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国仇,还是家恨。
    陈自臣有火,“你太冲动了!我问你,你进酒店之前为什么不汇报?”
    顾煜疑惑,“您不是说司令部已经批准了行动吗?”
    陈自臣将手中的文件摔向桌面,对顾煜云淡风轻,视己命为草芥的语气愤怒不已,“我让你进去了吗!他们把阚小姐单独关在一间屋子里,就是笃定了你会去救她,如果阚小姐没有自己想法从那里面跑出来,你现在还有命站在这里吗!”
    顾煜说:“时间实在紧迫,如果需要交检查,我会写的。”
    “……”
    顾煜从陈自臣办公室出来,走至连廊处,鼻尖传来熟悉的烟草味,驻地严禁吸烟,他寻着气味来源踱步而至。
    阚云开没注意到顾煜的身影,自顾盯着远方,顾煜站在原地晃神几秒,心中警铃响起,他摆正姿态出声打破伪岁月静好的画面,“驻地里严禁吸烟,虽然你不受管控,但是还是希望你能遵守相关规定,何况你手臂有伤,吸烟无助于伤口恢复。”
    阚云开转身,言语快于理智先行,声音如柳絮飘落那般轻盈,像是阐述一种不争的事实,“你是怕我伤口恢复不好赖上你吗?”
    “我没有这个意思。”顾煜语气疏离,当即否认,“这里药物有限,战士时常受伤,应该用在更有需要的人身上。”
    阚云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浅笑介绍说:“我叫阚云开。”
    天色逐渐暗沉,夜风吹起阚云开两三缕青丝,丝丝缕缕绕在耳后,拂在面颊。
    “我知道。”顾煜说,“你早点休息吧,没事最好别出来,这里也不一定安全。”
    “我在等你。”阚云开唤住顾煜转身欲走的脚步,她走上前来,在顾煜面前站定,“我是想说,谢谢你,还有……对不起。”
    顾煜向后撤了半步,说:“这是我们应该做的,不用谢,更不用道歉,以后不要再来这种地方了。”
    顾煜心中对昨天的事略有疑惑,恰逢适当的时机,他问:“我有一个问题,你为什么会用枪?”
    “应激反应。”顾煜表情凝疑,似是考究此话真假,阚云开笑着补充说,“朋友都叫我游乐园气球射击公主,因为我帮他们拿到了很多毛绒玩具,懂一些射击技巧。”
    阚云开说:“我也有一个问题,你昨天其实看见那个人了对吗?”
    顾煜肯定说:“是。”
    阚云开敛眉垂首,她没有细问原因,经年战场经验,顾煜怎会不明情况贸然行动,她庆幸自己这番举动没有破坏他们原本的计划。
    关公面前耍大刀。
    顾煜安慰说:“你不用自责,也谢谢你,回去吧。”
    阚云开走出两步,又返回顾煜身边,眸若秋水般对视几许,缱绻温和的声音娓娓道来,“忘了告诉你,这烟,是从你口袋里掉出来的。”
    月色在二人间不足半尺的距离飘飘荡荡,忽明忽暗的光影如拉图尔夜间画中的意象,烘托出黑暗反面的氛围。
    “为帮助整顿部队纪律略尽绵薄之力,这烟我就不打算还你了。”阚云开声音带着夜晚沉醉的醺意,拖着尾调道:“那……祝你做个好梦。”
    第四章
    阚云开手中的烟是顾煜昨天大意落在她床边的,正好被她拾了去。
    她自是知道驻地禁烟,也知晓吸烟不利于恢复,之所以会点燃那支烟,就是料到顾煜能嗅到熟悉的尼古丁香,只吸一口让烟燃起,以此作为吸引顾煜到来的诱饵。
    事实证明,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如阚云开所言,“好梦”是夜到来。
    红字灼目的倒计时,飞尘碎屑四扬的血肉,脏污白垢的注射器,拳脚相向满目猩红的少年,披头散发怒吼的女人。
    顾煜双手握拳逼迫自己从梦中醒来,可这些画面情境犹如鬼魇之手,牢牢握住他的灵魂,逼他挣扎,望他堕落,看他沉沦。
    顾煜猛地坐起,被子掉下床沿,胸前衣襟被汗水阴湿,不住地喘着粗气,伤口撕裂渗血,染红纱布。
    手臂钻心的疼痛刺激他的神经,而在此时,痛觉仿佛救赎,拉他走出梦境深渊。
    张赫感到身旁的动静,睡眼惺忪地坐起身子,揉着眼睛懒着音问:“老大,你怎么了?”
    顾煜用纱布重新包扎伤口,起身穿戴整齐出门,“没事,你睡。”
    已经半年多来没再做过这梦,连他自己都以为那些折磨了他近十年的碎片不会再起,可今夜它们卷土重来,不断提醒着他那些荒唐与诅咒。
    他绕着训练场一圈圈地跑,直到整个人躺在地上动弹不得,无星的夜空如电影幕布,那一帧帧的记忆画面组成无助的旧电影,最终化为强酸从空中泼下。
    阚云开回到病房才偶然想起,自己的嘴是有些乌鸦邪性的。
    祝你做个好梦。
    这话,她每晚入睡前都对自己说,可若无酒精药物帮助,没有那一夜真的安枕好梦。
    今夜顾煜最后的眼神,大约能让她睡个好觉。
    红酒、洋酒亦或是安眠药都不及他蕴满陈年甘酿的眼眸。
    天将破晓,黎明即起。
    顾煜手掌撑地站起,他拍尽身上的灰尘,步伐不自主地走向医疗部,隔着廊中小窗,视线飘忽不定地逡巡病房中的各物。
    输液架、监测仪、床头柜,甚至是其上寻常的水杯,最终视线落在阚云开挺翘的鼻梁上。
    阚云开蓦地睁眼,撞进顾煜眼底星河,她嘴角挂上一丝得意,莞尔一笑。
    顾煜眼神躲避,正准备提步离去,阚云开低声请求:“队长,我手臂疼,你能不能帮我拿下桌上的水杯?”
    顾煜站在原地未动,阚云开改口说:“如果你不方便,介不介意帮我叫医生?”
    顾煜拧开门锁进屋,提起地上的暖水瓶,往杯中加了三分之一的热水递给她,指尖相触,体温互换,顾煜收回手,正好瞥见她枕边的烟盒。
    他抽|出烟盒,放回自己口袋,不理阚云开似是不满的眼刀,眼神凌厉,像是说着“抽烟不利于伤口恢复”。
    阚云开没有被顾煜冷淡的态度搓磨积极性,问道:“以后……怎么可以联系你?”
    “联系我?”顾煜说,“不用联系我,没事我先走了。”
    阚云开挑眉默认,第二次在晨曦中看见这个男人的背影。
    直到阚云开离开苏国的那天,她再也没有看见顾煜。
    那句“不用联系我”多少对她的心理造成了影响,原来被人看穿心思委婉拒绝是这种感觉。
    经过数小时的飞行,阚云开抵达阔别已久的故乡,她比原计划提早三天回国,苏国信号有限,她没通知任何人相关消息,在机场匆匆问挚友夏知遇要了公寓地址和门锁密码,打车回去休息。
    在苏国的这十多天,她虽面上表现的坚强胆大,实则对被挟持事件心有余悸,没有一晚能安然入睡。
    回到平安幸福的国度,自是要先睡上三天三夜才能恢复元气,筹备接下来的生活。
    夏知遇办事体贴周到,她帮阚云开租的公寓是一间温馨的小复式楼,交通方便,配套设施完善,与和之路的阚家相距不远。
    她一早帮阚云开购置齐全生活必需品,请家政阿姨从内到外将公寓彻底清洁打扫干净,完全是拎包入住的标准。
    阚云开进屋换好拖鞋,懒理纷乱的行李箱,和衣而眠,倒头就睡。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这敲门节奏非夏知遇莫属。若非已经回到国内,她竟以为又有恐怖分子来袭。
    她迷糊趿着拖鞋起床开门,夏知遇拎着两袋江浮记的外卖,笑脸盈盈地站在门外。
    阚云开起床气不小,打着哈欠说:“你不是知道密码吗?敲什么门啊!”
    阚云开拉开窗帘,窗外霓虹闪烁,回到水泥钢筋堆砌的现代化城市,明明一切未变,熟悉依然,她却觉得陌生感如丝网,裹挟包围满是空洞的思绪。
    “这不都归你了,总要客气一下的。”夏知遇放下吃的,给了阚云开一个巨大冲击力的拥抱,差点把意识朦胧的人给扑倒,“阚宝,欢迎回国!”
    夏知遇食指挑弄着阚云开的下巴,“这资本主义的汉堡难道和我们的油条有区别?这么久不见,你是怎么吃的腰细臀翘的?”
    阚云开为了坐飞机方便,穿了简单的白色t恤和黑色牛仔裤,修身的搭配衬得她头身比例卓越,胸以下全是腿。
    夏知遇伸出咸猪手在阚云开臀上捏了一把,阚云开习以为常,不和她计较。
    夏知遇笑言:“就知道你一下飞机绝对是跑回来睡觉,我下班就去打包了你最爱的川菜来慰问我的大宝贝呀。”
    阚云开肯定道:“算我这些年没白在美国帮你当代购,值得嘉奖鼓励。”
    在美国呆了两年有余,哪怕是唐人街,川菜也不尽如人意。在苏国辗转多时,食物寡淡难言。熟睡多时,急需山珍美食填补空虚。
    两人边吃边聊,从高中同学的八卦扯到小明星的花边新闻,多日未见,默契依然不减,废话连篇。
    夏知遇说:“过两天我男朋友休假,带你见见。”
    阚云开最是知道夏知遇三分钟热度的秉性,不想将时间浪费在这种毫无意义的饭局上,拒绝说:“没两天又不是他了,我不见。“
    夏知遇上高中时就能做到前一秒还在为痛失男神流泪,下一秒就潇洒地勾搭上了倾慕的学弟。从大学开始,她换男朋友的速度,毫不夸张地形容,每一顿饭一起吃的人都不一样。
    夏知遇反驳说:“这次不会啦,我们打算结婚了,他是申城军区的。”
    阚云开打趣道:“你继集齐了十二星座的男朋友之后,又打算搞定三百六十行的状元?”
    她陡然一滞,申城军区。
    脑海里,顾煜的身影一闪而过。
    夏知遇摆手问:“你想什么呢?”
    阚云开心虚回神,摇头说:“没……没什么,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就吃,反正我刚回来也没事干,多吃夏老板两顿呗。”
    夏知遇问到阚云开最头疼的问题:“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家见叔叔阿姨?他们要是知道你私自租了房子,估计要当场把你扼杀。”
    虽说在苏国遭遇不测,险象环生,夜晚孤寂时,让阚云开对家的渴望有所增加,可是一想到要面对刘美云强行安排工作相亲,还要唠叨谴责她的各种人生选择,她就想逃。
    “按计划我后天才会回来,后天再说吧,说不定我还得去机场演一出刚落地回国的戏码。”阚云开无奈,“叔叔阿姨怎么样?你和你阿姨关系有缓和嘛?”
    夏知遇不屑嗤道:“她巴不得我早点死了呢,能缓和个屁。”
    夏父早年下海经商,资本逐渐累积,身边的莺莺燕燕与日俱增,夏母的原则底线一降再降,到最后委曲求全,只要不把人带回家,她就可以当作不知道。
    偏夏知遇这个后妈是个不安分的,找上夏母示威,活活把夏母气到心脏病发过世,没过多久夏父便扶小三上位。
    夏父自认私德有亏,无论这些年夏知遇怎么作,他都依着,以为能弥补少许。
    吃完饭,夏知遇帮阚云开收拾整理了部分行李,考虑到阚云开现在时差混乱,她没多停留。
    意料之中,阚云开半夜眼睛瞪得像铜铃,无论怎么努力数羊都睡不着。
    她在苏国尽力不让自己去想出事那天的细节,如今躺在床上,却总是能想起其中片段,而记忆总是停留在天台的拥抱和顾煜将她护在身下的瞬间。
    那个男人的怀抱温度正好,分寸得当,总之,给人一种异常踏实的感觉。
    说来也是奇怪,那段时间明明昏迷意识不清,她却惟独记得这个怀抱,其余的细节她都选择性失忆,因为每一个瞬间都让她窒息,都差点要了她的命。
    第二天一早,阚云开将将入睡片刻,又听见快递员的敲门声,她从美国寄回来的快递到了。
    她拖着疲倦的身子开始整理快递,收拾过半,她想起包中内袋里有她那日私自留下的一根香烟,她取出香烟置在掌心,缓缓抬高手臂对着窗外的日光假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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