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车停了下来,秦默示意公仪音在车中坐着,自己探出身子将车帘挑起,轻声唤了宇文澈过来。
    宇文澈下了马,快步走到秦默面前。
    秦默低着头跟宇文澈耳语了几句,宇文澈点点头,也低声回了几句什么,然后依旧走到了前头。
    秦默则退回车中,看向公仪音笑了笑,“炎帝和元皇后知道你会同我一起过来,所以我们现在先跟阿澈一道进宫见他们。我会尽快早个合适的机会放出风声,让大家都知道你已经在北魏了。”
    公仪音点点头微微一笑道,“好。”面上虽然还算镇定,心里却到底有几分紧张。说起来,她这次可是去见真的婆母和公爹,再者如今身份不同,比上次去秦家时的心境自然也有所不同。
    也不知是不是察觉到公仪音异样的心思,秦默伸手握了握公仪音的手心,虽然没有说话,但掌心传来的暖流却让公仪音紧张的心镇定下来。
    只听得前头宇文澈同那迎接的官员说了什么,很快,车队又缓缓动了起来。
    隐约间,似乎穿过了宫门,往后宫行去。
    耳边的嘈杂声渐渐小了下来,只闻马车车轴滚动之声。公仪音端坐车中,心事繁杂,一时没有出声。
    约莫又行了一炷香的功夫,马车再一次停了下来。
    这一次,方才在宫门处换乘上软辇的宇文澈下了辇,走到马车前面清朗道,“皇兄,皇嫂,我们已经到了。”
    秦默轻应一声,伸手掀起车帘,搀扶公仪音一道下了车。
    公仪音在车前站定,清亮的目光不动声色地四下一扫。
    他们此时果然已到了北魏的后宫之中,花树掩映间只见飞檐翘角琼楼玉宇,比之南齐宫城的精致小巧,北魏的宫城显得更为大气壮阔,颜色上也多用灰褐白黑等朴素之色。放眼望去,虽没有金碧辉煌之感,却也不失皇家的庄严肃穆。
    而眼前,就矗立着一座古朴大气的宫殿,银色牌匾上书“清宁宫”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温暖的夕阳照射在朱漆大门之上,投射出耀眼的光斑。
    一阵微风袭来,带来丝丝凉意,公仪音不由自主地拢了拢衣袖,脚步移动,往秦默处靠了靠。看来,不光是宫城特点不同,这北魏的夏末,亦比南齐要凉不少。
    公仪音收回目光,发现他们周围除了宇文澈,就只余一个引路的内侍。她了然地微微垂了眼睫,想来因为自己“本不该出现在此处”的缘故,其他人已被宇文澈遣走。
    宇文澈朝那引路的内侍使了个眼色,内侍会意,躬身一礼,很快走近了清宁宫。
    待内侍进了殿,宇文澈朝他们走了几步,唇角含笑道,“清宁宫是母后的寝殿,父皇此时也在里面一道等着皇兄和皇嫂。”说着,又弯了弯嘴角,“父皇和母后都是极好之人,皇兄皇嫂不必担心。”
    公仪音朝他清浅笑笑,算是谢过了宇文澈的好意。
    说话间,方才那内侍已经走了出来,另有一青衣女婢并排走在他的身侧。看年纪已不小,如果公仪音没猜错的话,应该是元皇后身边的心腹宫婢,特意被元皇后派出迎接她和秦默的。
    内侍和宫婢脚步匆匆,行到三人面前行了礼。
    那宫婢清透的目光在公仪音和秦默面上一扫,很快知礼地收回目光,低垂了头恭敬道,“靖王殿下,皇上和皇后娘娘请三位进去,请随奴婢来。”
    “多谢风荷姑姑。”宇文澈朝那唤作“风荷”的宫婢温和笑笑,又转头望秦默和公仪音一眼,示意他们一起跟上,一道随着风荷往清宁宫殿内走去。而方才那内侍,则在殿外便止了步,依旧垂首恭谨候立着。
    一走进清宁宫,公仪音便闻到一种清新的瓜果香袭来,淡而甜香,沁人心脾。并不似一般宫殿中惯有的熏香,颇觉意趣,让人心旷神怡。
    身侧的秦默自然地牵过公仪音的手,侧头朝她笑了笑,似在宽慰她紧张的心情。公仪音回以一笑,又深吸一口气,顿觉心里安定不少。
    几人进了殿,上首软榻上坐着的两人听到动静,已经站起身朝他们迎来。
    公仪音目光随意一扫,只见左侧一人,三四十岁左右的年纪,相貌英俊,器宇轩昂,细看过去与宇文澈有几分相似之处,正是北魏炎帝宇文恺。
    而右侧女子,亦是三十来岁的年纪,容颜秀美,端庄大方,明艳动人,眉眼间看出了几分秦默的影子,正是北魏皇后元锦惜,秦默真正的生母。
    看到眼前的炎帝和元皇后,公仪音不由恍然。难怪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宇文澈就能认定秦默便是当年失踪的皇子。这么说来,宇文澈和秦默二人,正是一人肖父,一人肖母,还真是有几分一丝。
    炎帝和元皇后目光灼灼地看着秦默和公仪音,面露激动之色,相携着朝他们走来。
    几人走到殿中,正好相遇。
    元皇后热切的目光紧紧落在秦默面上,清透眼眸中闪烁着晶莹的泪花。她上上下下来回打量着秦默,红润的菱唇激动地蠕动着,却似被什么堵住了喉咙,半晌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一旁的炎帝亦是激动不已,眼泛泪花,眼中情绪翻涌。
    打量了秦默许久,两人的目光又转到公仪音面上,亦是目不转睛神色灼灼。直到看得公仪音有些招架不住,正想着该说些什么打破这尴尬的局面,宇文澈善解人意地开了口。
    “父皇,母后,你们再这样看着皇兄和皇嫂,他们都快被你们弄得不好意思了。”
    听到宇文澈打趣的话语,炎帝和元皇后这才蓦然回神。
    元皇后张嘴欲言,眼角泪珠却先行滚落。她只得别了眼,掏出袖中素帕拭去眼角掉落的泪珠,又深吸几口气调整好起伏的情绪后,这才抬了头,朝公仪音和秦默露出一个温柔的笑意。犹豫片刻,微哑了嗓音开口道,“那个……路上一切都顺利吧?”
    目光自是殷切非常地望着秦默和公仪音,但面上神情略有几分尴尬。
    这倒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朝思暮想失踪了二十年的长子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一方面自然激动得难以自持,恨不得将其抱入怀中痛哭一番才好。可另一方面,却又因这二十年的空白而不知该说些什么,所以才有眼下这样的局面出现。
    公仪音不动声色地侧了头看向秦默。
    对她而言,不管元皇后再亲切再和善,于她现在都还只是个面善的陌生人而已。可秦默却不一样,就算他此前从未见过元皇后和炎帝,但毕竟是他的亲身父母,那份骨肉亲情早已溶于血液之中,割舍不断。
    她看着秦默,不知道他会是怎样的态度。是会冷淡?会激动?还是也会无措?只是不管他用怎样的心态去面对元皇后和炎帝二人,作为他的妻子,公仪音自然会无条件支持他的任何举动。
    正思索之际,公仪音看到秦默素来古井无波的深瞳中泛起阵阵涟漪。
    她视线一垂,恰巧瞥见秦默垂在身侧的拳头微微一握,微有青筋露出。
    看到这里,公仪音终于定了心。
    原来,秦默对于此次见面,并不似自己想象中的那么无所谓。
    她眼睫一颤,心中了然。
    当年的皇子失踪一事,并非炎帝和元皇后的过错,而且这么多年来,他们也从未放弃过寻找他的希望。秦默心中自然会有触动,此时心里定已是惊涛骇浪翻涌。
    公仪音知道秦默性情凉薄,心事和情绪素来不写在脸上。除了对自己,很少会在其他人面前流露自己的真实情绪。所以哪怕如今站在他面前的是分别多年的亲生父母,他心中复杂的情绪,也不会明明白白表现出来。
    一方是不知道说些什么,一方是不知该怎么开口,虽然都有心打破现在这样沉闷的氛围,却又都迟迟未开口。
    宇文澈心下着急,想出声打破这僵局。只是想了半晌,竟也不知道该如何开这个口。思索半天,正愁眉不展之际,忽然听到一声清泠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阿默,我们快向父皇和母后见礼吧。”
    宇文澈心下一喜,撩眼望去。
    看口的正是公仪音。
    只见她正攥着秦默的手,清澈的目光却带着浅浅笑意望向元皇后和炎帝。
    因着公仪音对他们的称呼,元皇后和炎帝喜出望外,刚刚涌下去的泪花又激动地涌了上来。元皇后哽咽了半天,才看着公仪音断断续续说出了几个字,“好……好孩子……”
    公仪音笑笑,侧头一看,果然见秦默表情亦有所松动,忙偷偷挠了挠他的手心。
    方才这短短的时间内,她想了许多。不管是如今元皇后和炎帝激动的神情,还是他们先前不惜为了秦默同南齐签订休战协议的举动,都足以说明他们对秦默是发自内心的关怀。这样的情感,是父母长辈倾注在晚辈身上的最真挚的情感,并没有掺杂其他复杂的欲望和情绪。
    她虽母妃早逝,但父皇自小便对自己疼爱有嘉,给了自己完整而温暖的亲情。可秦默长在秦家,从小就背负了许多不属于那个年纪孩童的责任。因为秦氏宗主和秦氏二郎主的严格要求,因为王夫人的不待见,亲情在秦默的成长过程中从来都是缺失的那部分。
    现在眼前就有这样一个机会,让他可以重新得到父母迟到二十年的关怀,重新体会到亲情的温暖,她有什么理由不促成这桩美事呢?
    只要炎帝和元皇后是真心实意对秦默,她自然会投之以桃报之以李。
    果然,被公仪音这么轻轻一挠,秦默眼底的浓雾退去些许。
    半晌,他终于抬起头,凉凉开了口,“见过父皇母后。”
    声音虽小,语句虽短,落在忐忑不安的炎帝和元皇后耳中却不啻于仙乐。元皇后再也忍不住,泪水像决堤的河水一般滚落而下。
    这时,她突然上前两步,一把伸手抱住了秦默,嘴里哽咽着唤了出来,“我苦命的皇儿啊!”
    公仪音看到秦默下意识想将元皇后推开,可很快,他似乎想到什么,缓缓垂下手腕。虽然并没有同样抱住元皇后,但僵硬的身子已柔软不少。
    她看在眼里,不由勾了勾唇。
    这才是自己熟悉的秦默,虽然外表看上去凉淡清冷,但内心深处,他还是保留着那样一处纯净之地——柔软,充满阳光。
    元皇后抱着秦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仿佛把这些年的不安、愧疚、思念、煎熬等种种情绪都通通哭了出来。神情中的拳拳舐犊之心,让公仪音也湿了眼眶,不由想起了自己早逝的母妃。
    便是刚硬如炎帝,见到这样的场景,眼眶也跟着红了红。
    许久,元皇后的哭声才渐歇。
    她松开紧紧抱住秦默的手,不好意思朝公仪音和秦默一笑,用手帕拭了拭眼角道,“看我,哭成这个样子,真是让大家见笑了。”说着,朝公仪音弯了弯眼角,清和道,“重华帝姬可别放在心上,我平素里不大会这样的。”
    “怎么会?”公仪音忙摆摆手示意自己不介意,末了又诚恳道,“母妃生前都唤我作无忧,母后和父皇若是不介意,也直接唤我无忧便是。”
    “好。”元皇后欣慰地点了点头,看着公仪音的目光愈发柔和起来。只是眼眶肿成一个桃子,弯起眼角时倒显出两份滑稽来。
    宇文澈看了看略显狼狈的元皇后,贴心地开口道,“母后,不如您先进内殿梳洗一下。如今皇兄和皇嫂已经回来,若是您想同说说话,倒也不急于这一时。”
    元皇后是一国之母,姿容仪态自然马虎不得,闻言也意识到自己面上定然很狼狈,遂点点头应道,“你说得有理,那我先进内殿梳洗一下。无忧和……阿……阿默,请先等等母后可好?”叫秦默的名字时,元皇后明显顿了顿,撩眼小心地看了秦默一眼,见他面色没有异常,这才微舒了口气,接着将话说完。
    公仪音微笑着点点头,“母后请便。”
    元皇后便在风荷的陪同下进了内殿。
    而这便,炎帝则让宇文澈领了公仪音和秦默入座。
    待各自都落了座,炎帝看一眼秦默,唏嘘开口道,“朕从没有想到,居然还能够在有生之年见到皇儿你。”说到这里,他微微一顿,却并未等着秦默接口,又接着往下说,“当年朕刚刚登上皇位,你母后便怀了你,朕高兴坏了。可谁曾想,竟然会发生那样的事!你失踪之后,你母后茶饭不思了好一段时间,最后才勉强振作起了精神。这么多年来,我们一直没有放弃寻找过你的希望,好在阿澈能干,最后终于找到了你的下落。”
    他紧紧凝视着秦默,声音也有些哽咽起来,“当年你失踪之时才刚刚出生。你母后怀你之时我们便想了好多个名字,可总是不满意,谁曾想还未做出最终的决定,你便……”安帝深吸一口气,稳定了情绪才接着道,“朕想,这个默字随了你这么多年,你定然也有了感情。虽则现在已经回来了,这个字,倒也没有太多改的必要,不如以后就用这个字可好?”
    炎帝问询的目光切切地看着秦默。
    秦默点了点头,“好,多谢父皇体谅。”。字虽不用改,但既然都已回了北魏恢复了身份,这姓,自然还是要改的。于是又接着开口道,“姓氏的话,还是尽早改过来吧。”
    炎帝还未来得及说话,便听到宇文澈兴高采烈道,“那以后皇兄便叫宇文默了?”宇文澈抚掌笑道,“这可真是太好了!”
    秦默睨他一眼,抿了抿唇淡淡一笑。
    正好这时元皇后从内殿梳洗完毕走了出来,听到宇文澈这话,她先是一愣,继而回过神,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过来,激动地看向秦默问道,“阿……阿默,你同意恢复宇文之姓了吗?”话音落,声音一低,扯出一抹笑意道,“若是你不愿意的话,暂时不该也是可以的,你不用勉强自己。”
    听到这里,公仪音对元皇后的好感又深了一分。
    若说起私心,自然是越早改回宇文这个姓氏越好。但元皇后还是站在秦默的立场上说出了方才那话,这足以说明她是真正关心秦默这个人,而非其他。
    秦默难得的露出一抹琉璃般光彩的笑意,“既然都已经回来了,姓氏自然是要改的。”
    “好。”元皇后一颗心落了地,展演一笑,走到炎帝旁边坐下,又关切问道,“无忧和阿默回来的路上可还顺利?”
    公仪音点点头,“阿澈安排得十分妥帖,一路上旅途都很愉悦。”
    见公仪音出言夸赞自己,宇文澈不由咧嘴一笑,眼中带着熠熠光芒看向元皇后,“母后,有我出马,您难道还不放心吗?”
    “是是是。”元皇后心情愉悦,眼角眉梢尽是笑意,“此次能成功找回你皇兄,你绝对功不可没。看在你这般能干的份上,母后可以答应你一个请求,你回去好好想想,看你想要什么。”
    宇文澈一听,点珠般的眸子转了转。忽而神情一转,眼中一抹狡黠闪过,“既然母后都这样说了,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元皇后微愣,“阿澈,你这是……已经想好提什么要求了?”
    “当然。”宇文澈斩钉截铁道。
    “那么,你说出来听听。”元皇后笑意莹然。
    宇文澈有些不自在地看公仪音和秦默一眼,犹豫一瞬才清清嗓子开口道,“母后若是愿意答应儿臣的一个请求的话,不如……就帮儿臣解除同阿歌那丫头的婚约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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