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东西!”领路的丫鬟啐了一声。“老太太白养你,给你在这通风报信,吃里扒外!”
    堂里人瞬间脸色都是一变。
    方氏看见自己的心腹奴才被个丫鬟踢踹,更是斥话也不敢说。
    因为他们都看见了,丫鬟后头,浩浩荡荡跨进来一群人。——为首搀扶的,不正是外出的老太太还是谁。
    楼府上下三房,现在可都是她这个强势的婆婆在掌控。
    饶是方氏,也有点慌了神。
    二小姐立马掀开了堂帘躲遁了。
    方氏把身上的瓜子扫利落了,忙迎出来。干笑:“娘,您回来了?”
    二少爷张牙舞爪的气势也没了,一手忙牵着歌姬,往自个背后藏了藏,蔫声喊了声。“……祖母。”
    楼老太太一双金炯炯的眼扫过堂里所有人,最后停在被楼允清护在后头的歌姬身上,冷笑一声。“都当老身是死了不成?”
    站在圆凳上的二少奶奶哀啕一声,扑下了凳,爬到了老太太脚边痛哭。“老夫人您给香若做主啊,香若心里苦……他在外头养外室,还敢带回府来!把我放在哪里,我有什么颜面,我死了算了……”
    “闭嘴,吵得老身耳烦。”香若被斥了句,噤住了声,只得呜咽垂泪。
    楼老太太的眼又望向了楼允清。“丢人现眼!没出息的东西,一个个要本事没有,尽干些辱没楼家名声的事!”
    “楼家出你们这些玩意就是倒八辈子的霉!吃住都靠你大伯大哥的圣宠,迟早得分家让你们几个现眼玩意都滚出去!小忠!”
    堂内几人被斥得脸一阵红一阵白。
    魁梧的总管事躬身上前。“老夫人。”
    “老身眼里容不得脏东西,给我把那娘俩扔出去!”
    “是!”
    歌姬脸色一白,抓着二少爷的手臂就是一紧,声带哭腔,“夫君……”
    “忠叔,等等……”楼允清脸色也不好看,护着人往后退。“祖母,我跟琴儿是真心相爱的,孙儿求您了,就这一次……我定好好收心过日子……您看,这还有您太孙……”
    歌姬手里牵着的小孩被楼允清往前一带,歌姬也忙蹲下按着自己儿子的肩膀帮声:“习儿,快,快叫太奶奶……”
    小孩两三岁,睁着一双惶恐的眼不知所措。
    楼老太太只睨了眼不再看,抬眸喊了声。“桑枝。”
    众人均是一愣,不知道老太太在做什么。
    连被喊的桑枝也是迷茫。
    楼老太太又喊了一声。
    涵嬷嬷移开身,将站在身后的桑枝往前推了一把。
    桑枝被推到了前面,怯生生:“老夫人?”
    嗓音怯哑婉耳。
    众人这才看清人。
    那姑娘生得白,素蓝色的小袄,脖子修长,长发乌黑。脸上未涂粉黛,眼尾自成的往上勾勒,好一双娇滴的含情眸。再加上那柳眉杏腮,唇红齿白,像是盛冬初开的头一枝雪梅,又似初春待发的桃花瓣。
    众人皆被恍了眼。
    再看楼允清,早已经看痴了神。
    楼老太太道:“这丫头是我江南买回来的。”
    二少爷喉结上下吞咽了几下:“祖母这是……”
    楼老太太手中佛珠上下滑动。“你要是想要……”
    楼允清:“祖母,那孙儿就恭敬不如……”
    歌姬脸都白了,呆住:“夫……”
    方氏急得想堵住不成器的儿子的嘴。
    楼老太太冷笑一声。“……倒是你想得美了,老身没由给你跑趟江南寻丫头供你享乐?呵不长性的东西——小忠,二少爷带下去打十个板子,那对娘儿给我赶出去!”
    楼允清才从美色中恍过神,求饶。“祖母!祖母!孙儿错了,孙儿一时鬼迷心窍……”然而已经被壮硕的管事夹住胳膊拖了出去。“二少爷,冒犯了。”
    方氏急得嘴抖嗦。“娘,这十大板可打不得啊,允清明日还得去工部领职啊。”
    “就是你这没出息的,才教出那没出息的玩意?领职?领什么职,花我楼家的钱,攀我孙儿的权,给他糊弄的官也叫职?!”楼老太太脸一横,声也跟着尖锐起来,“楼家上下就养你们这帮闲人,这是皇上御赐老爷子的宅邸,给的是我儿我孙的福泽!不爱住滚!”
    方氏脸气得发青。
    楼老太太怒声斥责后,转身准备离开。
    歌姬抱着幼儿垂泪,声音抖得不成样:“老夫人……求求您,贱女不留也行,让习儿留下吧,他是你们楼家的血脉啊……”
    老太太头也没回:“下贱种生得下贱儿,楼家可没有这等血脉。”
    歌姬被仆从拖了出去。
    一时哭嚎声,哀叫声,板子入肉的声音交错掩盖了屋外的雪落声。
    初入深宅的桑枝吓得手脚发凉。
    第2章
    领路的大丫鬟叫兰茴。
    楼老太太安排她将桑枝带到西厢房安顿。
    兰茴将桑枝带到了一间小屋。“麻溜收拾,把衣服换好了,老夫人等会还要传唤你。需要什么缺什么就叫我一声。”
    兰茴边说边打量人,等到了桑枝点头应好后,才收回目光,转身带上门离开。
    不大不小的丫鬟房,一连廊居住的都是伺候老太太屋子的丫鬟。
    桑枝打量小屋。一张木床,上面折叠着条厚实的被。木桌木椅,桌上还有茶壶茶杯。西南角放着脸盘,正床边还有梳妆台。
    梳妆台上是一整面的铜镜。
    镜台上还有几盒胭脂,香膏和一套摆放齐整的紫粉色缀花的衣裳。
    桑枝手指从胭脂盒触摸到衣裳,忽然想起兰茴走时那句让自己换衣服的命令。
    桑枝抬眼,视线与铜镜里的自己对视上。
    素蓝色的小袄上,懵懂的眼,没有血色的唇,脸颊因寒冷还有丝冻红。
    小袄很温暖也很漂亮,比桑枝以前的衣服都要好看。
    桑枝忽然想起,这件小袄还是途中老夫人买给自己的。
    兰茴催促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桑枝才意识到自己发呆许久。忙将衣服换上出来。
    外头已值日落。
    雪花仍旧没有停歇。
    兰茴目光在看到出来的桑枝时,愣了一小下。很快又恢复了神色。“好了就跟我走。”
    兰茴头也没回走得飞快。
    楼府廊道极长,五步一拐,十步一亭,廊檐前的灯笼已经一一亮起了光。
    桑枝也不知道跟着走了多久。她觉得有些冷了,老太太让换上的衣裳单薄,出来急竟然一时忘了将小袄穿上。游廊不避风,吹得桑枝忍不住抱臂发抖。
    终于在一间雕纹门扇前停下。
    兰茴上前轻敲了敲门:“老夫人,人带来了。”
    不一会,里头传来涵嬷嬷的声音。“送进来。”
    兰茴轻推开门,让桑枝进去,而后又从外将门带上。
    屋里的暖气一下就将冻僵的桑枝唤回了神。
    楼老太太坐在虎皮毯榻上,一手佛珠一手捻着张字纸。
    焚香袅袅。
    地龙蕴热。
    涵嬷嬷站于老太太近旁。
    两旁站着数位嬷嬷和丫鬟。
    “这天是越来越不景气了。”楼老太太放下了字条,左手的佛珠滑动,“阿弥陀佛……你不冷吗?”楼老太太视线扫到了进来的桑枝身上。“袄不取暖,也能抵下寒。怎没穿上?”
    丫鬟房到这里,一大段的游廊可是不避风的。
    桑枝愣了下,咬了下唇。“老夫人让奴婢换衣裳,奴婢想有老太太的理由。奴婢怕穿袄遮挡住了衣裳。”
    楼老太太薄唇笑了下。“你倒是个实心眼的。你就算穿了到门前再脱掉,老身也不至于因此责你。”
    桑枝垂了下眼。
    桑枝其实是忘记了穿上小袄。兰茴催促,桑枝衣裳又穿得急。等意识到冷,也已经穿过好几个游廊。桑枝更不好意思开口要折返回去拿外袄。
    “走前来我看看。”楼老太太又出声。
    桑枝听话地走上前。
    楼老太太挑指捏住人的下巴,上下左右仔细瞧了一番。
    “你倒是适合穿艳丽的颜色。”
    一身浅领紫粉的薄裳,衬得肤色赛雪,银丝镶嵌衣身,绘成梅花状,一直绵延至底。腰身用织锦细束,勾勒着玲珑身段,酥.胸柳腰,倒叫人移不开眼。
    楼老太太满意,收回了手,在帕上擦了擦。“屋里的胭脂用了吗?”
    桑枝摇摇头,怯怯。“回老夫人,还未。”
    “那是长京内上好的胭脂,寻常买可不必定买得到。”楼老太太悠悠说了句。
    在买下这个丫头后,楼老太太就传了信回府,让心腹的丫鬟收拾出一间干净的丫鬟房出来,并备上胭脂衣裳。为的就是一回府,能让楼老太太好好瞧瞧这丫头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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