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太傅出身王室旁支,从降生的那一刻起就预定了紫符军最高统帅的位置,八岁在军中挂名,十二岁起接受一群老将的悉心教导,十五岁跟在父亲身边学习治军之术,十九岁前往边疆,在不同地区担任要职,二十七岁的时候回都城照顾病重的父亲,一年之后接任紫符军正帅,按照惯例被加封为太傅,从此成为西介国最重要的掌权者之一。
    西介城遭遇妖兵进攻之前,是战是退发生过极大的争议,辛太傅当时是主战派,非常勉强地将一千名紫符军让给公主,可是在城破之前,他逃跑了,追上公主的队伍,成为“避免锋芒”这一战略最忠实的执行者。
    即使他曾与公主不和,但是当他出现的时候,公主仍要将掌兵权交托给太傅,这是几千年的规矩,太傅这一支就应该带兵。传统是如何形成的已经没人说得清了,连当初是不是真有西介王许下过这种诺言都没人记得,但太傅家族牢牢把握住兵权,从未旁落他人之手。
    因此,辛太傅的骄傲与自负很容易被激发成强烈的愤怒,慕行秋所要做的无非是伸手点燃爆竹的导火索。
    “你说我是胆小怯懦之徒,不敢为国捐躯吗?”辛太傅脸色阴沉,向前迈出一步,两条浓眉慢慢挑起,他年纪不小了,九十多岁,即使是对于寿命稍长的王室后裔,也算老人了,可这一点也不影响他的威严与气势。
    若是在西介城,辛太傅哪怕只是语气稍重一点,站在对面的人也会跪地求饶,谁都知道,这位老帅脾气暴烈,西介王都要让他三分。可是早在二十年前辛太傅就已变得收敛。极少当众发怒,尤其这一次以败军之帅的身份与公主汇合,他更是变得谦逊许多,只要不影响掌兵之权。他甚至愿意向公主低头。
    在一名普通的庞山道士面前。辛太傅竟然又恢复了年轻时的脾气,这让众将领都有点意外。公主戴着面纱,轻转头颅,观察剑拔弩张的两个人,也显出几分好奇。
    慕行秋短促地笑了一声。他的念心幻术只是牛刀小试,还没有显出真正的威力,“我不认识你,也不了解你。”他继续运行率兽九变的法门,那本是拳法窍门,自从受到左流英的点拨之后,慕行秋将它们用在了幻术上。效果更好,比他从古书堆中挖掘出来的几条法门都好用得多,“更不知道你心里的真实想法。所以,你真的准备好为国捐躯了吗?”
    慕行秋的确不知道辛太傅的真实想法。他只能感受到情绪,而不是具体的想法。
    辛太傅拔出自己的符箓长剑,那是一柄通体深紫色的古剑,本是紫符军正帅的象征,如今已成为太傅家族的传家宝,“狂妄的道士,收回你的话!”
    有些问题,即使是很简单的问题,也是不能随便发问的,这与问题本身关系不大,而是由双方的地位决定的:主人可以问仆人“你忠于我吗”,仆人却不能问主人“您会一直照顾我吗”,无论以多谦卑的语气也不能问。
    辛太傅的怒火正来源于此,他是世袭罔替的紫符军正帅,虽然最近以来的至少十代正帅都死在床上,他本人也从来没有在战场上与敌人拼杀过,但是“为国捐躯”这四个字仍属于他天生就有的荣耀,容不得半点怀疑与亵渎。
    “你不过是一名庞山的逃亡者,从前大概也是西介国的百姓吧,居然对我口出不逊!小子,我的家族曾经立下赫赫战功,我的祖先一代又一代保护你们这些忘恩负义的平民……”
    辛太傅的愤怒越来越难以遏制,在场的将领也随之越来越意外,按着座椅扶手,满脸错愕地望着这一幕,没人敢站出来劝说。
    “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慕行秋平淡地说,甚至向辛太傅微微鞠了一躬,“西介国最后一块领土和最后一批百姓正等着太傅大人的保护。”
    “混蛋!”辛太傅怒吼一声,双手握剑砍向庞山道士。
    高等符箓长剑自有其厉害之处,慕行秋侧步让开,他的座椅被劈成整齐的两半,过了一会才向两边倒下。
    “好剑。”慕行秋赞道,但他没有拿出自己的大剑做比较,“可我不是妖兵,太傅大人用错了地方。”
    一半因为愤怒,一半因为用力过猛,辛太傅气喘吁吁,“后天开战!”他死死盯着道士,“西介国全军与妖军决战,战场会给出所有答案,希望到时候我能看到庞山道士的身影。”
    “庞山道士不多,但是每一位都已存有必死之心。”
    辛太傅收起紫符剑,猛地转向公主,“就在断流城,就在西介国的最后一块土地上,我请求与妖军决一死战,请殿下准许。”
    其他将领大惊失色,怎么也想不到堂堂太傅大人,被道士几句话就激得改变了心意,老符箓师眯着双眼,像是半睡半醒,其实一直在仔细观察慕行秋。
    公主正襟危坐,寻思了一会,“诸位将军的意见如何?”
    众将本来就在公主和太傅之间摇摆,如今两人的意见明显一致,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吗?纷纷起身,以军人特有的豪放姿态,简短有力地立下要与妖兵死战的誓言。
    “准许。”公主下达最后的命令。
    辛太傅带领众将告退,战斗是一件复杂的事情,离决战之日不到两天,他们得马上查看地形、安排具体战术。
    慕行秋也告退,公主没有挽留。
    在正堂门外,慕行秋被老符箓师拦下,这位被称为“符君”的老人是西介国龙宾会的领袖,非常诚恳地向慕行秋解释太傅大人绝无恶意云云,然后很随意地问:“慕道士是庞山道统哪一科的弟子?”
    “念心科。”
    符君长长地哦了一声,“这一科的弟子可不常见。”
    “就我一个。”慕行秋微笑道,自从他在正堂里对辛太傅施展幻术之后,符君就以某种手段将自己的头脑保护起来。慕行秋已经无法探测对方的情绪,只能像普通人一样猜测。
    “怪不得慕道士深受器重,了不起,了不起。庞山复兴的重任就在你们身上啦。龙宾会就缺少慕道士这样的才俊,导致青黄不接的局面。”
    “我觉得断流城的刘鼎就是一位不错的符箓师。年轻、意志坚定,对符箓充满热情。”
    “老眼昏花喽,这么好的苗子我居然没听说过,慕道士的眼光是一定不会错的……”
    符君告辞。嘴里嘀咕着“刘鼎”这个名字,慕行秋猜他心里真正想的是念心科。
    断流城准备迎战了,整座城池的人几乎一夜未眠,大量百姓被征用,帮助军队修建简单的工事。
    辛太傅地位崇高,即使事情后觉得自己的反应过激,也没办法改变主意了。他必须表现得战斗就是自己从始至终的立场,因此部署军队时非常积极。虽然没有太多战场经验,太傅对整支军队的了解还是远远超出一般人,即使是潘三爷这样的老兵也要自愧不如。
    辛幼陶是当天半夜回城的。御器飞行,一落地就去见姐姐,被他拖回来的潘三爷来向慕行秋介绍情况。
    老兵面容憔悴,整个人瘦了一圈,“东介国派出了一支大军,但是不会参战,停在三百里之外,说是要‘观察’一下。”
    慕行秋料到会是这种结局,“将军们原想将妖兵引入东介国,可我劝他们改变主意就在断流城决战。”
    潘三爷在路上已经听说了一些事情,“辛太傅?你竟然劝他改变了主意?呵呵,道士的本事就是大。你的决定是对的,根据我在东介国所见所闻,妖兵只要跨过介河,那边的军队立刻就会向南逃亡。谁都不是傻子,咱们能逃,东介国也会,最后都等圣符皇朝和九大道统出力。可士气都没了,还打个屁仗啊。”
    老兵显然在东介国看到过一些令他非常不满的现象,摇摇头,长叹一声,“从前跟妖族的战争打得太容易了,一朝战败,反而慌了神。士气这东西,不是说有就有,非得一点点积累不可,一步退,步步退,断流城好不容易奠定了一点基础,真怕那些将军随手就给丢掉。”
    “有公主在,不会出现这种事情。”
    潘三爷笑了,“你说得没错,公主是个有主见的人,该让的时候她让,该坚持的时候她绝不退却,唉,她要是位王子,西介国……现在这位王子也不错。”老兵自有他狡黠的一面,止住话头,没有再说下去。
    他的嘴闭得很及时,辛幼陶恰好推门进来,“我姐姐要见所有庞山道士,三爷你也来。”
    紫符军中的符箓师能够监视二百里以外的妖军,道士们因此都留在军营里,慕行秋将大家叫来,去正堂见公主。
    符君也在,带着五名符箓师,其中包括刘鼎。刘鼎显然不清楚自己为何得到器重,拘谨地站在那里,低头垂手,大气都不敢喘。
    公主还请来三名修士,为首的正是欧阳槊,他们为获此殊荣兴奋不已,个个昂首挺胸,只有目光低垂。
    潘三爷向公主下跪请安,十名道士,包括辛幼陶在内,向公主施以道统之礼。
    公主站起身,她的个子不高,脸上还戴着面纱,却自有一股独特的威严,就连老符箓师也不再装糊涂,做出认真倾听的样子。
    “决战即将开始。”公主省掉了所有客气话,“死亡就是我的底线,但我不是为死亡而来的,我要一场胜利,而战胜妖兵的关键,就是挡住妖火之山,这只能靠你们的力量。”
    几名符箓师一脸沉思,三名修士沉默不语,慕行秋与同伴们互视一眼,迈步走上前,说:“庞山道士愿做先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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