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默手下一用力,手中的纸条便化作了细小的纸屑,如流沙般从他的指缝间随风飘散。
    三皇子造反,定然是高琼计策中的一环。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高琼下一个要瞄准的对象,应该就是安帝了。
    至于三皇子为何会把目标瞄准公仪音,十有八九是受皇后蛊惑。而皇后和公仪音之间,更多的应该是私怨。
    可不管原因是什么,如今公仪音在京中的安全都堪忧。
    他虽然暗中培养了一批势力,但一则无法全都曝光在明面上来,二则就算他手中的势力再大,也不可能同军队抗衡。
    现在公仪音虽然可以在璇玑楼暂时避避风头,但这并不是长久之计。一旦高琼举兵回京,一旦他清扫完所有的障碍,他就会腾出手来对付公仪音,毕竟,公仪音也冠了“公仪”这个姓氏。
    秦默双手握拳,在长几上恨恨地捶了一下。
    枉他素来自诩算无遗策,居然在这么大的问题上被人占了上风,这让他如何甘心?!虽然也其中有客观因素的限制,但如今这情况,确实让他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因为,高琼如今手中有着最重要的一样东西:兵力。只要军队还掌握在高琼手中,他就没有办法同他正面抗衡。
    秦默眉头紧拧,神情肃穆地在几案后坐了下来。
    对于南齐的存亡,秦默其实并不怎么放在心上。他性情一向凉薄,只有极少数的人事才会让他上心,而这其中,自然包括公仪音。
    所以,他现在首先要考虑的,是怎么确保公仪音的安全。
    他如今身在凉州,就算他大部分的势力都留在了建邺,可对于公仪音的安危,他还是十分担忧。可是眼下这情况,梁璟显然不会轻易放他离开。从他这段时间的观察来看,梁璟特意上书请求安帝派自己来调查杜副将一案显然是有目的的。
    杜副将本就是他派人杀的,他既知道自己擅长断案,就应该知道自己总会查出这幕后指使就是他。尽管如此,梁璟还是让自己来了凉州,那么……结论只有一个。
    他压根就没有想让自己活着回去。
    可为什么一开始,他要将自己卷入这其中?!除开他是公仪音驸马的身份外,秦默怀疑,梁璟极有可能也对自己的真实身份产生了怀疑。
    如果他当真查到了自己北魏皇子的身份,定然也查到了北魏在不遗余力地寻找失踪的大皇子一事。那么他千方百计让自己来凉州的目的只有一个——他想利用自己的身份去威胁北魏。
    秦默嘴角抿成了一条凉薄的直线,眼中笼着幽深暗色。
    事情发展到了这个地步,如果他和公仪音想活下去的话,摆在他们面前的就只有一条路了。那就是——去北魏。
    按照目前的京中局势而言,安帝明显大势已去,不可能再将这一局掰回来。而三皇子此时早已利益熏心,已经听不进任何劝,他迟早也会成为下一个高琼下手的对象。剩下的几个皇子,只有四皇子已成年,还是个不成器的主。
    可以说,南齐后继已无人。
    秦默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
    没想到,他前脚刚毫不留情地拒绝了宇文澈,后脚就只剩下去北魏这一条路了。人生……还真是际遇无常。
    他神情清冷地站起了身,起身走到门口掀起帘子,看向帐外候着的士兵道,“去请子笙过来。”
    莫子笙作为护送秦默前来凉州的侍卫,被安排住在秦默隔壁的营帐,这几日表面上会帮秦默做一些日常搜集证据的工作,似乎并不怎么起眼,实则暗中一直都跟璇玑楼安插在凉州的探子有联系。
    那士兵殷切应一声,往旁边的营帐去了。
    很快,营帐外响起了莫子箫的声音,“郎君。”
    “进来。”
    莫子笙挑帘而入,走到秦默面前行了个礼,“郎君,你找我?”
    “嗯。”秦默淡淡抬了头,“陪我出去走走。”
    莫子笙知道这几日秦默都被人监视着,见秦默似有话对他说的样子,便没有多问,点了点头随着秦默走出了营帐。
    因为方才碰了壁,守在帐外的那两名士兵不敢多问,只凝神屏气地不远不近跟在秦默身后。
    莫子笙走在秦默身侧,两人并肩不紧不慢朝前走着。
    秦默压低了嗓音,用只有两人听得到的嗓音道,“三皇子造反了。”
    “什么?!”莫子笙微惊,抬眸难以置信地看向秦默,他今日被秦默派出去打探梁璟处的动静了,没来得及与璇玑楼的探子碰面,还不知道这个消息。
    “阿音如今在京中的处境堪忧。”秦默接着道。
    莫子笙定了定心神,沉声道,“郎君需要属下怎么做?”
    “你传信回璇玑楼,留子瑟在京中打点产业,让子箫和子琴偷偷护送阿音来凉州。”秦默眸色沉郁,一字一句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莫子笙惊讶地挑了挑眉,“郎君让殿下来凉州找您?”
    “嗯。”秦默若有所思地应了。
    莫子笙一脸诧异。
    虽则三皇子造反,建邺已经不安全。但梁璟,或者说是高琼才是这一切的幕后主谋,若让殿下来凉州,岂不是更不安全?
    他刚要出口问出自己的疑问,忽而想起一事,眼中好不容易退去的惊诧之色又浮了上来。
    前几日宇文澈暗中来找秦默的事他已经从秦默那听说了。秦默的身世,本就是璇玑楼去查的,所以他们四人一直都知道,当时听到宇文澈来找秦默的消息,虽然也有些许惊讶,却算不得震惊。秦默拒绝宇文澈的请求也算是他意料之中的事。
    毕竟,郎君有多宝贝殿下,他们四人都是看在眼里的,如今这种动荡的局势下,殿下绝对不可能离开南齐。只要殿下不走,郎君就不可能走。
    只是,三皇子这一叛变,一切就变得不同了。
    若是殿下还想安全地活下去,摆在郎君和殿下面前的就只剩一条路——去北魏。
    而此时郎君决定让子琴和子箫护送殿下来凉州,就说明他心中已经做了这个决定,那就是,带殿下去北魏!
    他眉头微挑,看向秦默,微微迟疑道,“郎君想带殿下去……去北魏?”
    秦默神情冷峻地“嗯”一声。
    “可是殿下那里……会同意吗?”他忍不住问出了自己心中的疑问。
    秦默没有出声。
    说实话,公仪音是否愿意同他去北魏,他自己也不确定。可不管怎样,他都不敢留公仪音在建邺了。只有她在自己身边,由自己亲自护着,他才会安心。
    至于以后的路,等阿音来了,他们两人再一起做打算。
    “若是阿音不愿意去北魏,我就带她去她想去的地方。”她想去哪里,想做什么,我都陪着她。后一句话,秦默没有说出来,只抬起那双清澈无涯的双眸,眼中带着孤帆远影般的空明看向远方。
    秦默说得轻描淡写,莫子笙心中却是猛地一震。
    从他十二岁的时候,他就跟着郎君了。他看着郎君一步步从一无所有走到如今的地步,这其中的艰辛,只有他们四个一直跟在郎君身边的人才知道。可现在,为了殿下,郎君却可以如此轻易地放弃这一切,这让他心中如何不感到震撼?
    秦默收回目光看向莫子笙,“我回去写一封信给阿音,信中会将一切都跟她说清楚,你让璇玑楼速速传回建邺。我看……如今梁璟也已经蠢蠢欲动,杜副将一案,怕是拖不了多久了,我们要早做准备。”
    莫子笙收回心思,点点头应了下来。
    两人又假装随意地四下转了转,这才回了营帐。
    事不宜迟,秦默也不耽搁,提笔将所有经过和他的想法都写在了信上。写好之后,他将信封仔细封好,交给了莫子笙。又另外修书一封给子琴子箫等人,也一并交给了莫子笙。
    “务必尽快传回建邺。”
    “属下明白。”莫子笙沉声应了,将两封信收入袖中,向秦默告辞离去。
    掀帘而出的瞬间,一阵凉风灌入帐中,吹起秦默的衣襟,满袖生凉。
    他抬头看一眼帐外。
    方才还晴空万里的艳阳天,忽然就阴了下来。
    *
    公仪音在璇玑楼躲了几日,三皇子那边四下搜寻没有找到她,果然把主意打到了帝姬府的仆从身上。
    好在阿灵和阿素已经被莫子箫偷偷送到了顾府,其他人得了公仪音的吩咐,只一味说自己并不知道公仪音的下落。
    公仪音毕竟是帝姬,是自己的阿妹,三皇子不敢做得太过,在府中搜索一番,见没有什么收获,只得悻悻作罢,暗中仍吩咐人四处搜寻不提。
    安帝也被三皇子软禁在了后宫之中,对外只称安帝身体不适需要静养,一切朝政暂由三皇子代理。
    太子在世之时,朝中就有部分大臣是站在三皇子这一边的。太子一死,三皇子成了唯一可能的太子人选,所以部分见风使舵的朝臣立马投入到了三皇子的阵营。因此,三皇子代为执政的消息一出,并没有遭到众臣们太多的抵触。
    有少部分朝臣对此心怀异议,三皇子雷霆手段,找借口处理了几个带头闹得最凶的大臣。如此一来,剩下的人就算心中再多不满,也不敢提到明面上来了。
    一时间,三皇子在朝中风头正盛,俨然已经成为了南齐下一任君主的模样。
    他自以为胜券在握,所有的一切都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是以颇有些洋洋自得。殊不知,没有军权在手,他这个位子坐得并不稳当。那些附和拥戴他的朝臣中,有部分早已成为了梁璟在京中的眼线。
    这一日,因连日处置了几名闹得最凶的大臣,朝臣人人自危,早朝上再无反对的声音。三皇子心情大好,下了朝后来了兴致,带人去了甘泉殿。
    如今的甘泉殿,早已被三皇子的人围得水泄不通,安帝身旁的近侍全数被撤下。只是为了避免落人口实,留了刘邴一人在安帝身旁伺候罢了。
    三皇子带了人一行浩浩荡荡往甘泉殿而去,却恰好在甘泉殿门口碰到了皇后。
    他与皇后早已达成同盟,当初杀太子一事,也是在皇后的撺掇下才胆敢行事,而逼宫一事,更是少不了顾家的暗中助力。如今事情发展顺风顺水,他自以为皇位稳收囊中。心中知晓这一切离不开皇后的推波助澜,再者又要在众人面前做出个孝顺的模样来,是以明面上对皇后颇为恭敬。
    软禁了安帝之后,他便立马以安帝的名义解除了皇后的禁足。
    如今,皇后早已没了先前被软禁长秋宫时那落魄的模样,一身绛红云纹曳地长裙,玉带束腰,乌压压的发髻高耸,整个人恢复了从前的华贵与端庄。
    她带着女婢款款而来,自然也看到了往甘泉殿而来的三皇子,不由停下了脚步。
    “儿臣见过母后。”三皇子走上前,朝着皇宫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皇后露出一个慈爱的笑意,望着三皇子道,“三皇子不必多礼。”顿了顿,她笑意加深了些,带了几分捉摸不透的神色,“三皇子也是来看主上的?”
    三皇子点点头,抬头看向皇后道,“听内侍说父皇这几日身子不大好,我过来看看他。”
    “是啊。”皇后点头附和,“我这几日得空便来看看主上,的确见到主上的面色不大好,也请太医来瞧过了,只说要慢慢调养着。
    三皇子扯出一抹笑意,“母后辛苦了。”
    皇后眼眸微闪,自嘲地笑笑,面露一抹无奈之色,“看病煎药的又不是我,自然谈不得辛苦。只是你也知道的……主上他……并不大愿意见到我。”
    三皇子不知道皇后和高琼之间的关系,自然也不知道安帝为何要将皇后软禁起来,只当安帝被后宫那些莺莺燕燕迷了眼,嫌皇后碍事,闻言便笑笑,宽慰道,“父皇一时糊涂,母后也别往心里去。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等再过些时日,父皇自然会明白谁才是对他好的人。”
    皇后心中冷笑一声,心道这三皇子对自己可真是毫无戒心。
    不过三皇子越是这样,对她和高琼的计谋就越有利,便也扯出一抹笑意,点点头道,“我明白。”抬眸看一眼甘泉殿,微微带了笑意道,“我们进去吧。”
    三皇子应一声,与皇后一道进了甘泉殿。
    甘泉殿中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药味,三皇子不适地皱了皱眉。皇后淡淡看他一眼,没有出声,握在袖中的手却紧了一紧。
    被软禁的那段日子,她想了又想。
    舒美人落胎一事,破绽太多,安帝虽然算不得明君,但却并不糊涂,不可能当真相信了舒美人的说辞而将自己软禁起来。他极有可能是知道了什么,却无法摊开来说,只得用了这个理由将自己看管起来。
    她左思右想,将安帝那段时间的神情举动都回想了一遍,再加上她先前在宫中各处安插的眼线,最后终于得出了一个结论。那就是,安帝之所以将她软禁起来,十有八九是从公仪音那里得知了自己与高琼的关系。
    至于为何不立即动自己的原因。一则是忌惮自己身后陆家的势力。二则……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大概是怕会打草惊蛇了。也就是说,安帝他们,现在并不知道高琼的真实身份。
    这么一来,她和高琼便占了上风。
    这几日,她虽然时不时来甘泉殿,不过是做戏给世人看的罢了,并未进过内殿。再者,安帝吃的药,总归要经过她这里,她才心安不是?
    不过没想到三皇子今日会心血来潮来甘泉殿。
    安帝这些日子虽然已有几分神志不清的症状,但皇后心中有鬼,到底有些心虚,怕安帝在三皇子面前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因此索性便陪同三皇子一起进去了内殿。
    这是她这么多天以来第一次踏进甘泉殿的内殿,也是她第一次再次见到安帝。
    安帝正好醒着,正就着宫婢的手在喝着药。
    听到脚步声,安帝抬头望来。目光触及到皇后的面容,瞳孔猛地一缩,手一扬,宫婢不妨,手中的药碗没端稳,“啪”的一声掉落在地碎成碎片。
    宫婢身子一抖,忙不迭跪在地上求饶。
    安帝却似没有注意到她一般,只恨恨地盯着皇后,抖抖索索地抬起手指向她,额上青筋爆出,声嘶力竭地怒吼道,“你……你怎么来了?!给朕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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