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示好的侍女转身跳入湖中。
    铁慈脚一跺,亭子轰然倒塌。
    正将冲入亭中的几个刺客埋了。
    噗通一声响,那行刺萧雪崖的侍女被他一脚踢入湖中,半空中身躯弯折,鲜血狂喷。
    铁慈站在亭子废墟顶上,拎着齐灵源对着湖中团团展示。
    那些还要冲出来的人在水中僵住。
    齐灵源嘶吼:“不要管我,杀了他们,为我儿报仇——”
    伴随他的喊声,呼哨连响,院中冲出更多人影来。
    但是那些人影还没跨上平台,便有咻咻之声穿越长空,乌黑的箭矢在刺客的后心爆开无数血花,有些箭矢穿过人体之后继续钉入石台,石台上龟裂纵横,灌满鲜血,远远看去像一支碎裂的血箭,延伸向湖心。
    铁慈就站在血箭的箭头上,缓缓对神色震惊的齐灵源道:“令郎是谁?”
    “你杀了他!”
    “孤杀的人多了。”铁慈道,“说吧,做个明白鬼。”
    齐灵源只用一双血红的眼睛狠狠盯着她,铁慈觉得更囧了。
    “那我就猜猜。”铁慈道,“前几天因为试图对我下毒,最后被人所害死在江中的,是你儿子?”
    齐灵源嘶声道:“不就是你害的么!”
    铁慈摇摇头,“他是被人灭口的,至于是谁灭口的,你该能猜得到。孤就是不明白,你身为齐家分支,如何甘为人所用?你儿子好歹也是个衙内,怎么会亲自冒险去跟踪刺杀孤?”
    和谈秀月一起的那个小厮,下毒成功跳水后被杀,当时铁慈派回去查问谈家人的护卫还没回报,铁慈并不知道他是谁,然而此刻结合齐灵源的行为,也就猜出了对方的身份。
    很简单,这小厮是她的大舅母推荐给谈秀月的,也就是说,谈家人在盛都就被诱惑收买,悄悄带了人跟随在她南巡的队伍中,这位钉子是打算路上下手的,结果她脱离大部队,对方计划破灭,所以又利用谈秀月,想办法追上了船。这说明对方在盛都就颇有势力,如今这刺客死了,随即齐灵源忽然对她下手,口口声声为子复仇,那这个儿子是谁,也就呼之欲出了。
    但齐家好歹也是前首辅家族,家族中嫡支分支在朝官员好几位,是怎么搅合到这些事中的?
    不过西州官员能做下去,多半和当地势力勾结,齐家可能涉入甚深。
    齐灵源惨笑道:“你倒行逆施,坏人前途,我儿义气为重,要为他的好兄弟报仇,才亲身出手,却为你这奸人所害!勿要多说,你且动手,送我去与我儿团聚吧!”
    说着眼一闭。
    铁慈忽然抓起他的手,往他嘴里一塞。
    齐灵源惨叫一声,准备咬舌自尽狠狠关合的牙齿咬得手背鲜血横流。
    赶过来萧雪崖看见,神情一言难尽。
    见过应对刺杀的,没见过皇太女这么应对刺杀的。
    说她散漫吧,她警惕心高得吓人;说她警惕吧,她又毫不紧绷,什么时候都举重若轻,一边戏耍他一边给人下毒,一边杀人一边玩笑,是一种挥手谈笑散风云的真正自如。
    也是久经风浪之人才能练就的警觉和从容。
    联想到她说的,萧家不做人,习惯了的说法,萧雪崖更觉得心绪复杂。
    铁慈不耐烦再和这囧货多说,顺手把齐灵源扔给掠来的护卫,道:“捉几个活口,回船审问。”
    齐灵源忽然发出含糊不清的笑声。
    “回船,你们再也回不了船了!你们的船,你们的兵,你们在船上的人,现在都没了!都给我儿陪葬了!”
    ……
    西州渡口在城外二十里,四周群山环绕,一片荒野,因为今日渡口清了场,更是少有人迹。
    江面之上一片平静,二十余艘战船首尾相连,几乎将整个宽阔江面占满。
    船上现在也一片平静,操练的水军回了舱房入睡。
    江面上远远出现了一面帆影。
    是艘不小的船,不过只有一艘,看制式也是普通商船,在福船之上瞭望的水军见惯了这样的船,也没有多管。
    那船渐渐驶近,看着吃水很深。
    福船之上瞭望士兵开始打旗号,发烟花,示意对方不要轻易接近,停在一里外,等己方派小船上去盘查并绕道。
    对方却恍若不闻,反而加快了速度。
    船上忽然出现了很多人,船帮上啪啪啪打开窗户,有人把一个个黑色的桶状物往外扔。因此船的速度也就更快了。
    福船上的瞭望兵还在懵着,对方的速度快得不可思议,完全是不顾一切的冲法。他刚发出哨声,那船已至近前。
    此时夜半,哪怕有哨声,短期之内要集合军队也是不可能的,但福船炮兵随时在位,萧雪崖的兵也和萧雪崖一样胆大无忌,炮兵当即就开始装填火药准备来上一炮,轰散算完。
    只是火炮装填点燃发射需要时间,炮兵计算着,等发射出去,对方船应该离自己很近了,万一炸开,碎片可能会伤到福船。
    不过也无妨,福船不怕区区碎片。
    他低头装填火药时,听见半空中传来巨大的呼啸之声,还有仿佛火在燃烧的毕剥之声。
    他正要点燃引线,忽然一只手按住了他的手,他抬头,看见的是慕四冷峻的脸。
    慕四看着铁慈的船。
    那船上也有一个类似炮的装置,却又更像一个巨大的弹弓,就在方才,那船刚开始加速的时候,那发射装置上已经装上了一个熊熊燃烧的巨大火球。
    此刻那火球在空中呼啸,拖着一道巨大的火尾,狠狠砸在了前方船上。
    “轰!”
    巨响声将炮兵震翻在地,炮膛里装填结实的火药甚至被震了出来,撒了一地。
    整个江面都似乎在动荡,所有人耳朵里嗡嗡作响,听不见任何声音,只看见滚滚的黑烟遮蔽视野,再沉沉地压下来,让人担心天是不是被捅破了,砸了下来。
    接着便是扑面的焦灼的热风,呛人窒息,有人跌跌撞撞爬起来,看见前方水面,烈火接天,红光漫江,整个浮光江都似乎燃烧了起来。
    众人失色。
    大家都是接触过火炮火枪的人,都知道要想转眼烧成这样,这船里必须都是猛火油!
    这是一艘打算和他们同归于尽的油船!
    它打算直接撞上福船,炸毁福船后还能把连在一起的其余船只毁损。
    就算撞不上,一旦福船开炮,近距离炸开,后果是一样的。
    多亏皇太女船上,反应比谁都快,第一时间发出了火球,让那死士船在危险距离之外就炸了。
    但此刻危机还没全部过去。
    燃烧的船里冲出很多小型快船,蝗虫般冲向江面上的战船。
    那些船上的人穿着铁甲,手里持着黑色的管子,管子连着固定在船尾部的巨大木柜子,柜子后还有类似唧筒打气的装置。
    有人反应过来,道:“猛火油柜!”
    那些船很多都有损毁,甚至在燃烧,但双方距离已经很近,在烧完之前撞上来完全没有问题。
    那也就来不及逃。
    如果铁链真的都锁上了的话。
    但现在,对方不过白白寻死而已。
    船上将领一声令下,哗啦啦一阵锁链急响,伪装的链接立即解开,船只训练有素地以及其灵活的速度转向,分开,驶离当前区域。
    箭一般扎过来的敢死队小船眼前忽然空空,陷入了茫然之中。
    下一瞬,无数火球从天而降。
    对装载了猛火油柜的敢死队船来说,就是灾难。
    不过反正也算求仁得仁了。
    江面上再次燃烧了无数的火点,不断有人落水的声音,伴随着撕心裂肺的惨叫。
    战船上的人没有任何动容,因为如果不是受到太女提醒,不是听太女的暗中解开铁链,不是太女船上反应迅速,现在在火中挣扎的就是自己。
    而除了满船的猛火油,对方甚至在被炸之后还做了二手准备,依旧悍不畏死地来第二拨死士船的对方,会毁掉总管辛辛苦苦建立的整个南粤水军。
    水军上下,感激地看向铁慈的船。
    然后他们愕然睁大眼睛。
    一艘小船,不知怎地逃过了火球攻击,无声无息从一个刁钻的角落,撞上了皇太女的船。
    那船上的死士,瞬间喷洒了全部的猛火油,砸出了火折子。
    火光腾地蹿起半天高,将本就不算大的皇太女的船包围。
    不过好在太女船上的人反应也快,在甲板上的人纷纷跳水逃生。
    福船上前两天还和慕容翊手下遇见互相撞肩膀的士兵们,纷纷放下绳索接应。
    哗啦一声,水面上乍起一条身影,在空中划过一条漂亮的水线,飞鲸一般轻轻巧巧落在了福船上,引起士兵们由衷的喝彩。
    慕容翊在船上转身,注视起火的船,眼底掠过一丝异色。
    慕四对他看了一眼。
    他微微摇头。
    慕四道:“大家都上来了吗?现在清点一下人数!”
    上来的留守护卫和慕容翊的人就各自报数,数来数去都说没事,船上已经没人了。
    忽然那船上传来砰砰巨响,和大声呼救之声。
    慕容翊仿似忽然想起什么,变色道:“不好,那对夫妻!”
    万纪快步上前,道:“他们之前在睡觉,一定是没来得及跳水,然后被火困住了,我去救!”
    慕容翊不由分说地道:“我去!”兜头浇了一桶水,顺着搭板奔向已经被大火包围的船。
    万纪停住脚步,皱皱眉,他觉得有点奇怪。
    既然这边早有防备,抢先出手,连福船都毫无伤损,怎么会在控制住局势之后,却让殿下的船遭受此劫?
    再想到船上人一个不少,却忘了那对夫妻……他忽然有些不安。
    慕四从他身边走过,拍拍他的肩,“少说,多做。”
    万纪凛然受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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