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观团到了猪场,又一次被震住了:一排排整齐的猪舍,全都是砖瓦结构,连地面,都是厚厚的水泥地,一瞧就是够标号的。
    有人忍不住发问:“你们夹皮沟还真舍得投入啊,有这些红砖水泥,盖房子不好吗?”
    张队长从对儿子的骄傲中回过神,呛了对方一句:
    “俺们这是把好钢用到刀刃上,先致富,后盖房,住着大砖房,屋里穷得叮当响,有意思吗?”
    这话在理,大伙纷纷点头,然后进入猪场,就看到一个穿着工作服的男子,挑着两桶猪粪,晃晃悠悠的迎面走来。
    他嘴里还哼哼着小调:“人身长了一个猪脑袋,猪八戒大闹高老庄啊。人身又长了个猪脑袋,猪八戒的儿子小克朗啊。”
    “你是张杆子?”
    老刘支书凑上去细看,没错,是张杆子。
    去年入冬的时候,张杆子去他们村里相亲,介绍的就是他的一个寡妇外甥女。
    早就听说张杆子是个懒汉,所以相亲的时候,特意叫他帮着干点活儿。
    当然了,也不是啥重活,就是铡谷草,把谷草用铡刀切成小寸断,可以用来喂牛喂马。
    结果等到屋里做好饭,到外面一瞧,谷草没铡上一捆,人也没影了。
    还是刘支书的外甥女耳朵好使,听到谷草垛里好像有动静,凑过去一瞧,张杆子窝在里面睡得正香呢。
    气得刘支书上去把这个懒汉踹醒,连饭都没留着吃,直接给打跑了。
    正因为印象深刻,所以今天才一眼就认出来这犊子玩意。
    张杆子斜眼瞅瞅:“你谁呀,瞧着有点眼熟,别挡道,俺还没挑完猪粪呢。”
    “张杆子,你能干这脏活累活?”
    刘支书有点不大相信,又追问了一句。
    “这活儿咋了,比掏茅楼强多了。”
    张杆子翻翻眼珠子,似乎想起来了:“你是守林村的大老刘,王翠花他老舅是吧,去年相亲,你还踹俺好几脚呢,今天到俺的地盘,俺正好踹回来。”
    这货穿着靴子,鞋底子粘得全是猪屎,吓得刘支书连忙躲到支书爷爷身后,他现在确定了,这个张杆子,还是那个混蛋玩意。
    老支书立马过去给了张杆子一脚喝道:“赶紧干活去,这是咱们村里来的客人。”
    张杆子这才不情不愿地挑着猪粪走远了,洒下一路臭烘烘。
    “这小子,还真比去年出息了。”
    刘老支书给了一个还算是比较公正的评价,毕竟,懒汉都知道干活了,证明人家心里也有了奔头。
    大伙其实也早就感受到了:虽然夹皮沟还不富裕,甚至还借了贷款,但是整个村子里,人人有干劲儿,生活有希望,发家致富还会远吗?
    等到了猪舍跟前,看着那些小猪崽,咵咵吃食,吱吱喝水,噌噌长肉,心里更是羡慕不已。
    “这得五六百只猪崽吧,你们养得过来吗,匀给俺们一半。”
    吴队长是见面就想分一半,看到这个养猪场,这些人谁不眼馋啊。
    “老吴,你这还真是狮子大张口,俺们这些猪崽,吃干料,自动喝水,整个猪场就仨人,一个粉碎饲料,一个喂猪,一个铲屎,怎么养不过来?”
    老支书乐呵呵地驳斥着对方,现在是手里有猪崽,心里不慌张,反正是你们求俺。
    “行行行,算是俺们求你们夹皮沟总行了吧,这次欠你们个人情。”
    还是老刘支书能屈能伸,直接把话说到位,剩下的,就看夹皮沟怎么选择了。
    支书爷爷和张队长对视一眼,微微点头,然后老支书这才说道:“都十里八村住着,谁求不着谁呀,而且连孙书记都来了,这个面子,俺们咋滴也得给。”
    大伙一听都乐了,把猪崽弄回去,也算是不虚此行。
    而且还有意外收获,夹皮沟的发展,叫他们产生了紧迫感,无形之中,增添了许多动力,受到许多启发。
    “可是,这个价格嘛……”
    支书爷爷又把话头拉回来。
    听得这些支书队长心里都一翻个:果然还是要被宰一刀。
    不过他们也只能认了,毕竟就算是有钱,在这段时间里,也买不够这么多猪崽啊。
    天气越来越冷,当然是越早买猪崽越好,否则的话,到了数九寒天的,猪仔还长不大,非得冻死不可。
    “老张,你们这些猪崽都是多少钱一斤抓的,俺们多给你加一毛,你看咋样?”
    老刘支书狠狠心,给出了个价儿。
    跟来的村民都是一喜:还是青山说的对,这才几天啊,猪崽的价格就涨了一大截。
    而支书爷爷,也不吭声,一个劲笑着摇头。
    “那一斤加两毛钱,总行了吧!”
    说完,老刘支书也有些来气,这不是趁火打劫嘛,太不地道。
    支书爷爷还是摇头,瞧得公社孙书记都感觉有点太过分,刚要居中说几句公道话,就听老支书开了腔:
    “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大伙儿都是一个公社的,又都受了灾,俺们夹皮沟能昧着良心赚你们的钱吗,成本价五毛一斤,俺们不搭上就成。”
    大伙先是一愣,然后全都大喜过望:
    “老张啊,还是你们夹皮沟讲究!”
    “太仗义了,以后有啥事用到俺们守林村的,尽管招呼!”
    “俺们向前村也是一样!”
    夹皮沟立马收获了一大堆好感,公社的孙书记也面露微笑,心里赞许着夹皮沟的村干部会做人。
    倒是跟来的老板叔他们这些村民,暗暗有点不大乐意:说好的卖高价呢?
    算算都叫人心疼啊,要是每一斤猪崽多卖两毛钱,那都差不多都能回本儿喽。
    无本生意,谁不乐意做?
    就算是在养殖过程中,糟损一些猪崽,也不至于太心疼啊。
    只有刘青山知道内幕,在旁边笑而不语,这个策略,还是他跟支书爷爷和队长叔一起研究出来的呢。
    剩下的事就简单了,抓猪称重,一只只猪崽就被装进大篓子里,然后村里还派了好几辆大马车,给各个生产队送过去。
    “这都快晌午了,就在俺们夹皮沟吃一口饭呗。”
    支书爷爷嘴里招呼着,可是大伙都急着把猪崽拉回村,嘴里纷纷拒绝,就连公社的孙书记,也骑着自行车,跟着一起回去了。
    大吃大喝之风,现在还没兴起呢。
    等外人都走了,村民这才七嘴八舌地埋怨起来。
    “大伙先别急,咱们其实还是赚了的。”
    刘青山则站出来给大伙解释说:“这猪崽在咱们这养了一个多礼拜,长了好几斤呢。”
    对呀,大伙恍然大悟,猪崽子大的都快二十斤了,这么大的猪仔,要是到集市上,肯定没人买。
    就算是有人买的话,价格也得使劲往下压。
    大张罗脑瓜活泛,很快就想明白了:“还有呢,咱们这猪都吃得饱饱的,直接泡秤,又占了不少便宜。”
    大伙继续点头,谁家都去收购站卖过猪,到那之后,人家都要故意晾你俩小时,等猪肚子里的屎尿都排空了,这才称重的。
    所以这么算下来,其实还是赚了,而且还赢得了好名声。
    名声这东西,看着好像没用,其实作用却不小。
    比如说青年男女在介绍对象的时候吧,就像张杆子那样的主儿,名声都臭大街了,自然没人愿意搭理。
    而夹皮沟的好名声传出去,周围十里八村的姑娘,都以嫁到夹皮沟为荣,那村里的小伙子,就不用为娶媳妇发愁了。
    就算是姑娘嫁到外村,也觉得仗义。
    这些也都算是好名声带来的隐形福利吧,看来还是支书爷爷老谋深算,想得长远。
    要是只贪图眼前这点利益,把各村的人都得罪光了,以后就算有人说亲,一听说是夹皮沟的,人家就想起这茬,说两句丧气话,没准婚事就黄了呢。
    想通之后,大伙也就不再埋怨,乐乐呵呵地各自忙活去了。
    等人群都散了,老支书这才拍拍刘青山的肩膀:“青山啊,好小子,咱们夹皮沟,头一回这么扬眉吐气,都是你的功劳啊!”
    无论是扣大棚还是养猪,都是刘青山一直在背后主导的,功不可没。
    “嘿嘿,支书爷爷,那您是不是又想退位让贤啊?”
    刘青山嘴里开着玩笑道。
    “俺倒是想让,就怕你不稀得当,青山你将来是要考大学的,毕业就是国家干部,只怕到时候再也不想回咱们夹皮沟喽。”
    老支书摇摇头,心里忽然有点怅然若失。
    刘青山可不这么看:“支书爷爷,队长叔,俺觉得,上大学不是为了当国家干部,是为了学本领,长见识,等俺上完大学,俺肯定还回来,把咱们夹皮沟建成最富裕的村子!”
    真哒?
    看着刘青山那坚定的眼神,就知道他不是开玩笑。
    老支书和队长叔同时伸手,在刘青山的两个肩膀上重重拍了一下,又同时说道:
    “好小子,到时候,俺把村支书让给你!”
    “青山啊,到时候你当队长!”
    刘青山的身子矮了一大截:“支书爷爷,队长叔,俺也不能身兼两职啊,还是你们继续干吧,俺跟着敲敲边鼓就好。”
    “你这是敲边鼓?要俺说啊,你这根本就是乐队里面那个干什么的啦,就是拿着个木头棒子瞎乱比划的?”
    张队长一时间有点想不起来,刘青山连忙溜缝说:“是指挥吧?”
    张队长使劲一拍大腿:“对对对,就是指挥,虽然他啥乐器也不整,但是手里小棍往谁那一比划就好使。俺估摸着,要是不听话的,肯定下台之后,拿小棍使劲敲脑壳!”
    哈哈……愉快的笑声,在猪场上空回荡,听得远处的张杆子都精神一振:啥事啊,这么高兴,不会是守林村的寡妇王翠花,又准备叫俺去相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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