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月底,申大与其他省市高校有联合教学项目,全国专业相关的交流学者以及学生汇聚申大,进行学术会议沟通,阚云开担任部分课程讲师。
    自上次挂断顾煜电话,那男人再也没半点消息。
    王韫不时关心询问阚云开近况,长辈的电话,阚云开不好不接,她能感到顾煜就在旁边听着。
    两人就这么不咸不淡地磨着。
    第二天一早,顾煜通过多年的反侦查经验,穿了身休闲服想法从医院溜了出来,混进申大教室。
    教室人头攒动,座无虚席,仅剩的座位都在犄角旮旯,正好便于隐藏身份。
    刚落座,旁边的男生悄悄和顾煜搭话,“学长,你是研究生吧?也是为听阚老师的课混进来的?”
    顾煜微笑,不置与否。
    他这身打扮与学生时代别无二致,哪怕而立之年,仍然能大隐隐于学堂。
    顾煜问:“你们是为了阚老师才来上课的?”
    男生说:“对啊,国关学院第一美女,说是申大第一美女也不过分啊,简直一课难求好吗?还好这次学术活动不记名,能偷偷来蹭课。”
    顾煜不露声色坐在那里,不再搭话。
    距上课还有五分钟,阚云开抱着电脑走进教室。
    今天她穿了一身黑色改良旗袍,胸前细纱镶坠着几颗独立黑钻,下摆不同于寻常传统旗袍,反而像是a字礼服裙,自然落在膝下三分。
    数月相隔,阚云开面颊清瘦,五官更加立体,思及夏知遇那晚所言之词,顾煜不免伤感心疼。
    上帝总是偏爱特定的一类人,不仅赐予她们天使的面孔与魔鬼的身材,同时赋予其卓群的智商能力,阚云开就是其中之人。
    前排有个男生大声笑问出群众好奇的问题:“阚老师,你有男朋友吗?”
    无厘头的问题,阚云开打开课件,回避笑说:“好好上课,要不我不好交代的。”
    顾煜心中“咯噔”一下,她无名指上的戒指不再。
    最后讲到苏国访问经历,有人提问:“阚老师,你们在苏国有遇到什么有趣的事情吗?有没有来一段异国情缘?”
    剩下人跟着起哄,年轻有为的年轻教师易于“沟通”,非要阚云开给出个答案。
    阚云开颔首细想了想,颇有诚意地说:“我遇见了一个男人。”
    无论学生再怎么纠缠,她都一笑了之,不再回答。
    只管纵火,不肖灭火的行为,她总是擅长。
    阚云开拔下电脑一侧的拓展坞,收拾好讲桌,笑说:“好了,下课吧,有学术问题可以来问我,其他,有缘再见啦。”
    不出所料,大批学生围上前去,问题无一不夹带私货。
    阚云开一一耐心解答讨论,对个人问题还是抱着缄口沉默的态度。
    顾煜坐在角落等候,遥望她工作时无法言说的魅力。
    讲台上的人,总有能力让他步步沦陷,直至困于命运之手,再不能逃。
    送走最后一位难缠的学生,阚云开拿起电脑包准备出门,忽而被一道熟悉的声音叫住,“阚老师,我还有问题。”
    第四十四章
    阚云开步伐踉跄, 身形一斜,手掌按在讲桌面上,勉强立稳身子, 却不慎碰落手边的文具盒,红黑色的白板笔前后掉在台阶上, 滚下讲台。
    黑色那支, 正滑至顾煜脚侧。
    顾煜躬身捡起地上的白板笔, 整齐摆进文具盒,放回讲桌,在她面前站定。
    教室影灯定时熄灭, 室外天色阴沉将雨, 吝啬施舍半分光亮, 只剩投影仪的蓝光虚晃隔在二人之间。
    阚云开抬眸而视, 原是祈祷已久的场景, 突然由幻象转为现实, 浮于云端之感, 欲坠欲离, 她缓缓开口道:“你有什么问题?”
    顾煜说:“你刚才说在苏国遇到一个男人……那个人, 是我吗?”
    阚云开眸沿清浅, 起了薄淡的雾色,大脑晃若宕机般失去思考能力, 木桩似的杵在原地, 良久, 她忽略了上一问题, 细问:“你……你出院了?”
    顾煜没答, 递给她一封文件, 暗淡灰蒙的灯光下, “申请结婚报告表”在清透的白纸上醒目耀眼。
    阚云开目光游移呆滞,盯着那张表看了足有半分钟之久,面无表情地勾过电脑包袋,侧身想要离开。
    顾煜捉住她的手臂,没等反应,阚云开转身一股脑将手中的文件资料,电脑物件全丢在他身上,带着累积数月的后怕、惶恐、和最后的委屈。
    “你是不是有病?”
    “不是你让我勿念的吗?”她指着那张表,“这算怎么回事?”
    “谁要和你结婚啊!”
    阚云开丝毫不顾及形象之说,前一秒还是美丽端庄的老师,分秒之隔,蓦然变成情绪失控的巷口野鬼。
    多重刺激的情感交错施压,终于到了临界阈值,爆发喷涌,泪水浸湿了难得的妆容,挽于脑后的发髻松散垂落,失了风度。
    顾煜百般疼惜,顺势将人捞进怀里,温热的掌心覆于后颈,一声一声心疼的,抱歉的,示弱的“对不起”在耳边循渡。
    在苏国得到消息那天的恐惧历历在目,阚云开挣脱无果,一拳拳捶在他的肩膀,换来的是沼泽般的拥抱,腰间的环力不可忽视,软化她内心不解无助的废弃危楼。
    缓了些时候,阚云开抹去悬在腮边的泪水,弯腰拾起地上纷乱四扬的物品,牵着顾煜的手一路流水般疾步走到停车场。
    她打开车门,将人塞进副驾,把手中的多余物品扔进后座,启动车子离去。
    顾煜靠着椅背,疑惑问:“去哪里?”
    阚云开专心开车,不曾搭理,兀自顺着仅剩的怨气。
    她是个不争气的性子,她知道的。
    半个钟头后,车子停在郊外一间寺庙外。
    这间寺庙不像城中其他佛寺那样出名,地处偏远。来的香客寥寥无几,大多是当地人,门外小僧清扫着梧桐落叶。
    寺中古树临墙而立,十月底的光景,树枝凋零垂悬,萧风掠过,偶有枝叶也被带走了生气,吹零散落。
    阚云开在殿外取出六支香,旋转点燃,虔诚迈进檀香浮绕的大殿,俯身跪在蒲团上,微阖双眼,点首三拜。
    多云的阴天,梵音绕梁,檀雾缭绕,拢在佛像四周,一束似有似无的薄光照进大殿,轻洒在阚云开祈祷还原之影,每一缕都映衬着她心底的光与影。
    她只要他安。
    顾煜信步走来殿外的祈福架旁,上面系着随风飘动的红丝带,其上大多寄托世人对未来的夙愿,或相守,或平安,或健康。
    他本不信这些,却难得迷信,抽|出袋中的新丝带,提笔写下二人的名字,系在众多情愿之间。
    科技高速发展的时代,寺庙与时俱进,阚云开拿出手机,扫描功德箱上的二维码,供奉些许香火钱,方才想起殿外的男人。
    顾煜牵过阚云开的手,徐步往外走,“你信佛?”
    他记得第一次去阚云开家里,客厅角架周围似能闻到清幽的檀香,味道悠远,深入心肺。
    别扭多日,于她这样的性格来说,也算够了。
    两人和好,如同秋叶落泥,江河入海般自然。
    阚云开说:“原只是尊重,但是现在信了。”
    顾煜问:“为什么?”
    阚云开勾起顾煜的一根手指,握在掌心,轻说:“因为知遇说这里许愿很灵,所以去苏国前,我来这里许了两个愿望,虽然过程比较坎坷,好在都实现了。”
    顾煜饶有兴致,“说来听听?”
    “第一,就是希望你我能平安回来。”阚云开停下脚步,半搂着顾煜,仰首欣慰说,“还好你醒了。”
    顾煜温柔抚揉阚云开的肩,撩开她额间散发,化解秋日凛冽的吻落在红印疤痕处,“第二个呢?”
    “第二个……”阚云开犹豫几许,噤声,又言:“不告诉你,总之实现了。”
    顾煜透过阚云开面上恬静的表情猜出个大概,手指攀上她的耳垂,轻捻道:“还有别的吗?”
    阚云开思忖道:“没了,贪心不足菩萨会怪罪的。”
    顾煜忽而停下脚步,扭转阚云开的身子,两人面对站着,他抬起阚云开的下巴,真诚肯定说:“对着我许,菩萨不帮你完成的我帮你。”
    在我这里,你有一生贪得无厌的权利。
    阚云开处在泥潭中的心终于被捡拾打捞而起,一点点被眼前之人舔舐去污渍,还她一捧干净还能期待的热血。
    她想了想,“那我要你平安。”说完,又加了两个字,“永远。”
    “你已经骗过我一次了,如果再有下次,我真的不要你了。”
    回应她的是一个绵长细腻的深吻,带着失而复得的悸动,揉着久旱逢霖的美好。
    阚云开找寻呼吸间隙,“佛家重地,这位施主,请您自重。”
    申城的雨总是不讲理,说下就下,不过下午两点的天,已不见昼日柔情。
    二人快速跑到停车场,顾煜护着阚云开,自个淋湿大半,上车闷咳几声,他惦念着阚云开的胃病,说:“去吃饭吧。”
    郊区饭店稀散,过了饭点,早已歇业。
    车载电话响起,阚云开应声点头,按下接听键,楚牧语速比平日快了几分,焦急问:“阚阚,顾队和你在一起吗?”
    阚云开迟疑望向顾煜,答道:“在……在啊。”
    顾煜抬手想要挂断电话,还未触到屏幕就被阚云开拍开。
    楚牧声高气怒:“赶紧把他给我带回医院,你俩这不是胡闹吗?”
    阚云开问:“他不是出院了吗?”
    楚牧说:“谁批准他出院了!今天还有重要检查没做,我找了他一早上没找到人。”
    阚云开说:“知道了,马上回来。”
    顾煜从医院出来就把手机调为飞行模式,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说:“先去吃饭。”
    “吃什么啊!你没出院瞎跑什么?都怪我,上午净顾着发脾气了。”阚云开挂断电话,看向后视镜,打开转向灯,掉头开上环城高架。
    顾煜噤声闭嘴,听话跟人回了医院。
    车外雨势不减,有愈演愈烈之势。
    二人走出电梯,楚牧等在病房门外,瞧着顾煜脸色不对,忙带人去做检查,吩咐阚云开进屋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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