利润啊。
    不过要他去人生地不熟的羊城,就有点胆怯了,心态大致和农村人进城差不多。
    而且还有另外一个大问题:他手头那几百块钱,都已经压到货里,没有资金周转。
    刘青山进屋在柜子里翻找一阵,就找到两张名片,这是他在羊城转悠的时候,从批发市场的小老板那里要来的,想不到还真派上用场。
    刚子拿着精美的名片,忍不住啧啧称赞:“还是人家那边的人厉害,瞧瞧这玩意印的,一瞧就是大老板。”
    在他们这边,名片还没有兴起呢。
    至于资金,刘青山也帮着解决一部分,他手头还有两千块的闲钱,准备给飞哥一千五。
    “那就算咱们合伙,你出钱,我们出力,到时候赚了对半分。”
    飞哥当然不会占这位小老弟的便宜,便想出了这么个法子。
    刘青山笑了笑:“赔了赚了的,别太在意,就当练手了,现在就是小打小闹,赚大钱的日子在后边呢。”
    “这还小打小闹?一千五百块呢,够进一百多条牛仔裤啦!”
    刚子觉得,青山兄弟什么都好,有见识有本领,就是说话口气太大。
    刘青山白了他一眼:“大冬天的,还进啥牛仔裤,你看谁穿着大棉袄二棉裤,外面还套一条牛仔裤的?”
    “那弄啥货?”
    刚子想想也是这个理儿,顿时又犯了愁。
    “进一批中山装吧,咱们这边,今年是包产到户头一年,大伙手头都有点闲钱了,冬天结婚的也多。”
    刘青山记得这几年,中山装都卖疯了,家里的老爷们,基本都弄了一套。
    冬天卖中山装,其他季节主打牛仔裤,起码亏不了。
    刚来的时候,飞哥和刚子他俩个还心事重重,他们正处于创业迷惘期,找不到目标和方向。
    结果跟刘青山这么一聊,豁然开朗,不敢说一定能成功,起码他们能感觉到,成功就在不远的地方,向他们招着小手。
    果然不虚此行啊!
    吴建军在刘青山肩膀上使劲拍了下:“好兄弟!”
    刚子也是心情大好,嬉皮笑脸地吸溜着鼻子:“这小鸡炖蘑菇真香啊。”
    嘀嘀嘀!
    一阵车喇叭声,猛地传过来,连刘青山都站起来向大道上张望。
    一辆白色的小轿车,缓缓开到村子西头,后边跟着一群三五岁的小娃娃,边跑边叫,他们夹皮沟,连八辈子都不来一趟小汽车的。
    “青山你瞧瞧去,不知道哪里来的大干部,不会是找咱家的吧?”
    刘金凤暂时当起烧火丫头,刘青山他们几个,就一起出了门。
    “卧槽,是老毛子的伏尔加,这车够高级的!”
    刚子嘴里大呼小叫的。
    没错,那年月,一辆伏尔加,就算高级轿车了。
    看着从车里下来的那个男人,刘青山则默默地攥紧拳头:这个家伙,还真有脸回来?
    那是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子,长得倒是浓眉大眼的。
    鼻梁上还架着一副茶色镜,身上穿着风衣,在这个小山村里,显得那么风度翩翩,宛如另外一个世界的人。
    “何家康!”
    是高文学的声音传过来,这声音听着,好像无比激动的样子。
    那位风衣男循声望去,抬起右手招了招:“文学,你竟然还在这儿,瞧你这样子,可越来越像个农民喽。”
    等高文学冲到近前,风衣男还是很有风度地张开双臂,准备跟高文学拥抱一下,毕竟是曾经生活在一起的知青嘛。
    啪!
    一个响亮的耳光,扇到毫无准备的风衣男脸颊上。
    “何家康,你这个混蛋,还有脸回来!”
    高文学嘴里咆哮着,疯了一般抱住对方,厮打起来。
    这什么情况,要不要帮忙啊?
    飞哥和刚子同时望向刘青山,他们瞧出来了,小山子的这位大姐夫,根本就没打过仗,实在是个生手。
    “现在正提倡五讲四美,打架是不对滴,赶紧拉着点!”
    刘青山就从来没见过大姐夫打过架,今天显然是气急了。
    一切都因为这个从小轿车上下来的男子。
    何家康,夹皮沟曾经的三名知青之一,那个占了钱玉珍返城名额的渣男,山杏的亲生父亲!
    刚子刚要过去拉架,却见刘青山直接抱住那个叫何家康的一只胳膊,任凭前面的高文学,一阵拳打脚踢。
    懂了懂了,不就是拉偏架嘛。
    刚子也蹿过去,伸手拽住何家康的另一只胳膊,嘴里还一个劲嚷嚷:“别打啦,千万别打眼睛啊,再打就变成乌眼青啦,不能打鼻子啊,都流鼻血啦……”
    有了他的提示,高文学出拳也渐渐有了明确的目的性。
    而何家康的惨叫声,也跟到了腊月,夹皮沟杀年猪似的。
    刚才还衣冠楚楚风度翩翩的何家康,转眼就变得无比狼狈:
    眼睛也肿了,鼻血也流了,米黄色的风衣上,斑斑点点的全是血迹。
    “别打啦,你们别打啦!”
    小轿车上又下来一个女人,嘴里大呼小叫。
    还有小轿车的司机,也钻了出来,那女人立刻大叫:“小王,鸣枪!”
    刘青山眼睛也不由得一抽抽:竟然还是配枪的!
    “老子倒要看看,在夹皮沟这地头,谁他娘的敢开枪!”
    一个苍老而又霸道的声音,也随之响起。
    年轻的司机瞧瞧周围,好几支猎枪洋炮啥的,也只能无奈地举起手,心里一阵阵咒骂:这都啥人啊,也太彪啦!
    老支书吼了一嗓子之后,就一步一步走过来,高文学见状,也推了一下眼镜,气喘吁吁地停下拳头。
    到这个时候,他才觉得拳头火辣辣的,有点疼,都打肿了!
    “支书,您老总算是来啦!”
    何家康一眼就认出了老支书,他现在确实是一眼,另外一只,肿得跟马蜂蛰了似的。
    “你回来啦!”
    老支书迎上去,抡起大巴掌,也重重给了何家康一个耳光,嘴里咒骂着:
    “你个王八犊子,还有脸回来,今天别想出夹皮沟!”
    打得好!
    刘青山心里也暗暗叫好,想不到啊,平时总是笑眯眯的老支书,也有这么霸气的一面。
    “别打啦,你们怎么这样!”
    那个女人扑到何家康身前,张开双臂,将他护在身后。
    其他村民,也开始纷纷声讨起来,嗓门最大的是大张罗:
    “呸,何家康,你抛弃妻女,逼疯了玉珍,害得山杏无家可归,,还人五人六地腆着脸回来,你咋不嘎巴一下瘟死呢!”
    “削死这个陈世美!”
    “对,削死他!”
    民愤一旦爆发,势如洪水,何家康还真怕被打死在这,他还有着大好的前程呢。
    他哆哆嗦嗦地躲在女人身后,猛然间看到一群小孩子,向这边围上来,其中有一个幼小的身影,依稀有几分熟悉。
    何家康连忙大叫一声:“山杏,我的好女儿,爸爸来接你啦!”
    爸爸?
    山杏正跟老四牵着手放学回家,猛然听到这个陌生而又熟悉的词语,一下子就愣在那,一双大大的眼睛,盯着眼前这个人。
    “你谁啊?”
    小老四挡在山杏身前,充满戒备地望着那个被打成猪头的人。
    何家康生活在夹皮沟的时候,她还小,所以几乎没啥印象。
    “山杏,是我啊,我是爸爸。”
    何家康仿佛抓住救命稻草一般,从衬衫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
    那是一家三口的合影:照片里,钱玉珍笑得还是那样幸福,刚刚两岁的山杏,也笑得那么甜。
    “爸爸——”
    山杏的小脸变得煞白,她嘴里轻声念叨着,然后使劲晃晃小脑瓜:
    “我没有爸爸,我现在只有哥哥!”
    说着,她就紧紧抿着嘴唇,蹬蹬几步跑到刘青山跟前,抓住了他的大手。
    吧嗒,吧嗒,刘青山感觉到,滚烫的泪珠,滴落到他的手背上。
    他俯身抱起山杏,紧紧抱在怀里,轻轻贴贴她的小脸儿,然后朝着何家康冷冷一笑:
    “你这样的人,没有资格当爸爸,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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