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正衍把话说得很清楚,人走得也干脆,李文高不解地被推进屋子里,愣愣跟他摆手告了别。
    从陆正衍离开以后,李文高观察着,发现公寓的门再也没有从里面被打开过,他没有开过门,妈妈也没开过门,外面时时有人送来餐食,送来水果和药品,母子俩没有踏出这间公寓半步,直到一周后,陆叔叔又来了,他摁了门铃,李文高兴奋地打开门欢迎他。
    “去叫你妈妈出来,她该产检了。”
    李文高不懂什么是产检,去卧室把李舒雪拉出来,小心着没有碰她受伤的那只手。李舒雪的视线淡淡扫过他,像扫过任何一个家具一样随意,那天的闹剧似乎真的结束了,陆正衍却看出她还在害怕,她单薄的身子暗暗不安地晃动着。他摆出疏离感,用看待保姆的眼神看待她。
    李舒雪微微撇过头,她眼角的疮疤已经好了,那块皮肤留下一个浅浅的小窝,永远的印记。她搭着李文高的肩膀往前走,连鞋子都没换,穿着拖鞋跟着陆正衍一路下了楼,他引他们母子做在后座,他亲自开车。
    李舒雪怀孕十周了,小腹开始凸显,她躺在病床上撩起衣服,能真切地感受到自己肚子里有个生命正在快速成长。冰凉凉的仪器滑过她的肚皮,她反手揪住枕头,紧张而难过。
    陆正衍不是钟敛,但他是陆正衍,他有他的坏,有他的狠毒之处。
    “没什么问题吧?”他坐在一边,问医生。
    医生定睛看着显示屏,仔细观察,“你是孩子的爸爸吧,孕妇妊娠满十周,胎儿四肢开始发育,已经能看到胎盘了……胎儿发育是没问题的,等孕妇的验血报告和心电图结果出来,确定她身体没有不适合继续妊娠的疾病的话,今天的初次产检就没有问题了,你们在这里等一下……”
    “好,谢谢医生。”
    静默的李文高好奇地盯着显示屏上流动的背白影像,捂着嘴巴,好奇极了,跑到李舒雪身边,激动地问:“妈妈,我是不是要有小妹妹了……?”
    李舒雪坐起身,谢过帮忙的护士,扭过头,神色藏着几分痛苦,耐心答:“妈妈还不知道。”
    李文高又回头望一望他看不懂的图像,也开始不确定起来,“其实……小妹妹还是小弟弟都好,我都喜欢。”
    陆正衍忽然站起身往外走,仿佛受不了这病房里的气氛,看见李舒雪冷冰冰的样子令人烦躁,他应该像任何一个期待自己孩子的父亲一样,期盼等待孩子长大出生,却不是像现在这样,面对着孩子的母亲,悄悄心浮气躁,连和她多待一会儿都很难做到。
    那天他说了,他不稀罕她的爱,那不是谎话,以他的身份,得到任何东西都是轻而易举,为什么要下贱地重蹈覆辙,再苦苦等待一个根本不爱自己的人,等待一个精神崩溃的人是比崩溃更可怕的事。他已经浪费了八年,他的人生没有那么多八年。
    李舒雪的身体检查结果很快就出来了,结果是好的,两个人的反应都没什么幸福的意思,两个疏离的人孕育着一个宝宝,好像只有李文高一个人为此高兴,他盯着妈妈的肚子,纯净的双眼渐渐湿润。陆叔叔好像没有要和妈妈结婚的意思,他们现在的关系,很差……
    他只把她送到门口,转身要离开之际,李舒雪让李文高先进了屋子,她叫住他,摸着自己的喉咙,眼神落在他身侧的地板上,“你说孩子你养,意思是不是以后生了他,我就不能再见他了……”
    “不然呢。他知道自己有个冥顽不灵的母亲,对他有什么益处。”
    她揪住领口,捂住胸,压下心口的疼痛感,“知道了……”
    陆正衍盯着她颤抖的下巴,闭了闭眼,准备离开,她悄声叫住他的脚步:“陆正衍……能不能麻烦你,把宋悦闻小姐的电话告诉我一声,我有件事想找她一下。”
    “什么事。”
    “她之前说有个演戏的机会……我,我想问问。”
    陆正衍甚是不悦地低下头,“你要去演戏?”
    “我只是想挣一点钱。”
    “你不需要出去挣钱,等你把孩子生下来,我会给你分手费,足够你安稳过一辈子。”
    “我想自己挣一点钱。”
    “不想要我的钱?”
    “不是。”李舒雪嘴唇泛白,“陆先生应该跟我道歉,赔偿我的。我找宋小姐,只是想自己挣一点钱,留给我的孩子,我能为他做的事情很少很少……我讨厌你,和他无关。”
    陆正衍昂起头,“李舒雪,为什么你总是做一些没有意义的事,他不会记得你的好,他甚至不会记得你的名字。”
    “我想留点钱给他。对你来说我的钱是微不足道,但是我是把钱给他的,不是给你的。”
    李舒雪的固执是木头一样死脑筋的固执,陆正衍长吁一口气,妥协,把手机递给她,看着她拿着手机往楼梯间去。打电话还要躲着他打,他又不贪图她的钱。
    宋悦闻接到电话先是震惊,接着再是激动,她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李舒雪听得云里雾里,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无非就是——上次的角色已经没有了,不过下个月会有一个新项目,顺利的话,她也合适。
    她为难地把手搭在自己的肚子上,有些难以启齿,“我怀孕了,下个月就四个月了……宋小姐,会有影响吗?”
    宋悦闻震惊着,好半天没回话,咳嗽几声,沉沉道:“我觉得没问题,服装穿上应该什么都看不出来。我在和导演纸片人商量一下,最迟下周五之前把合同发给你,一个小角色,应该不难办。”
    “谢谢,谢谢……”
    “怀着孕去演戏,李舒雪,你这是对他好吗?”
    他突然走到她身侧,抢了电话,李舒雪慌慌张张又无力地瞪着他,“这是我自己的事情,我会注意安全。”
    陆正衍冷冷勾唇,“深怕自己离了我没人找,非要去屏幕上露个脸,给谁看?”
    “你够了……”李舒雪推开他,这是不是他最后一次羞辱自己,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她再也不想听这些话,现在和以后再听到,她就立刻远离,再也不要为陆正衍的言行感到难过,她应该对他彻底麻木掉,才能在他的软禁下懦弱地苟活着,默默等待离开他的那一天。
    陆正衍全然不知自己忍不住泄露出的一点怒火灼伤了李舒雪,他把她送回屋里,关上门,用钥匙把门彻底锁掉,临走将钥匙留给了二十四小时看守在房门不远处的保镖。
    宋悦闻的效率极高,两天以后就给了李舒雪答复,要她去试镜,陆正衍接到这通电话的时候在开会,他听完便将电话挂掉,关机。
    下班回家的路上偶然瞥见一家巨大的婴幼儿用品店,他在店门口站了一会儿,回到车里,仰头喘息。李舒雪已经够恨他的了,他可以无所谓,但是李舒雪现在的身体不能出任何意外。给自己找好了借口,他驶向李舒雪的公寓,把消息带给她,企图从她的脸上寻找到高兴的踪迹,可惜没有,李舒雪只是摸摸自己的肚子,点头说好。
    他不甘心,问:“你确定要去?我看不出你想去。”
    “我去试试,我什么都不会做,怀着孕更不可能给他留点什么……除了这个方法,我没有什么选择了……”
    陆正衍听完依旧嫌弃这样一份在无数人面前出卖色相的工作,但什么也没说,回去的时候嘱咐了保镖到时间给她开门。
    这次宋悦闻给她找的角色是一位即将远嫁部落的中原公主,角色戏份极少,最终呈现出来也只会充当整个故事的背景部分。她只需要高高坐在轿辇之上,眼神悲伤空洞地望着前路,望着街道两边的人,最终哭晕在高高的轿辇之上,仰躺着,像优雅的仙鹤被抬出城门,衬托出城墙之上站立的父皇的冷漠凉薄即可。
    试镜之前,制片人先见了李舒雪一面,把她的身段和样貌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就敲定了人选。叁天之后,李舒雪收到了合同,上面标的片酬令她大吃一惊。
    二十万。
    仅仅是这样一个小角色,她能拿到二十万。李舒雪五味杂陈地签了合同,恍惚地望着对面的陆正衍,他今天特意过来,名义上是给她看合同,实际是来最后一次劝阻她,他显然失败了,拿过她签好字的合同,蹙眉抖了抖,拿着一言不发走了。
    陆正衍真生了气,很久没去公寓,等李舒雪要出发的前两天,他派人把李文高接走了,两个人还是一句话也没有说,通知要去剧组那天,她匆匆赶往机场,赶到酒店,下榻的当天晚上就有形体老师来教她有古味的坐姿,李舒雪挺着一个不大不小的肚子尽力地学着。
    她最近孕吐不明显了,休息得稍晚也没有感觉有任何不适,她庆幸着,夜晚把手心贴着小肚子好梦一晚。第二天又是训练,第叁天同样是,还夹杂着一些哭戏技巧,李舒雪心里发苦,她现在随时都能哭出来,大概用不着老师教的那些学院派方法。
    一共训练的一周,李舒雪换上戏服在片场等,总算看见一个熟脸,忙于学业的宋悦闻抽时间往片场跑,一来就仔仔细细问她的身体状况。
    李舒雪不适应头上沉重而华丽的头冠,克制着点点头,“我都好,谢谢你,这些钱对我很重要……”
    “这有什么。”宋悦闻笑呵呵使劲儿扬着下巴:“哝,看谁来了……”
    她心头一紧,下意识想把自己蜷缩起来,视线在地上胡乱扫视,精准找到一双精贵的皮鞋,揪起的心脏狂跳一下。这里这么多人,不知道陆正衍又要做什么,他就是颗不定性的炸弹。
    八月的阳光刺眼,他被迫虚着眼睛去望身着红袍的女人的侧影,显得有些暧昧,周围几个忙碌的工作人员纷纷好奇地往这边看。他站到她身后,手插进裤兜里,侧俯身凑近她,摁住她的肩,轻声:“别动。”
    李舒雪感受到众人的视线,屏住了呼吸,眼角忽地一痛,陆正衍的手指压住她的眼窝,开始揉搓她的皮肤。
    他在检查她的小痣。李舒雪意识过来,开始生理性恶心,她恨透了那颗小痣,也讨厌陆正衍痴迷的虚伪模样,她的面色变得极为难看,睫毛不断不安地上下翻飞,战战兢兢却异常坚决:“别碰我。”
    他继续搓着她眼尾窝,好久不见,他好奇那个伤痕,内心有股火一样的冲动,为了检查,不惜把李舒雪的妆动掉了一块,总算得偿所愿,看清楚了那个小坑疤。
    什么女人会对自己的脸这么狠,李舒雪从来都不清楚自己的美丽,这让人沮丧又愤怒。这不是什么小电影电视剧,这部电影是宋氏今年最大的计划,李舒雪的脸即将被成百万的人看到,连这个小疤也一样,将在大屏幕上毫无保留地展现。
    陆正衍深深地呼吸,被宋悦闻打断,他松了手,指尖存留她的香气,他把手插进裤兜里。
    “陆哥哥,让人来给姐姐补一下妆,要开始拍了,今天要是拍不好,明天还得拍,累着姐姐就不好了。”宋悦闻对着他假笑,维持着情分。
    陆正衍退到一边,李舒雪难受地捶打自己的胸口,得到救赎般大口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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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太啰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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