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徐校长的家门,刘青山顿时感觉轻松许多,面对威名赫赫的徐大胡子,感觉压力有点大。
    不过在他内心深处,更多的是对这一辈人的尊敬,他们对于事业的那种执着,那种无私奉献,真的可敬可爱。
    骑车驮着爷爷,一路颠簸颠簸回到夹皮沟,天都快黑了。
    当刘青山将谈好的条件告诉母亲后,林芝的脸上,也终于露出欣慰的笑容。
    二姐刘银凤也充满羡慕地说道:“三凤儿,要不我也在家跟你一起自学好了,你正好教我英语。”
    刘青山摆摆手,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二姐,你跟我不一样,还是在校的好。你原本就只是差临门一脚,现在磁带都录好了,只要你肯下功夫,肯定没问题。”
    “如果其他学科还能再提高一下,没准来年就能先放个卫星,考上清北之类的名牌大学呢!”
    说到这里,刘青山甚至美美地想着:真要是那样,徐校长也就不用总瞪着大眼睛盯着他了吧?
    听了弟弟的分析,刘银凤嘴唇抿了抿,然后用手一撩,将垂在胸前的两个辫子甩到身后:“明年,我一定要考上大学!”
    “二姐,俺信你!”
    刘青山也攥着拳头打气道。
    老四刘彩凤也不甘落后:“二姐,俺也信你,咱们拉钩好不好?”
    一大一小两根小指,紧紧拉在一起。
    看着二姐好看的脸上满是坚毅,还有小老四眉开眼笑的小脸儿,刘青山的嘴角,也开始向上翘起。
    “哎呀,你们别在这碍事,我还要挂幔帐呢!”
    大姐刘金凤风风火火拿着一根幔帐杆子进屋。
    刘青山不由得嘟囔了一句:“大姐,你就这么着急把自己嫁出去啊?”
    然后,他就被刘金凤手持幔帐杆,跟拿着丈八蛇矛似的,撵得满屋子乱跑。
    ……
    随着刘金凤就和高文学婚期一天天临近,整个家里都忙碌起来。
    甚至说,整个夹皮沟这个小山村,都跟着一起忙碌起来。
    平时村里娶媳妇嫁闺女啥的,一般都是赶到冬闲的时候。
    一来秋收之后,手里多少有点余钱;二来,大伙都在家猫冬,人都比较闲。
    像刘金凤这样,选择夏天结婚的,还真是不多。
    但是这丝毫不影响大伙的热情,毕竟眼下大田的三铲三趟已经完事了,麦秋儿还得有半个月左右,也正好是农闲的时候。
    一大早的,乡亲们吃过早饭,就开始往老刘家溜达了。
    正所谓,红白喜事都不是一家办的,都是一个村儿的,必须帮着忙活忙活。
    走到当街上,就听到远处有歌声传来:“你的身影,你的歌声,永远印在,我的心中……”
    大伙不由得精神一振:这歌唱得真好听。
    张杆子这个懒汉,也混在人群里面,他倒不是干活积极,主要是操办喜事,能跟着混点吃喝。
    一听大伙讨论唱歌,张杆子顿时来劲了,昂着头说道:“嗨,你们不知道吧,唱这首歌的,那家伙长得才带劲呢,跟大明星似的。”
    “名字叫得也好听,叫什么来着,对了,叫尼古丁!”
    说着,张杆子还使劲拍了一下大腿,一副煞有其事的样子。
    这时代的农村,消息闭塞,有些事情免不了以讹传讹。
    不过呢,村里还是有明白人的,立刻就有人站出来,纠正张杆子的胡说八道。
    “杆子你可别瞎白话了,人家叫李谷一,是位歌唱家!”
    说话的这人可不得了,姓张名路,人送绰号“大张罗”。
    此人生了一双小眼睛,薄嘴唇,能说会道,谁家要是有个红白喜事、大事小情啥的,都是他出头帮着张罗。
    有时候,说话比队长张国富还好使呢。
    那时候,基本上每个村子,都得有这种明白人。
    既然是明白人,知道的当然也就多一些,数落起张杆子这样的懒汉,可谓是手掐把拿。
    只见大张罗的小眼睛瞥了一下张杆子:“还尼古丁呢,尼古丁是香烟里面的一种有害物质懂不懂。杆子啊,我看你小子是抽烟抽傻了是吧?”
    张杆子也不敢跟他犟嘴啊,人家是大知客,得罪不得,到时候公报私仇,给你分派个吃苦挨累的活计,找谁说理去?
    一伙人说说笑笑,就进了刘家。只见窗台上放着一台崭新的录音机。
    大伙都凑到跟前细瞅,瞧着磁带盒里,磁头带动磁带,一圈一圈地转着,都羡慕不已。
    张杆子抱着膀儿嚷嚷着:“唉呀妈呀,这玩意是高级,自个就能转圈,要是叫俺这么转,早就转迷糊了。”
    大张罗也愿意拿张杆子取乐:“这叫录音机,比三转一响还高级呢。三转一响,你知道都是啥不?”
    “不知道。”张杆子晃晃脑袋,差点把头发里的大虱子给甩出来。
    大张罗顺势扒着手指开始卖弄起来:“自行车,缝纫机和手表,这是三转,一响说的是收音机,录音机,比收音机还高级,你说话都能给你录下来。”
    说话间,林芝笑眯眯地从屋里迎出来,身后跟着刘青山和刘金凤,手里各端着一个盘子。
    一个盘子里装的是散糖块,花瓣糖球和橘子瓣糖之类,这些水果糖含着比较瓷实。
    另一个盘子,装着香烟,是成盒的烟拆开了的,免得被谁顺手装兜里。
    “大伙儿都来了,吃糖,抽烟。”
    林芝热情地招呼着,东家嘛,太小气的话,会被村里的乡亲笑话的。
    “哎呦,还是带过滤嘴的大前门,这烟讲究。”
    张杆子可不知道啥叫客气,先剥了个糖球塞进嘴里,然后又拿了几根烟,两个耳朵上各夹了一支,嘴里还叼着一根儿。
    大伙也就乐呵呵地点上烟,队长张国富瞧着张杆子那熊样,都觉得有点丢人,忍不住踹了他屁股一脚:“有点出息好不好?”
    “俺都想往鼻子眼里再插两根儿了,抽着更过瘾。”
    张杆子嬉皮笑脸的,根本就不在乎。
    闲聊几句之后,大张罗就说起正题,他望着林芝说:“刘家大妹子,金凤的婚事,你家想咋操办,咱们先拿出个章程来,再分派人手,肯定给你办得风风光光的。”
    林芝笑着点点头,然后指了指刘青山:“以后咱家的事儿,都是三凤做主,你们商量着来吧。”
    这下子,倒是有点出乎大伙的意料,因为林芝这么说,就等于宣布:刘青山就是这一家之主了。
    那时候,家家户户的,必须有个说了算的掌柜的,家里人口多,家有千口,主事一人嘛。
    可是,刘青山这个半大小子,刚刚初中毕业,就要顶门立户了,是不是太小了点?
    换成别人家的娃子,这个年纪还只知道傻淘呢。
    还是张队长觉悟高,他又续上一根儿烟,美美地吸了一口:“嗯,青山前几天都上报纸喽,比咱们这些大老粗强百套呢。”
    因为这件事,村里还热议了好几天,只是刚才大伙就盯着刘青山的年龄,忘了他还有这样的光辉事迹。
    大张罗也竖起大拇指:“青山有出息,上省报啊,咱们公社的书记,县里的县长都没上过,就更别说咱们村里的,呵呵……”
    平日里,大张罗有点跟张队长唱对台戏,有机会呢,两个人就会相互掐两句。
    眼看人民内部要爆发矛盾,刘青山连忙上前着打圆场:“队长叔,张罗叔,俺和俺爷俺娘商量过了,俺姐结婚的时候,要摆二十桌喜酒。”
    “多少,二十桌?”
    大张罗嘴里正含着糖球呢,直接咕噜一下子咽到肚里。
    张国富也被烟给呛了:“咳咳,青山啊,咱们夹皮沟,拢共才不到二百口人,你这是准备全村抬啊,咳咳……”
    刘青山过去帮他敲着后背顺气儿:“没错,队长叔,俺就是这么打算的。”
    “这么整的话,肯定得赔啊。”
    张队长好不容易顺过气儿,瞧着刘青山,一个劲摇头: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刚才白夸你啦。
    而大张罗则从专业的角度,掰着手指头,开始跟刘青山算起账:
    “这一桌酒席,烟酒糖茶加饭菜,差不多就得十块钱了,二十桌呢,最少就得二百块。”
    “咱们夹皮沟呢,一共是二十五户人家,礼份子呢,有一块、两块的,好一点的,随礼能随三块钱,最高的,撑死也就是五元钱。”
    “各家的人口还都多,五六口人都算少的,两块钱吃一大家子。划拉划拉,收礼都收不来一百块,你就说得赔多少钱吧?”
    大张罗说的没错,这年头,操办婚事,虽说不指望着赚钱,可终归不能倒贴吧,谁家也不富裕啊。
    刘青山当然也早就算过这笔账,等大张罗痛心疾首地说完之后,他这才乐呵呵地说道:
    “队长叔,张罗叔,还有各位叔叔伯伯,俺的意思呢,是借着俺大姐的喜酒,感谢一下乡亲们,这么多年,可没少照顾俺家。”
    说到这里,刘青山也不免有些激动起来:“俺家来夹皮沟,也十几年了。那时候,俺爹成分不好,乡亲们厚道,没有对俺家另眼看待。”
    “俺爹死的时候,大伙帮着发送,烟没抽一根儿,酒没喝一口。”
    “俺家这几个孩子,在咱们夹皮沟,从来没被当成狗崽子,从来没人欺负。”
    “俺家断粮的时候,是队长叔偷摸叫拐子爷爷,给扛来半麻袋玉米面,那是救命粮啊,俺们一家孤儿寡母的,才没被饿死。”
    “那年俺娘得阑尾炎,疼得满炕打滚,是张罗叔和老板叔,连夜赶着生产队的大马车,把俺娘送去县里的大医院。”
    “去年分地的时候,是书记爷爷,用自家的头等地,换了俺家的二洼地。”
    ……
    刘青山是越说越激动,眼泪也不由得簌簌而下:“这一桩桩一件件,俺家都记着呢,记得真真的,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大家伙的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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