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里正呵呵一笑:“老弟,咱们谁跟谁啊,你就别再我面前说这些了。你们家的家事,我是从头看到尾,村里头别人可能被你忽悠了,老哥我可不会……不说别的,你那老二从前就整日整日的泡在深山老林里,没少给你家挣银子吧?你看看你家这比别人亮敞不少的屋子,不是你家老二挣回来的,难道还是你跟大儿子种地种出来的?更别提你家那败家子老三了……老弟啊,这人要懂的惜福,才能福寿绵延啊。”
    老方头被老里正一点都不留情面的话说的面红耳热的,方菡娘在一旁冷眼看着没说话。
    她是知道的,别看这个爷爷平日里不吭声,最是个好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平日里他们有个什么冲突的,都让方田氏冲在前头,他在后头既能得了利又能不沾骂名。
    方老头咳了一声,瞄了一眼方菡娘,还想拿点架子。
    老里正打断他:“行了!我说老弟啊,你也一大把年纪了,你家老二不是个不孝顺的,这自从他回来,前前后后往家里送了多少银子多少东西了?你都不知道,多少人在背地里羡慕死你家了……再加上这一千两,买点田地,你家这都能当地主了,知足吧!”
    老方头面上闪过一抹得意神色,他装模作样的清咳一声:“那,看在老哥你替我那不孝子说话的份上,我就不说什么了。”
    方菡娘心底冷冷一笑。
    她把早就写好的文书拿给老里正看了下,因着方田氏跟老方头斗大的字都不识几个,老里正勉强识字,眯着眼睛,对着光,把文书读了一遍。
    大意就是说,从此方田氏他们与方长庚一家承诺互相不干涉彼此生活,方长庚一次性付清赡养费用一千两。
    老里正读完,又在落款上扫了一眼,差点吓得拿不住那页薄薄的文书。
    落款那里,除了方长庚早就签下的名字按好的手印,还赫然落着一方红色的大印。老里正好歹也在村里当里正这么多年了,认得出,那是县衙的衙印没跑。
    老里正心里嘀咕了一下,早就听说方菡娘跟县令夫人关系匪浅,果然不一样。
    方田氏跟老方头听着文书似乎没什么问题,又去看方明江,毕竟方明江才是读书人。
    他们也是怕方菡娘这狡猾奸诈的,再在文书里使什么心眼,把他们给坑了。
    方明江微微点了点头,示意没什么问题。
    他方才也有过纠结,但不得不说,眼下他确实比较需要银子。
    日后读书需要疏通的门路,总不能都让他的岳家拿钱吧?
    他不会只把目光局限于秀才上,他野心勃勃的很,还要爬的更高,更远……
    最终方田氏跟老方头还是都在文书上按了手印画了押。
    文书一共一式三份,双方各执一份,第三份是要送到官府去备案的。
    方菡娘手里拿到了这文书,别提多满意了。
    她吹了吹上面的朱砂印,嘴边噙了一丝笑。
    旁人都没看见,只有碧水一人看见了。
    不知怎么,碧水心里总有些不安。
    方菡娘再三谢过了里正,笑吟吟的同方家人道:“行了,那咱们就江湖不见了。”
    方田氏怀里揣着热乎乎的一千两银票,整个人都轻飘飘的快要上天了,方菡娘的话她听见了,但她一点都不想理会。
    有了这一千两银子,做什么不好?理会那个小贱人作甚!
    正当这时,一道微微有些严肃的男声响了起来:“明江家里倒是热闹的很啊。”
    这声音让方明江一瞬间脊梁都发毛了起来。
    他猛的往大门口看去。
    门口那赫然站着几个人。
    为首的就是他的恩师、未来的岳丈,朱院长。
    恩师身边,站着一身贵妇打扮,神色凛然的未来岳母,朱夫人。
    朱夫人身边,站着一名神色苍白,微微咬着嘴唇的少女,正是他的未婚妻,朱三姑娘。
    方明江脑海里一片混沌。
    他们怎么会过来?!
    方家一片异样的寂静。
    方菡娘笑盈盈的站在旁边,怀里揣着文书,美滋滋的,看戏。
    最终还是朱院长打破了寂静,他严肃的环视了一圈:“怎么,不欢迎我们?”
    方田氏回过神来,脸上连忙堆着笑:“哪里哪里,亲家过来,我们家再欢迎不过了。”她故意大声吆喝着让小田氏去端茶倒水,好像这样就能掩盖内心的慌乱。
    小田氏也慌乱的不行,应了一声直接小跑去了厨房。
    朱院长“嗯”了一声,迈了进来。
    其他人也跟着进来了。
    朱夫人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屋子里的人,视线在方菡娘脸上停留了一会,似是惊诧于方菡娘的美貌。
    方菡娘笑盈盈的朝着朱夫人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朱夫人顿了顿,礼貌的回以点头示意。
    最后,朱夫人的视线落到了碧水身上,越发凌厉起来。
    不仅仅是朱夫人,朱家的所有人都在打量碧水。
    尤其是朱三姑娘,她神色苍白的打量着碧水,心里想着,我到底哪里不如眼前这个女子了?
    碧水哪里见过这阵仗,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下,瑟缩了。
    方明江回过神,心乱如麻,上前应付道:“恩师怎么来了,家里方才签了份文书,慌乱的很,让恩师见笑了。”
    朱院长往日里对方明江和蔼的很,他视线在方明江身上微微一顿,意味深长道:“若是提前说了,那可就见不着一些事了。”
    方明江沉默以对。
    方家的人都有些紧张,只有一个人,她兴奋的不行。
    方艾娘。
    她悄悄的握紧了拳头,如果今天碧水坏了她大哥的事闹开了,她是不是就可以不用替碧水当挡箭牌了?是不是就可以……不用背上“未婚先孕”的污名了?
    这于方艾娘来说,是个机会。
    不仅是方艾娘,小田氏也想到了这一点,她本在灶间烧水煮茶,因着朱家人突然上门来访,原本就慌乱的不行,突然想起她小女儿的那份小心思,心里咯噔一下,顾不上灶间烧着的茶水,撩起来的袖子都没放下,直接跑出了灶间,往屋子里一看,果然方艾娘脸上写满了“蠢蠢欲动”四个字。
    她一急,直接喊了出来:“艾娘,你给我过来!”
    引得朱家人纷纷侧目。
    小田氏也顾不上什么了,见方艾娘还楞在原地,上前就把方艾娘扯了过来,脸上挂着极为勉强的笑:“艾娘,你干什么呢,家里来了客人,也不知道来搭把手……来,跟我去搭把手……”
    方艾娘还想说什么,手臂上却被小田氏狠狠掐了一下,她吃痛喊了出来:“哎……”
    朱夫人忍不住道:“方太太,没什么,你也不必忙了,我们就是过来看看,一会儿就走。”
    小田氏有些讪讪的松了手,转过头去趁人不注意狠狠的瞪了方艾娘一眼。
    方艾娘瑟缩了下,蠕动了下嘴唇,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
    朱院长不是个爱拐弯抹角说话的人,他看了看碧水,又看向方明江:“明江,你是个聪明人,我就直接问了,这位姑娘,同你是什么关系?”
    碧水一听,脸色煞白,扑通一下就跪下了。
    方田氏小田氏听着那声音,心里不约而同咯噔一下,都在担心碧水肚子里的孩子。
    话说到这份景上,方明江若是再不明白朱院长一家过来的意图,那他就是个天字一号的大傻子了。
    方明江心里作了个决定。
    他也缓缓的跪了下来,重重的磕了一个头,额头磕在石板上,发出了沉闷的一声,这一声,听得方田氏跟小田氏心里又是一痛。
    方明江跪伏在地上,声音低沉道:“……恩师,事到如今我也无法再隐瞒了。这位姑娘是名青楼女子,我从前那段时间压力很大,就喝了些酒,受了友人的鼓动,一起去了青楼,与这位姑娘……后来,这位姑娘找到我,说是已经有了身孕。但那时候,我已经爱上了朱三姑娘,并同她有了婚约。我一直很痛苦,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位姑娘同她肚子里的孩子。我知道我对这位姑娘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于是替她赎了身,还让我妹妹送她去了我二叔那里养胎。谁知道我妹妹怕这位姑娘有了孩子,会影响到我与朱三姑娘的婚约,就自作主张下了堕胎药,企图打掉孩子。或许是孩子命大,活了下来……我二叔也把她们两个送了回来,实不相瞒,我今天是打算给这位姑娘一笔钱,让她远走高飞,离开我,她还有可以别的生活……”
    方明江话说的半真半假,巧妙的换了概念,并将责任推到了“酒”跟“压力”上。他抬起头,一双眸子满是痛苦,看着朱院长,道:“恩师,你是素来知道我为人的……我知道我对不起朱三姑娘,可是这位姑娘她虽然出身低贱,可她肚子里的孩子是无辜的。我不能为了我的前程杀死这个孩子……这是我一时的错误,我愿意用一辈子的来弥补。”
    他又重重的给朱院长磕了个头,又给朱三姑娘磕了个头,痛苦道:“朱三姑娘,是我对不起你。我心里只有你一个,却出了这种事……我对不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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