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朝阳公园,侯三贼头贼脑地在前面带路。
    刘青山撅头瓦腚地背着大背篓,吭哧吭哧跟着。
    最后才是手插裤兜,吹着口哨,一摇二晃跟在后面的刘全刚。
    一行人穿大街过小巷,绕了半天,这才进了一个大院子。
    看到院子里搭着的塑料大棚,刘青山不由得眼睛一亮。
    过了一个多小时,三个人才从院子里走了出来,队形也发生了明显变化。
    刘青山直着腰杆走在中间,空空的花篓依旧背在身后。
    左边侯三的小眼睛是直勾勾的。
    至于右边的刘全刚,口哨也不吹了,潇洒劲儿也没了,反倒是显得有点精神恍惚,如同梦游般。
    三人走了好一阵子,刘全刚好像才回神似的,一把抓住刘青山的胳膊,激动地说道:“兄弟,你发啦!”
    侯三眼里也是唰唰冒光:两盆花,三千块。
    不是三千块砖,是三千块钱,一张一张数,数到天黑也不累的三百张大团结啊!
    刘青山瞥了侯三一眼,用胳膊把背着的帆布包夹了夹,这里面,放着沉甸甸的三沓大团结。
    这时候的三千块,购买力可是惊人的,别说在夹皮沟了,就算在春城买套房子都妥妥的。
    所以刘青山虽然外表摆出平静从容的样子,内心却是格外激动。
    有了这笔钱,就可以给爷爷治好眼睛。
    有了这笔钱,就可以给大姐准备嫁妆。
    有了这笔钱,母亲就不必再那么操劳辛苦,累垮身子。
    有了这笔钱,他就有了启动资金,可以一步步实现致富之路。
    这是能改变命运的一笔钱啊!
    或许,真是父亲在冥冥之中,用这种方式,守护着一家人。
    兴冲冲地回到旅社,刘青山抽出来四张大团结,递给猴三:“谢谢了,这钱你拿着买盒烟抽抽,另外还有一盆花,麻烦你给那边送过去吧”
    毕竟人家给牵的线,多少还是要给点辛苦费的,这是做事的原则。
    侯三没有急着接钱,而是眼巴巴地看着刘青山道:“小哥儿,要不以后我跟你混吧?”
    刘青山笑了笑:“给俺爷治好眼睛,俺就回家种地了,你要是能吃得了那个辛苦,俺没意见。”
    听刘青山这么一说,侯三就赔笑着拿了钱,然后背着另外一盆君子兰离去。
    临走时,他还依依不舍地说道:“小哥儿,以后有需要的话,记得吆喝我一声,我就在朝阳公园这一片。”
    “好,以后肯定还要麻烦你。”
    刘青山应了一声,他准备等手头宽裕了,购买一些以后能大幅升值的东西先存着。
    这个侯三消息广,路子多,没准是个好帮手。
    打发走侯三,刘青山又跟刘全刚说:“刚子哥,今晚叫上飞哥,俺单独请你们吃顿饭,记得把小美姐也叫着。”
    好嘞,刘全刚答应一声,兴冲冲而去。
    经过这两天的事儿,让他确信这个小兄弟是个有本事的,以后可得好好处。
    安排妥当之后,刘青山这才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看到坐在床上的爷爷,忍不住欢呼一声:“爷,花都卖啦!”
    刚才他们进屋搬动花盆,老爷子当然知道,淡定地问道:“嗯,卖了多少啊?”
    “您猜猜看?”
    满脸喜色的刘青山跟爷爷逗趣问道。
    “嗯,看你这高兴的样子,肯定是没少卖钱,二百块差不多了吧?”
    老爷子还是比较保守地问道。
    “太少了,再猜!”
    “五百?”
    “还是太少!”
    “一千?”
    刘士奎的声音已经有些发抖了。
    “再翻三倍!”
    刘青山也不再墨迹,直接说出了答案。
    刘士奎的身子一颤,眯缝的双眼也猛得睁大,白蒙蒙的好不骇人。
    “啥,青山,你说多少?”
    刘青山凑上去,拍着爷爷后背说道:“爷,一共卖了三千块,这回,你该同意去治眼睛了吧?”
    老爷子身子颤了几颤,声音哽咽,老泪纵横地说道:“这……这肯定是你爹保佑咱们,才能留下这笔财富啊!”
    “治,一定要治好,这是子君的孝心,也多亏你这娃儿机灵,要不然真是白白糟蹋了这个好东西啊!”
    “爷,您别哭了,对眼睛不好。”
    见此情形刘青山连忙劝慰一番。
    今天晚上跟飞哥好好说说,争取明天就安排爷爷住进医院。
    过了片刻,刘士奎立马郑重其事地说道:“青山,收拾东西,咱们马上走!”
    “走?去哪儿?爷,您可不能变卦,没治好眼睛前,咱可不回家。”
    刘青山连连摆手说道。
    刘士奎这会儿已经又变回那个睿智果敢的老人:“不是回家,是先把钱存进银行。青山,记住,财帛动人心,千万不能用钱财去考验一个人的品质!”
    刘青山当然一听就懂,也觉得爷爷这个做法比较稳妥。
    因为他也无法保证,刚刚认识的刘全刚和飞哥等人,会不会因为这笔巨款,而动了其他心思。
    至于侯三这类的,就更不好说了。
    “行,那咱们就去存起来。”
    刘青山领着爷爷出了屋,跟服务员打听了一番,转乘了两班公交,终于找到一家银行。
    眼下只有人民银行,从84年开始,才成立了工商银行,人民银行则独立承担中央银行的职能。
    老旧的钢筋混凝土房子,瞅着就结实,窗户上都是那种可以推拉的铁制栅栏,挡得严严实实。
    银行门口冷冷清清的,基本没啥人进出。
    刘青山想想也就释然,如今家家基本都没有余钱,就算有了点积蓄,也不放心存到银行里。
    万一哪天银行黄了呢?
    所以嘛,有了点存款,还是藏在家里比较保险。
    大伙的理念都是如此,难怪银行比较冷清。
    其实说冷清也不对,银行门口放着一张小桌子,桌上竟然摆着一台录音机,里面哇啦哇啦的,正搞宣传呢。
    刘青山侧耳听了听,是号召广大群众踊跃存款呢。
    走近之后,发现桌子前面还竖着一个广告牌,上面画着一张漫画:中间是一只大母鸡,身上写着“储蓄”两个大字。
    有几个人,正拿着钞票,从鸡嘴里走进去;从后面出来的时候,怀里就抱着电视机、洗衣机、录音机等等大件儿。
    这银行也搞虚假宣传啊,看着闪闪发光的三大件儿,让人还真有点想储蓄的冲动呢。
    刘青山领着爷爷进去,迎面是一排装着铁栅栏的窗口,只有寥寥几个顾客在那办理业务。
    刘青山也是第一次进这个年代的银行,瞅啥都新鲜。
    根本不用排队,直接找了个空闲的窗口凑上去,往柜台里一瞧,刘青山不由得微微一愣。
    只见窗口里面坐着的是一位老师傅,戴着一顶这个时代常见的蓝帽子,胳膊上戴着套袖,旁边摆放着一些钱币和票据、印泥盒啥的。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老旧的算盘!
    “小同志,存钱啊?”
    戴着花镜的老师傅和气地问道。
    刘青山这才收回目光,点点头,默默地从帆布包里,掏出三捆钞票。
    在当下,超过五百块,就算大额储蓄了。
    老师傅忍不住多打量了一眼这个半大小子,这年头,能一下子拿出来几千块的人,真不多呢。
    看穿戴,是个乡下人,不过呢,长相挺英俊,尤其是一双眼睛,特别有神。
    老师傅跟着慢声拉语地说着:“小同志,你是要存活期还是死期?”
    死期,就是定期。
    “活期。”
    刘青山毫不犹豫地回道。
    这笔钱还得陆陆续续花呢,当然不能存定期。
    老师傅笑了笑:“小同志,要是不着急花呢,还是存定期的比较好。现在一年定期的,利率是11.5,你知道是多少吗?”
    11.5,那不是一分多利嘛,这么高?
    刘青山是真的震惊了。
    也就是说,他这三千块要是存一年的话,光利息就是好几百,真够买台电视机的了。
    不过还是先忍忍吧,这笔钱,除了给爷爷治病,给大姐置办嫁妆,改善家里的生活之外,还是他的创业基金,可不能躺在银行里吃利息。
    刘青山先存了两千五百,存折用的是爷爷的名字。
    一方面是尊重爷爷,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刘青山还没有手戳。
    手戳,就是个人的名章,有机玻璃制成,最前面刻着自己的名字。
    那时候没有身份证,手戳一戳,就代表了本人的身份。
    像什么生产队分粮食啦,领返销粮啦,去邮电局和信用社办理业务啦,都需要摁手戳的。
    要是邮局汇款没手戳的话,根本领不出来。
    刘青山上大学的时候就遇到过一次这样的事儿,最后逼得没招了,用橡皮临时刻了一个戳子,这才把钱取了出来。
    存款办理妥当,存折给老爷子贴身放好后,爷俩这才放心地走出银行。
    银行门口,再看到刚才那张“母鸡下电视”的漫画,刘青山不由得嘴角翘了翘:这广告还真不是忽悠人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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