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意的,不是这骑射大赛第一名的头衔,他在意的,是炎帝的态度。
    母妃和皇后不和已久,自己和宇文澈也是一直明里暗里在较量着,父皇为了维持朝中势力的平衡,一直以来都是一种暧昧的态度,不会特意偏帮哪一方。可自从这个秦默来了北魏之后,所有的平衡就都被打破了,明眼人都能看出父皇心中的天平明显倾向了秦默一方。
    朝中群臣都是人精,除开特别坚定的汉化派和反汉派,大多数朝臣都是持一种观望态度,想等着太子人选确立之后再选择正确的正营。而父皇最近的所作所为,已经让他们感受到了父皇的心思,朝中风向已渐渐开始转变。
    眼见着经营许久的局势渐渐落了下风,宇文渊如何甘心?!所以今日才有意拉秦默参赛。
    他本以为秦默长于南齐,又是长在素来重文轻武的士族之家,于骑射之术上定不精通,所以才未着人多加调查便激了秦默入局,没想到,秦默竟如此深藏不露!在第一轮的时候便让他落了下风。
    自己手受伤了,无法发挥出全部的水平,若不做些什么,恐秦默会在第二轮中取胜,所以宇文渊不得已同意了皇贵妃的提议——给飞霜下药。
    原本他是不同意的。
    宇文渊是个极其自傲的人,他虽然讨厌秦默,却并不想胜之不武,所以才想在第一轮中速战速决。只是没想到……事情的发展脱离了自己的掌控,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秦默再一次获得父皇的欢心,所以便默许了皇贵妃的计谋。
    可是谁能想到秦默竟然毫发无损地出了林子,还带回了如此多的猎物和雪灵貂!
    事情一件一件脱离自己的掌控之中,宇文渊的心中似有一团怒火在熊熊燃烧,恨不得将秦默烧为灰烬。可是众目睽睽之下,他不能有任何举动。
    他已经失了比赛了,不能再失了风度。
    于是,宇文渊运功压下心中不断上涌的狂躁,朝炎帝行了个礼,面上挤出一抹笑意道,“父皇所言甚是,皇兄精于骑射之术,儿臣甘拜下风。”
    见他“坦坦荡荡”的接受了这个结果,炎帝龙颜大悦,大笑两声道,“好,阿渊能如此坦荡地接受这个结果,果然有大将之风!不愧是朕的儿子!”说着,目光在下方一扫,“既然大家都没有异议,那么,此次大赛男子组第一名便是煜王宇文默了!”
    炎帝宣布了结果,底下响起一片附和之声。
    只有宇文渊和皇贵妃的脸色十分难看。因为他们不光输了比赛,还得了炎帝一个“大将之风”的评价。他是皇子,有的该是“帝王之相”,炎帝这么说,是不是在暗示着什么?一想到这个可能,宇文渊心中就如同百爪挠心,难受得紧。
    炎帝等着众人的欢呼声平静了些,又笑着看向不远处的言清歌,“清歌,你这骑射之术,是愈发精进了,言太傅和言爱卿教导有方啊!”
    被炎帝点到名,言清歌,言太傅和言清歌的父亲慌忙起身,朝炎帝行礼谢恩。
    炎帝打量的目光在言清歌身上流转片刻,笑吟吟看向身前坐着的宇文澈,不急不缓开口唤道,“阿澈啊。”
    “儿臣在。”宇文澈起身行礼应了,心中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
    “你与清歌师出同门,只是……清歌无论是在骑射还是诗礼之上都略胜你一筹,你还得好好加把劲啊!若是有不懂的地方,多请教你大皇兄才是。”炎帝看着她,语重心长道。
    当中被炎帝拿来与一个女子作比较,宇文澈面子上自然过不去,他不服气道,“启禀父皇,您也知道,儿臣的兴趣在用兵之道而不在骑射之术,因此并未下大功夫。”
    宇文澈的骑射其实并不输言清歌,但一则他对这什么骑射大赛并无多大兴趣,所以并没有尽全力。二则他方才多半时间都在与秦默闲聊当中,结果不尽如人意也是情有可原。本来他是不想多说什么的,只是父皇非要拿他与言清歌相比,心里顿时就火了。
    炎帝瞪他一眼,“要做一名好将领,首先得是一名好士兵,骑射之术乃根本,怎能轻视?”炎帝方才拿话,其实重点在后半句。宇文澈虽是用兵奇才,但有时还不够成熟,容易意气用事,而秦默却是沉稳从容,所以炎帝希望他能多跟秦默学着些,压根没想到他是因为前半句话而心生不忿。
    宇文澈还想多说,元皇后忙给他使了个眼色,宇文澈咽了咽口水,只得作罢,行礼道,“儿臣谨记父皇教诲,一定会跟皇兄多多学习的。”
    “好。”炎帝抚掌一笑,“既然如此,这次的骑射比赛男女组冠军已经决出。陈昂,将奖品请出。”
    “是。”一旁的陈公公得令,吩咐人将早已准备好的奖品请出。
    每年骑射大赛的奖品都是难得一见的珍品,且不会事先揭露,因此众人十分好奇,纷纷翘首以待。
    很快,有两名宫婢各捧着一红木托盘娉娉袅袅而出。
    宫婢走到高台下站定,朝炎帝一礼,等着炎帝发话。
    众人这才看清了红木托盘中的物品。
    左边那位宫婢的托盘中似乎是一件金灿灿的衣物,看上去由金丝制成,但色泽又同黄金似乎有些区别。右边宫婢的托盘中是一个紫檀木盒,盒子上雕着精美的花纹,不知盒子之中是何物。
    炎帝伸手一指左边的托盘,“这盘中之物名唤金丝软甲,以硬度极高的镏金制成,穿在身上能刀枪不入,此为男子组冠军之奖品。”
    听到炎帝的解释,众人一片哗然。
    镏金是北魏境内最新出土的一种金属,形似黄金,但硬度比黄金要高得多,且产量极为稀少,目前只在北魏北部一座名为上宜山的山中发现了少量矿产。没想到炎帝竟命人制成了一件金丝软甲,这可是无价之宝啊!
    炎帝看一眼陈昂。
    陈昂会意,示意那宫婢捧上来,然后亲自送到了秦默手中。
    秦默站起来行礼谢恩。
    炎帝示意他坐下,又看向另一件宝物,示意那宫婢将盘中的紫檀木盒打开。
    盒盖一开,一道柔和通透的光芒射了出来。此时天色渐暗,这光亮,就显得愈发灿然起来。只见盒中赫然立着一颗婴儿拳头大小的明珠,珠子周身通透,呈透明状,隐隐能看出珠子中心还有一颗雨滴状的乳白色珠子。
    “泣泪鲛珠!”有识货之人惊呼出声。
    传说中沵海深处有一种人面鱼身的生物,唤作鲛人,鲛人之泪可化为明珠,白日光芒柔和,夜间则大放异彩,亮如白昼。而中间那颗雨滴状的乳白色珠子,传说是蕴藏了鲛人精气的内丹,鲛人死前会将内丹吐出,再用泪珠封存,成为极其罕见的泣泪鲛珠。
    据古籍记载,泣泪鲛珠有极好的药用效果,能治好许多罕见疾病。若是研磨成粉敷于面上,更是有祛斑去皱,冻龄的功效。以她作为女子组冠军的奖品,实在是太合适不过了。
    言清歌显然也是吃了一惊,没想到奖品会是这么贵重之物,直到将盒子拿到了手中,还是有一瞬间的不真实感。
    坐在角落的裴雪沁目光落在言清歌手中的盒子之上,眼中闪过一抹幽芒。
    骑射大赛既已落幕,天色也不早了,炎帝又说了几句,便宣布比赛结束,大家可以自行离开了。
    秦默他们自然还不可以走,晚上还有宫宴,他们得同炎帝和元皇后一道回宫参加宫宴,顺便认识一下炎帝后宫那些莺莺燕燕。
    许是骑射大赛上吃了瘪,晚上的宫宴上,宇文渊虽然面色不大好,但并未再作出什么幺蛾子。裴雪沁也是异常安静得很,来到北魏的第一顿除夕晚宴,总算这么平静地过去了。
    宫宴散后,众人纷纷告辞离去,秦默也缠着公仪音往外走。
    到了宫门处,子笙已经在马车旁候着了,见两人出来,忙迎上行礼,目光落在公仪音手臂上趴着的雪灵貂身上,不由奇道,“殿下,王妃,这是……?”
    公仪音便把今日之事言简意赅地同他说了一遍。
    子笙面露叹服之色,伺候着两人上了马。
    马车中燃了银丝炭,比外头暖和不少,公仪音解开身上的斗篷,将雪灵貂放在了斗篷之上。不想雪灵貂在斗篷上趴了一会,又“吱吱”地往公仪音怀中供。
    公仪音笑着抚了抚它的绒毛,“你老是这么一副懒洋洋的模样,我看,就叫你小懒吧。”
    雪灵貂“吱吱”一声,似乎对这个名字颇为满意,头在公仪音胸前蹭了蹭,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肉呼呼的爪子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搁在了公仪音胸前的柔软上。
    秦默脸色一黑,将雪灵貂从公仪音怀中拎了出来。
    公仪音轻笑一声,“阿默,你今儿怎么一而再再而三地同一只雪灵貂计较。”
    秦默“哼”一声,语声闷闷道,“早知道它这么色,我才不会带它回来。你有孕在身,我怕它没轻没重伤了孩子,这些日子,就先交由子笙养着吧。”
    说着,将雪灵貂往外一扔。
    雪灵貂还未来得及呜咽一声,便被抛出了车外。
    公仪音担忧道,“不是说雪灵貂认主么?他会不会弄伤子笙?”
    秦默难得露出一副孩子般赌气的神情,“放心吧,那小家伙精得很,知道子笙不会害它,虽不会把子笙当主人,却也不会伤害于它。”说着,也不知是为了说给车外的雪灵貂听还是怎的,提高了声调道,“抓伤了子笙,可就没有喂养它了!”
    见秦默当真一副打翻了醋坛子的神情,公仪音抿唇一笑,娇俏道,“从前可没觉得阿默这么大的醋意。”
    秦默将她往怀中搂了搂,抵住她的头顶闷声道,“阿音是我的,任何人任何物都不能抢走。”
    “好好。”公仪音劝哄地拍了拍秦默的手背,问道,“今日在林子中一切都还顺利吧,你进去的时候,我总担心宇文渊会使什么下作手段。”
    秦默想了想,不想瞒她,便把方才飞霜中毒发狂一事简单地说了出来。
    公仪音听了,眉头紧锁在了一块,目中盛着盈盈秋水,担忧地抬头看向秦默,“我就知道宇文渊不会善罢甘休的。这么说,还多亏了小懒了。”
    秦默点点头,叹道,“是啊,多亏了那小家伙。”
    公仪音眉头微蹙,“那阿默方才……为何不揭发他?”
    “我并没有真凭实据,说出来只会让父皇难办,这笔账,我先记下了,日后叫宇文渊加倍还回便是。”
    听到秦默这般设身处地为炎帝着想,公仪音不由心头一暖。秦默外表虽冷,内心却还是有柔软之处的,想起方才元皇后所言,组织了一下语气道,“这些日子父皇和母后都待我们不薄,我想,我们有空的时候可以多去宫里坐坐,母后今日都说起了这事。”
    秦默沉吟片刻,点头道,“等你生了孩子再说。”
    公仪音知道他是担忧自己安危,不由笑道,“阿默,你太小心了,宫里也不是什么吃人的地方。再者,母后能在后宫中稳坐后位到现在,难道还能任由其他人在她的地盘上欺负了我不成?”
    秦默这才应了,“好吧,等我有空的时候我们多去宫里看看母后。”
    公仪音见他听了进去,嘴角的笑意笑得更甜了。只是笑着笑着,不免想起了枉死的安帝,唇角笑容倏然隐了下去。
    她挑起车窗帘朝外望去。
    今日月色很好,朦胧清晕洒在地上。往年这个时候,她总是会待在宫里陪父皇一道过除夕。南齐除夕夜也有宫宴,宫宴之后,她去不急着回府,总是会在父皇宫里再跟父皇聊好一会,然后再在重华宫宿下。
    往事种种,仿佛还历历在目。
    只是如今早已物是人非。
    公仪音心头涌上一丝伤感,看着天上的月亮出了神。也不知此时她心中记挂的那些人都在做些什么?帝姬府中的人可还好?阿灵阿素在顾府过得可习惯?外祖家的人有没有被高琼刁难?阿染表姊她们如今又过得如何?
    虽然这段时间秦默一直派人密切注视着南锦的动态,但两国路途遥远,很多消息还是很难及时传到她的耳中。
    见公仪音神色陡然变得伤感起来,秦默眼中划过一丝暗色。
    他伸手揽住公仪音的肩头,在她耳边轻声道,“阿音,你放心吧,我们的仇,我一定会报的!你现在要做的,就是放宽心思,养精蓄锐,不要多想了。”
    公仪音“嗯”一声,放下了车帘,只是神情仍不显高涨。
    秦默有意逗公仪音开心,想了想,在他耳边神神秘秘道,“阿音别不开心了,待会回了府,我准备了一个惊喜等着你呢。”
    公仪音果然来了些兴致,坐直了身体看向秦默道,“真的?是什么惊喜?”
    秦默唇角噙了一丝笑意道,“若是现在告诉了你,那便不是惊喜了。等待会回了王府,你便立马知道了。”
    看着秦默眼中琉璃的星光,公仪音不由好奇起来。秦默口中的惊喜,到底是什么呢?难道他叫人准备了一桌菜,准备跟自己小酌一番?又或者他搜罗了一个什么稀奇玩意儿逗自己开心?
    左思右想间,煜王府终于到了。
    公仪音还未下车,便听到车外有两道熟悉的嗓音传来。
    “殿下!”
    她迈出去的腿一僵,身子一软跌坐在长榻上,滚滚热泪不受控制地涌上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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