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就站在一群猪上,静静听铁慈夸他的猪,也不说话,也不走。
    慕容翊悄悄掩了去,埋伏在一边准备随时给铁慈接应,慕四也悄悄泅了过来,听了几句,顿时露出不忍听的表情。
    皇太女夸猪也夸得这么天花乱坠谀词潮涌,臣子们夸她的词都没她夸猪丰富,朝臣们知道吗?皇帝陛下知道吗?
    慕四一脸讥讽,转眼看慕容翊,却是笑意盈盈眼眸发亮,让慕四怀疑两人听的不是一样的内容。
    他忍不住道:“你听着的表情像在听太女给你的情书。”
    慕容翊笑道:“可不就是嘛。”
    慕四恍然大悟:“哦,太女夸猪,等于给你情书。”
    慕容翊伸手敲他一个爆栗,道:“你懂什么!太女是在和人拉近关系呢,想给我解毒。为了解我的毒,她连猪都能夸,你品,你细品。”
    “你大概什么事都能扯上太女对你的深情厚谊。”慕四忽然觉得有点悻悻,转身就要回去,正遇上丹霜担心铁慈,也跟了过来,两人在水中相遇,大眼瞪小眼,丹霜便往旁边游,慕四横过来拦住,丹霜又往右边游,慕四又拦住。
    如是三番,丹霜便被拦住了。
    虽然这江中区域广大,其实便是来一支水军也拦不住真正想走的人。
    但丹霜也就那么停在水中,瞪慕四。
    慕四拦住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丹霜这性子比皇太女还难啃,他吭哧了半天,灵机一闪,问她:“丹霜,若有一日,我要是中了毒,你能为我夸猪吗?”
    丹霜柳眉一竖。
    下一瞬,一拳轰在了慕四头上。
    ……
    铁慈这便夸完了猪,看那人好像心情不错的样子,便直接道:“未知先生高姓大名,先前无意得罪,不过是我有个朋友,中了别人的暗算,发现万美阁中可能有人能解,所以冒昧上门……”
    那人道:“合欢蝶么?”
    铁慈一喜,急忙道:“先生能解吗?先生若能施以援手,在下一定重金以谢,或者先生有什么要求,尽管吩咐。”
    那人转脸看着她,忽然道:“接我三招。”
    话音未落,铁慈脚下的网梭船吱嘎一响,裂成两半。
    铁慈注意力都在他身上,从头到尾就没发现他哪里动弹过。
    面对这种强敌,自然不能再顾忌轻易不要使用天赋之能的事,她身形一闪,已经到了冰面上。
    对方道:“瞬移。”
    冰面很薄,但对她来说安全无虞,只是还没站稳,便听见一阵极其细微密集的声音。
    她转目四顾,江面空寂,毫无发现。
    她用了透视,她的透视还带着远视的能力,在这风清气朗之处,可及十里之远。
    此时她看见对方一袭青色薄绸道袍,没有系腰带,极高极瘦,长发散披如缎,一张眉目深艳的脸,若不是脚下并非祥云而是一群粉红猪的话,打一道光就可以直接冒充仙人了。
    对方看她一眼,道:“见骨,见万里。”
    铁慈觉得仿佛被他这一眼看进了骨头似的。
    她心中若有所悟,心想接下来不能再施展天赋之能了。
    然而这由不得她。
    那种嘈杂的声音又来了,她耳朵下意识微微动着,捕捉那声音来处。
    然后她看向冰层之底,隔着薄冰,可以看见底下汩汩流动的江水,在冰层映衬下江水近乎黑色,黑色里忽然出现一大簇宛如蒲公英一般的白色光点——
    铁慈猛然蹿起,炮仗般一蹿丈高。
    一声脆响,冰面破裂,水花四溅,四溅开的雪色水花之中无数道雪光如同巨大的烟花爆射来来,追缀着铁慈的身影盘旋呼啸向半空去,仔细看来却是无数柄冰剑破水而出,远远看去仿佛铁慈脚底生出巨型荧惑星尾,呼啸扫过藏蓝天幕。
    无数人奔上船头,惊呼指点,目眩神迷。
    很多是南粤水军将士,听说过皇太女武功不凡,平日里却没有机会见识,心里也多半不以为然,心想不过是人们畏于太女身份夸大之辞,此刻亲眼见铁慈身形或时隐时现如鬼魅,或夭矫长空如游龙,都不禁大声惊叹。
    只有铁慈知道此刻自己的窘状——这些剑如跗骨之蛆,追蹑不休,寒气透骨,而她没有穿鞋,气力将竭。
    对方真力之雄浑远超于她!
    遥遥听得那青衣人道:“听天。”
    忽然底下一声清喝,声音并不响亮,随之而来的声势却极惊人——一艘船猛地飞起,擦着江面斜斜向上,带起透明水柱如龙,再轰然撞上那巨大星尾一般的冰剑群,所经之处冰剑碎裂,化为漫天飞霰。
    比较近的船只之上,避让不及的人们都被洒了一头的冰屑。
    人们惊呼不绝,这回是为了掷船人无与伦比的膂力。
    远处刚刚被救上另一艘船的池卿博夫妻,遥遥望着这边,目泛异彩。
    萧雪崖站在最近一艘船上,近到一抬头就能看见那飞上半空的船底,四面的人在走避,他没有动,任那冰屑泼了他一帽子。
    他眼底神情复杂。
    萧雪崖武功不低,但是也就是相对普通人而言,他轻视武林和江湖,觉得侠以武犯禁,江湖人就是惹事招祸的秧子,而他这样的人,学武艺不过是为了在战场上足够保护自己,不至于成为拖累就行,战阵、军法、治兵、用兵这样的学问才是关乎天下,关乎大乾,并真正能够护佑一方且扬威天下的手段。
    所以对于超强的武艺,他不过淡淡一瞥,不以为然。
    然而此刻,他看着半空中的铁慈,看着水波之上生生掷出一艘小船的慕容翊,冰雪和江水自半天下,强大的敌人就在眼前,他是守护皇储的将军,却无法拔剑参战。
    像一场无言的羞辱。
    他抬头,眼尖地发现铁慈竟然没穿靴子,是赤着脚的。
    而那些尖锐的冰棱就在她脚底。
    萧雪崖第一反应就是脱了靴子扔给她,然而他这一生端整谨严,从未做过任何失礼举动,他下意识犹豫一瞬。
    随即他就看见一双靴子穿过冰雨,落向铁慈脚下。
    此时铁慈已经下落,落在船上,靴子飞过来,被她利落地踩上,脚底一蹬,那船载着她斜斜下飞,滑过江面落向冰面,船尖在薄薄冰面犁出一道碎冰纷飞的沟,气势汹汹地闯入粉红猪群,粉红猪受惊四散,铁慈顺手一抄就抄走一只。
    她将嗷嗷叫的猪揣在怀中,大喊:“三招已到!”
    那青衣人倒也守信,没有再继续攻击。伸手一摊,莹白如玉的掌心平平朝上,等着她还猪。
    铁慈不理,道:“三招已过,解药给我。”
    青衣人道:“没有解药。”
    “你言而无信……”
    “我答应过给你解药?”青衣人诧然道。
    铁慈窒住。
    这才想起这家伙确实没有答应过她任何事。
    青衣人淡淡道:“接我三招,且饶你一命罢了。猪还我。”
    铁慈呵呵一笑,“不还。”
    青衣人眉头一挑。
    他面相生得柔美,语声也柔和,但气质总有种淡淡清冷,叫人不敢直视。
    “明明是前辈,打一个小辈,三招都没打赢,还占人家便宜,捞了好几种天赋之能去。当人都是傻子么?拿人东西不给钱么?”铁慈道,“既然你不给钱,就拿这猪押着,也好夜里饿了,烤个乳猪当夜宵。”
    青衣人眼底终于泛起了诧异之色,上下打量了铁慈一眼。
    算个聪明的,看出了他真正的来意。
    不过也就是聪明的蝼蚁而已。
    半晌他道:“我对人有承诺,解药是不会给的。有本事你自己拿。”
    水面上沸腾的泡泡往前推进,缓缓吞噬冰面,天光一线渐白。
    青衣人最后说了声:“好好养猪。”和他那群粉红猪不急不忙地走回了江岸。
    铁慈抱着那头猪,抛给慕容翊,道:“这几日你便和你二师弟同吃同睡吧。”
    《石猴传奇》家喻户晓,慕容翊自然知道这个梗,拎着二师弟软哒哒的后颈皮上下打量,道:“二师弟,高老庄的炕头热吗?媳妇美吗?”
    第350章 攻心
    二师弟吭哧吭哧几声,对着慕容翊喷了口气,慕容翊头一偏,那口气喷到水里,立即就有死鱼翻着肚皮浮了上来。
    慕容翊叹道:“二师弟皮薄肉美,本该以炙烤孜然待之,奈何卿本佳猪,浑身带毒。”
    铁慈把猪给他也是这个意思,这群猪身上有毒,慕容翊反正一般也不怕毒,不如带着当个武器,说不定还能和他身上的毒以毒攻毒。
    两人对看一眼,有些话不能大声喊,却又不能近身来问,不由齐齐叹口气,返回到附近一艘战船上。
    铁慈上了甲板,看见萧雪崖正站在甲板上,还是戴着帽子,和她沉声道:“齐灵源等人都被烫死了。”
    铁慈皱皱眉。
    对方就是来杀人灭口的,当着她的面,从容来去。
    她还没吃过这么这么大的瘪,关键还无可奈何。
    这位,会是当初尘吞天说过的在西南的那位三狂五帝中的最强者吗?
    如果是他,为何会被人指使,来和她作对?
    指使他的人会出自燕南武平王府吗?
    这样的人,会轻易受人驾驭?
    到了铁慈这样的层面,其实朝局博弈政治纷争,对她已经没有了多大的制约,寻常的官场陷阱阴谋更是不可能撼动她分毫,毕竟她就是掌握权力的那个人,她只需要掌握更多的武力,就可以一力降十会。
    她来燕南,首先要保证周边黔州和南粤的安定,然后趁着燕南王府继承权不稳,扶持燕南王府中愿意臣服朝廷的那一支,打压不安定分子,再以此为条件,朝廷派兵或者换防,收回燕南军权,或者干脆收回燕南爵位,此地也便等于回归了大乾。
    而这样的决策,有利于朝廷也有利于千秋万代,朝中明面上不会有阻力,暗地里自然会动了人家的奶酪,但那些人也没法通过大义或内阁的压力来给她下绊子,能做的,也只有拦住她,阻碍她,甚至杀了她。
    同样是一力降十会的手法,单看谁更有力,更粗暴。
    在这种情形下,这突然出现的绝世高手,就像一个bug,给铁慈的前路抹上了一层阴影。
    铁慈就算有大军,也很难将这种高手留下来,这善于使毒,甚至可能掌握慕容翊所中之毒的解法的高人,却能够在铁慈的前路上阴魂不散。
    更不要说这个高人背后很可能是一个和现今燕南王府掌权派形成同盟的神秘家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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