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婆子本就心虚,被带到厅里后,一见厅里头坐了大大小小五个主子,当即腿都软了,面如白纸,还没等方菡娘她们发问,就瘫跪在地上,竹筒倒豆子似的,一五一十的把事情都交代了出来。
    这婆子姓雷,夫家早死,也没什么儿女。早些年这雷婆子是逃难过来的,后来被平国公府收留,就在府里头签了契书,当了个粗使婆子。后来平国公府的管事看她年纪大了,就让给她安排了个看角门的闲差。
    不过这婆子有个毛病,就是爱喝几口小酒,也因着喝酒这事误过几次差事,被罚过几次月钱,不过总归没出什么大错,就还是在这角门待着,跟另外一个婆子轮流看这角门。
    雷婆子被带来时,脸色还有些酡红,大概是刚去喝了些酒。
    她跪在地上说话的时候,一张嘴也是满口的酒味,方菡娘跟她挨得近,闻不得那混杂着腐烂味的酒臭,不由自主的就往后退了两步。
    “……各位主子,老奴,老奴也是被逼的啊……”雷婆子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今下午兰小姐找到老奴,说手上握着老奴上次喝酒误事的把柄,让老奴听她的吩咐,不然就去管事那告发老奴,让老奴丢了这份差事……老奴实在,实在也是没法啊……”
    秋二奶奶忍不住着急的插嘴问道:“你说是妙妙去找你的?!她让你听她什么吩咐?!”
    雷婆子用袖子抹了一把眼泪,她老老实实的跪在地上,苦着脸道:“秋二奶奶,老奴在平国公府看了半辈子角门了,这还是头一次,有主子找到老奴,让老奴听她吩咐做事的……兰小姐说,因着这几日下雪,她在府里头待得心烦了,听说晚上梨园有一出堂会,是新排的一出戏,她十分想去看这头场,就,就跟老奴说,让老奴偷着给她开一下角门让她出去……她看完堂会就回来……”
    雷婆子见几个主子脸色都有些不好,带着点干嚎道:“各位主子明鉴啊,老奴当时也是很不愿意,但兰小姐是主子,手上又握着老奴的把柄,老奴没法不答应啊!”
    秋二奶奶气得说不出话来:“你,你也不能就这么答应啊!让府里头的小姐孤身一人跑出去,有多危险你不知道吗?!”
    雷婆子挤出几滴眼泪来,看上去也是后悔的很:“秋二奶奶,老奴当时也是猪油蒙了心了……兰小姐说她等多一个时辰,赶在就寝前回来,不会有人知道老奴放她出去看戏的事……”
    秋二奶奶气得快喘不上气来。
    雷婆子看上去很是害怕的模样。
    方菡娘若有所思的问道:“妙妙是几时让你给她开了角门的?”
    雷婆子苦着脸道:“回表姑娘的话,兰小姐来找老奴时,老奴记得正清楚,正是戌时。她说看完堂会就回来,不会超过亥时……”雷婆子抖着嘴唇,“谁知道,谁知道兰小姐到现在还没回来啊!”
    方菡娘若有所思的看了雷婆子一眼。
    李四奶奶忍不住气道:“你这刁奴,眼下都什么时辰了!即便是你偷着把妙妙放出去的,她没有按时回来,你就不知道跟家里说一声吗!”
    雷婆子连连磕头,一下一下打起自己的脸来:“都是老奴不好,老奴这张嘴,太贪杯了,兰小姐出去后,老奴就去喝酒了……”
    秋二奶奶气得说不出话来,手指着雷婆子直哆嗦。
    李四奶奶又忙抚着秋二奶奶的胸口安慰她不要动怒。
    方菡娘点了点头:“你还有别的要说的吗?”
    雷婆子有些瑟缩的苦着脸道:“求主子饶了老奴这一次吧……老奴以后再也不敢贪杯了……”
    方菡娘挥了挥手:“你眼下求饶也没用,妙妙回来之前,你先回你屋子里头待着去吧,哪里都不准去,差事会有别人替你的。”
    雷婆子有些难以置信的抬起头,眼里闪过一分侥幸与狂喜。
    她早就听说这位方姑娘是位心软的,果不其然。
    雷婆子千恩万谢的退下了。
    秋二奶奶憋着一口气,待雷婆子退下了,她才脸色有些难看的对方菡娘道:“菡娘,怎么就这么容易饶过她!你这也……”她深深的吸了口气,不想把话说的太难听。
    李四奶奶也委婉道:“菡娘,这样不太好吧!”
    方菡娘点了点头:“两位嫂嫂别急。”
    她转向阮二少爷,道:“二表哥,你手底下可有身手好的,适宜打探消息的斥候?”
    阮二少爷正心急如焚,听得方菡娘这般问,有些愣忡,还是点了点头。
    方菡娘便道:“那好,还麻烦二表哥让那斥候马上在暗中监视这婆子的一举一动。”
    阮二少爷又是一怔:“你的意思是?”
    方菡娘点了点头:“这婆子很是可疑,她应该是说了些真话,但同样的,她肯定隐瞒了些什么。”
    一旁的阮四少爷也道:“二哥有些关心则乱了。那婆子眼神虚浮,虽说是惹出了祸事,但明显她的慌张更多于惊恐……看上去是有些问题。”
    阮二少爷自打女儿失踪后,一连串的讯息压下来,他满心满脑都是焦急,已经无法去分析那些讯息的意思了。
    也因此,阮四少爷察觉到了疑点,他却没有察觉到。
    不过阮二少爷并不是刚愎自用的人,他也知道自己大概是关心则乱了,他深深的吸了口气,吩咐长随,让他去找阮家军里头的斥候去暗中监视这雷婆子。
    方菡娘轻声道:“其实这婆子可疑的地方,还有一点……方才她一进来,我们还未曾说什么事,她已经开始说起了事由……更重要的一点,我们从未说过喊她过来是因为‘妙妙还未回来’,她却张口就喊冤不知道眼下妙妙还未回来……她口中说‘不知道’,其实就代表了她已经知道‘妙妙今晚没回来’这桩事。”
    方菡娘顿了顿,看向方才去传那雷婆子过来的长随:“你可曾跟她说过半句有关兰小姐没有回来的事?”
    长随坚定的摇了摇头:“奴才去传那雷婆子时,只说了主子有事找她。”
    方菡娘双手合掌:“这就是了。那婆子既然口口声声说没想到妙妙‘现在还没回来’,所以才没来通知主子这种话,那就说明她早就知情了……虽说妙妙是经了她手偷偷溜出去,但也可能我们提前发现了把妙妙带回来,找她算账的啊?正常人不都是会怀疑主子喊她过来到底是因为什么吗?她上来就先以妙妙没回来为由进行了解释,那只能说明一件事,就是,她早就知道了,妙妙今晚是回不来的。”
    秋二奶奶听了方菡娘的分析,愤怒的站了起来:“那个贼婆子!我去问她,到底把妙妙藏到了哪里去!”
    方菡娘连忙拦住秋二奶奶:“二表嫂不要激动,那个婆子不过是一个毫无背景的婆子,她把妙妙藏起来能有什么好处?这事,定然不会是她一个人的阴谋,背后应该还会有主谋。二表嫂这样贸然前去只会打草惊蛇……我方才之所以没怎么责怪她就让她回去了,就是想让她掉以轻心,觉得我是个心软的。她只会庆幸糊弄过了我们……既然已经‘糊弄’过去了,那么她后头的行事自然会露出几分马脚。”
    方菡娘这一番解释,让秋二奶奶跟李四奶奶都恍然大悟。
    阮二少爷着急的问道:“那雷婆子说的妙妙出去看戏让她偷着开角门这事,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方菡娘轻声道:“若是想让慌话听上去没什么纰漏之处,那就说九句半真话,掺杂半句谎话……因此,这婆子话里头大半段应该是真的。妙妙应该是真的去看堂会了……”
    阮二少爷焦急道:“那我现在就带兵去梨园!”
    方菡娘忙拦住阮二少爷:“二表哥不要轻举妄动。那梨园是个戏园子,眼下都是深夜了,梨园都已经关门了,您要是带兵过去找人,八成不会找到妙妙,还会把这事情弄得人尽皆知,到时候妙妙人没找到,名声也都全毁了。”
    阮二少爷有些急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我们现在到底该做什么?”
    方菡娘轻声道:“二表哥,这样,你可以领兵去梨园,但是不要说去找人,就说白日里我去梨园看戏,把母亲的遗物给丢在了梨园里头。你是帮我去找我母亲的遗物的。”
    阮二少爷震惊的看着方菡娘:“菡娘,你疯了吗?这样一来,你少不得要落一个娇纵跋扈的名声……”他欲言又止。
    眼下外头风言风语的,他们平国公府像是被人用流言给捆住了一般,尤其是阮青青这三个孩子,正处在流言风暴的正中心,方菡娘这样,不亚于是又让那流言又丰富了几分。
    方菡娘却认真的摇了摇头:“这些名声不算什么。日后我自有洗清的法子。二表哥还是赶紧点上些心腹去梨园看看蛛丝马迹吧。”
    阮二少爷深深的看了方菡娘一眼,咬了咬牙,一拱拳,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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