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新帝第一次充掖后宫,热闹非凡,处处锦幔宫灯,鞭炮齐鸣鼓乐大作,一片喜气洋洋,世人恭贺帝后永携琴瑟。
    还好她死在了众妃嫔进宫的前一日。
    曹姨妈见到女儿被生生抢了风头,悄悄拉了一下裴青禾。
    “殿下快到了,你先备好茶吧。”
    “真的?”裴青禾一愣,“殿下不是说不来吗?”
    曹姨妈堆满笑意:“傻孩子,你的生日,殿下怎么会不来,轿子都已经停在轿厅了。”
    裴青禾眼眸一亮,顿时喜不自胜,她得意地瞥了一眼辽袖,心下暗骂:小乡下妞!
    辽袖正欲夹一块糕点,裴青禾落下一声轻嘲笑。
    “辽姐儿,你从前在庄子里,一定不尝吃这些吧。”
    辽袖蹙眉,裴青禾竟然一再挑衅。
    这时,席面上已有人吹捧裴青禾,提起她一手精湛的茶道,裴青禾面露得意,不免矜傲。
    裴青禾算了算时辰,淮王也快到了,于是命人备上茶具,她坐在一层珠帘内,与客人隔绝开,精心配了一套绿裙,纤腕慢弄,大方得体。
    不一会儿,白雾袅袅,已有人尝上这道茶,纷纷赞不绝口。
    “这道茶名叫东溪玉女,是西域贡品,今日咱们能饮御茶,皆是托了裴小姐的福气啊。”
    “换做别人,谁敢分出圣上的御赐之物,也只有裴小姐深蒙圣恩。”
    “这茶味极妙,裴小姐的茶道愈发炉火纯青了。”
    辽袖陪着老祖宗也分到一小盏,她抿了一口,不禁蹙眉。
    前世,文凤真曾手把手教她品茶烹茶,每年贡品中那一撮顶尖珍品,不知被她煮坏了多少,再笨拙的舌尖,将世间珍品过了一遍,也通透了滋味。
    那时,文凤真问她爱喝什么茶。
    少女怯生生地偎在大氅中,只露出一截纤弱的下巴:“臣妾只爱喝牛乳,不爱喝茶。”
    文凤真难得展颜一笑,用额头碰了一下她的额头。
    “袖袖,你真是小山猪吃不来细糠。”
    东溪玉女确实是好茶,可这味道却不对。
    辽袖正兀自沉思,裴青禾本就看不惯老祖宗将茶分给她,这乡下来的泥腿子,如何有资格饮御赐之物?裴青禾越发瞧不起她。
    看着辽袖那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裴青禾说不出的痛快,心里愈发平衡了,她无家族倚仗,又穷又没教养,跟淮王殿下哪里能谈到一处去,天上地下的两个人罢了!
    裴青禾上扬一侧嘴角,天然地携了讥讽,轻声说。
    “好端端的东西糟蹋了,辽姐儿,你一定没喝过什么好茶吧。”
    辽袖将茶盏缓缓放下,裴青禾面色如常,却凑过来,一字一句。
    “别人不清楚你的来路,可我把你看得一清二楚,老狐媚子生小狐媚子,我娘说了,你娘活着的时候就是到处勾引男人,害得男人为她家破人亡,我娘还说了,你娘死的那天,全京城的女人都松了口气。”
    这时,张贵妃也看了过来。
    辽袖顿时有些晕眩,隐隐不适,这两个女人……跟自己生得好像,裴青禾的轮廓,张贵妃的眼睛,与其说跟自己像,不如说是跟娘亲像。
    老祖宗关切的声音响起:“辽姐儿,你身子不适吗?”
    辽袖强压下不适,她望向不可一世的裴青禾,这人侮辱娘亲,自己要给她一点教训。
    辽袖露出笑颜:“回老祖宗,袖袖无事。”
    老祖宗问:“你喝了茶,觉得怎么样?”
    辽袖抿起嘴角:“圣上御赐的茶叶自然是顶尖的,只是水却不好。”
    她一说话,众人纷纷侧目,面露疑惑,裴青禾冷冷瞟她一眼,乡下来的泥腿子,懂什么叫品茶吗!在这里班门弄斧,徒惹笑话。
    裴青禾揶揄道:“辽姐儿,这茶水可是去年贮藏的雪水,你若是懂茶,便知连宫里的用茶也是雪水调制!”
    辽袖轻声道:“宫里的贵人自然最会用水,深窖的雪水煮开,又绵又软,可惜,用来煮东溪玉女,这水还不够软。”
    裴青禾嗤笑一声:“辽姐儿,你喝过几盏好茶?”
    辽袖不理会她这明晃晃的不屑,老祖宗起了探究之心:“依你所言,该如何烹茶?”
    少女睫毛轻颤,俯首一行礼:“袖袖愿为老祖宗烹茶。”
    众人只见一张樱桃木红桌,少女命人做了一个竹漏装置,铺垫上珍珠细沙,雪水滴滴答答地溅落在瓷盆,如玉珠蹦跳。
    仙姿玉貌的少女,眉眼精致,一袭流仙长裙逶迤,细腻的皮肤与茶香相得益彰。
    莹莹玉润的指节把弄着茶盏,拂弄得人生出绮丽遐思,只怨这指节不曾按在自己身上。
    扁灯壶小口喷出一团玉轻花柔,白雾撩散,露出她一张妩媚的小脸庞,众人不由得停了杯盏,怔怔出神。
    “养眼,真是养眼。”
    “老夫活了这么多年,还未曾见过……如此赏心悦目的茶道。”
    不管茶味如何,有此等美人烹茶,哪怕煮的是一壶牛尿也让人甘愿饮下,她本身已经是一道极为养眼的美景了!
    前世,这道美景是文凤真一人私藏。
    辽袖的一手茶道,是文凤真闲暇时亲自调/教,这个法子也是他告诉她的。
    文凤真对身边事物极为讲究,他曾告诉辽袖:庸人只在茶叶上做功夫,其实烹茶的炉子也大有门道,必得用干燥松针烘泥炉,煮沸过千百遍的老铫子,煮雪时火势得催猛。
    至于煮茶之水,必须用他的竹漏过滤一遍,不经过滤的水,晦涩得难以入口。
    仅这一件小事,便能明白他有多难伺候。
    “袖袖,知道最适宜雪水的是什么茶叶吗?”他问。
    少女懵懵懂懂捧着一本茶经,尚未记熟,小眼神儿时不时瞟他一眼,汗珠颤颤巍巍,紧张极了,磕磕巴巴地小声说。
    “陛下……臣妾……臣妾忘了。”
    年轻峻拔的帝王,站在她身后,俯下身,用手托着她的下巴颌儿,凤眸逡巡,轻声道。
    “笨袖袖,昨日你才喝过的,好罢,也不要紧。”
    “最重要的,便是煮茶之人。”
    “像你这般的美人,樱桃檀口……”
    他修长的中指碾过少女柔软的唇瓣,携了侵略性攻击性,撬开洁白贝齿,牵出了一缕银丝。
    手指也蹭上少女殷红的唇脂,一圈儿沾在手指根部,红得触目惊心。
    “呜呜呜……”
    少女几乎无法吞咽,睁大了清亮的眼眸,染上一层水雾,眼尾沁润了绯色,耳根子水红,透明易碎。
    伸到喉咙时,她几乎被弄得哭出声,呜咽被堵住,胸口剧烈呛个不停,憋得满脸涨红,是难受,却远远没有他那张漂亮面庞带来的阴影强烈。
    他的手离开,少女瘫伏在桌上,大口喘气,眼角滚落泪珠,断了线似的,少女怕极了,肩头颤抖,告饶声也携了哭腔。
    “陛下,臣妾打小学问就不好……您放过臣妾这回好不好……”
    少女委屈极了,哭得惹人心疼。
    她哭得一抽一抽的,蜷缩了脚趾,薄薄的衣衫,愈发凸显漂亮的蝴蝶骨,腰肢细得盈盈一握,天真又妖冶。
    少女小小的一个,被帝王从身后环抱住,拢压在桌上。
    他抬腕,茶水灌进少女口中,银色牵扯,褐色的茶汤不断涌溢,顺着脖颈儿,流进心衣。
    年轻帝王不容她吐出来,咬衔住她的唇瓣,气息紊乱。
    这道最适宜雪水的茶,名叫桃叶拂衣。
    是文凤镇专门辟开茶园,命令茶匠精心侍候的药茶。
    辽袖身子骨天天生病,她那时与文凤真赌气,嫌药苦便偷偷倒了,怎么可能瞒得过他?
    皇帝震怒之后,瞧着她委委屈屈地说药苦,他愠着脸色,在那之后命人培育了“桃叶拂衣”的药茶。
    “不爱喝药,喝这道茶,也是一样的。”
    茶水咕噜噜沸腾了,火星子叫嚣着,跳跃着,香气满溢,淡褐色茶水沿一圈儿淌下,盖子要冲开了。
    “陛下……炉子要烧开了……饶了臣妾吧……”
    她惊恐不安,想要他停下动作,她真的宁可喝极苦的药,也不要他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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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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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二章
    辽袖回过神,怔怔出声:“其实,最适宜雪水的茶叶是南阳井底月,还有——”
    她住了口,心知不能再说了,还有一样便是前世文凤真为她培育的桃叶拂衣。
    众宾客接过茶盏,次第啜饮,果然觉得更加适口,愈发显现出这道御茶的精妙之处,不由交口赞叹。
    “这法子可是辽姐儿所创?”有人问道。
    辽袖有些手足无措:“不是,是我一位故人——”
    她尚未编好,听到一阵脚步声,一道冰冽的声音落下来。
    “本王很想见见你这位故人。”
    辽袖错愕转头,众人目光一齐打过去,光彩琳琅,夜辉明灭,艳红似火的珊瑚珠子胡乱垂落。
    一群带刀侍从簇拥着领头的年轻男子,从中缓缓踏出云纹黑靴,侧颜白而夺目,异常出众,身姿瘦削高大,暗色蟒袍玉带,不容人挪眼的美。
    满堂纷纷起身,一齐恭敬道:“参见淮王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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