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车上,不知为何,公仪音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
    也许是香雪和芳若的遭遇让她心有戚戚,又或者,是那位神秘的北魏靖王突然出现在了天水郡让她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不管如何,她却已没了来时的雀跃和欣喜。
    秦默自然瞧出了公仪音心情的不快,伸手将身侧的公仪音揽入怀中,下巴轻轻抵在她鸦青的头顶上,温润开口道,“阿音在想什么?”
    “还在想香雪和孔氏当年之事。”公仪音闷闷道。
    “都过去了,阿音就不要再多想了。”
    “嗯。”公仪音应一声,把玩着他修长如玉的手指,随口道,“阿默,你说阿弈日后再面对孔氏时该如何自处?一个是生下他便含冤而死的生母,一个是尽心尽力养育他到这么大的养母,可偏偏却是养母杀了他的生母。生恩和养恩,他该如何取舍?”
    公仪音话音落,却并未听到秦默的回话,心下有些好奇,抬了头朝秦默望去,却见他目色有些沉凉,低垂了眼睫望着虚无的前方。
    她一愣,刚要开口发问,却忽地意识到自己方才似乎说错了话。
    生恩……养恩……
    对秦默而言,日后他也会遇到这样两难的境界吗?
    公仪音方才不过随口一说,并未多想,此时见到秦默这样略显寂寥的神情才蓦然反应过来,不由一慌,忙坐起身道,“阿默……我……我……”支吾了半天却不知说什么的好。
    秦默似回了神,低头朝公仪音笑笑,柔声道,“阿音,没什么的,你不必在意。我想……不管是生恩还是养恩,终究还是要对得起自己的本心才是。”
    他的声音中带了一丝淡淡的凉淡。
    窗外艳阳高照,他的周身,却似笼了一层淡淡的薄雾,琉璃般通透。
    公仪音不知道该说什么的好,只得用力地握住他的掌心。心中暗暗下定决心,不管日后秦默的真实身份如何,她定要与他共同进退。
    只是……这时的她还没有想到,这一天竟然来的如此快。
    祖宅之事虽了,因北魏靖王之事,两人心中都有些不安。是以回程便加快了速度,一路车牛不歇,本该五六日的路程生生缩短成了四日半。
    到了出发后第五日中午,帝姬府的车队终于进了建邺城。
    进了城门,再次感受到建邺熟悉的气息,公仪音不由深深吸了口气。
    他们总算是又回来了。
    原本还不觉得建邺有多么好,只是去了一趟冀州,又去了一次秦州,才发现心中最惦念的地方始终是这里。这里有着她所有生活过的痕迹,有着她和秦默过去现在的点滴。
    一行人疲惫不堪地回了帝姬府,秦默让莫子笙和其他同行的侍卫自行下去歇着了,自己则和公仪音往聆音园走去,阿灵和阿素两人在身后远远地跟着。
    休息了一会,又用了饭,秦默离京大半个月,有很多事情等着他去处理,便先出了门。公仪音便叫阿灵唤了宁斐进来。
    “属下见过殿下。”宁斐很快过来了,朝公仪音行了个礼,眼中有淡淡的喜色。
    “宁斐,坐吧。”公仪音在正厅中的长几前坐下,示意宁斐也坐。
    宁斐以前是断不肯坐的,只是前几次公仪音都十分坚持,他这次也不推脱,照她的吩咐在公仪音对面坐了下来。
    “我离京这段时间,府里头可都还好?”
    宁斐点点头,肃然道,“殿下请放心,府里头一切都好。”
    “阿染那边可派人来找过你?”
    宁斐摇摇头,“不曾。”
    公仪音微微定了定心,既是不曾,说明阿染那边应该也一切都好才是。
    她想了想,又问起了宫里的情况,“青樱青珞那边可有派人传信出来?”公仪音临走前曾吩咐过青璎青珞,若是宫里头有什么情况,务必要传信出来让宁斐知晓,再由宁斐定夺是否需传信告诉她。虽然她在天水没有接到宁斐的传信,但这并不代表宫里和京里没有发生什么事。
    果然,听到公仪音这问话,宁斐沉默了片刻。
    见他这幅神情,公仪音不由皱了眉头。她最是了解宁斐,每当他露出这种神情的时候,就是心中有事却又不知该不该说的时候了。
    公仪音凝了目色,一眨不眨地盯着宁斐道,“我知道你心中有事,说吧。”
    宁斐无奈,应一声,低头道,“青璎和青珞那里传了一次信出来,说的是……说的是……”宁斐支吾了片刻,却似乎不知从何说起。
    公仪音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待要再问,却见宁斐从袖中掏出一张纸条来,双手捧着恭敬地递到公仪音面前道,“殿下还是自己看吧。”
    公仪音接过纸条张开一看,脸色顿时黑了下来,眼中闪烁着盈盈波光,显然内心十分不平静。
    纸条上只有寥寥数语:
    今主上后宫佳丽渐多,主上头疼宠幸之序,听信奸人进言,每每到了黄昏,便在宫中坐羊车随意行走,羊车停于何处宫殿外,主上当夜便宠幸宫中所住嫔妃。不知为何传到了宫外,人人称奇,直道羊车望幸之法,古往今来从未有之。
    青璎和青珞是公仪音亲自挑选出来的宫女,对于宫中的风向最是敏感,两人为人亦是机敏机灵。照说,此事本是安帝的私事,是不该报与公仪音知道的,如今两人却特意写了纸条传信出来,只能说明这件事情的事态已经发展到了快要失控的地步了。
    公仪音将手中纸条攥紧了一团,心中又是愤怒又是不解。
    父皇何时,竟昏庸至此了?果然皇家之人多凉薄!
    她心中愤愤,抬头偶然一瞥,却见宁斐似仍有些欲言又止,不要皱了眉头道,“宁斐,还有什么事吗?”
    宁斐点点头,斟酌着道,“还有一事,并非从宫里传出,而是属下打听到的情况。”
    “说。”公仪音直觉他要说的不会是什么好事,语声有些冷凝起来。
    宁斐想了想,还是一五一十道,“主上……近日不知因何故,大兴土木,修建佛寺,苛捐重税,导致百姓苦不堪言,怨声载道。”
    “你说什么?!”公仪音大骇,猛地伸手一拍面前的几案。
    她忽然发怒,宁斐尚好,却把身后的阿灵和阿素吓了一条,脖子一缩,受惊般地看向公仪音。
    公仪音却似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失态,紧紧盯住宁斐不可置信道,“你说父皇他……他苛捐杂税导致百姓怨声载道?!”
    “是。”宁斐低垂着头应下,不敢看公仪音那灼灼发亮的目光。
    公仪音“腾”的一声站了起来就要往外冲去。
    “殿下!殿下您去哪里?!”阿灵阿素见她这般怒气冲冲地就往外冲,忙上前拦住了她,“殿下您这是要去哪里啊?!”
    “去宫里,见父皇问个清楚!”公仪音意难平,胸前剧烈地起伏着。
    “殿下!”阿素突然在公仪音面前跪了下来,见阿素如此行事,阿灵虽不知为何,也跟着跪了下来。
    阿素跪在公仪音面前,望着她一字一句道,“殿下要去宫里找主上,婢子本没有资格阻拦。只是殿下如今正在气头之上,若如此怒气冲冲地冲进宫里去质问主上,主上难免心中不快。您想,主上如今这般行事,定然是受了奸人挑唆,您再这般,万一被那不怀好意之人趁机向主上进献谗言,到时候吃亏的还是殿下您啊!就算殿下您要去找主上,好歹也等九郎回来之后同他商议再去吧!”
    公仪音看着跪在身前的阿素,她的眼眸明亮如星,看在公仪音眼中,满腔的怒气渐渐消了下来。
    她叹一口气,伸出手道,“罢了,你们起来吧,是我太冲动了。”
    阿素见状,也舒一口气,站了起来。
    公仪音转身又坐回榻上,秀眉蹙成一团,一脸心绪不宁的模样。
    宁斐见状,也不敢多说,只起身站了起来。
    良久,公仪音反应过来,看向一旁垂首而立的宁斐道,“宁斐,你先下去吧,有什么事再来告诉我。”
    宁斐应一声,看着公仪音抿成一条直线的唇角,张了张嘴似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咽下,行礼退去。
    公仪音歪在榻上,无力地朝阿灵阿素摆摆手道,“你们先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阿灵和阿素对望一眼,应一声是,退了下去,只不敢走远,依旧在门口候着,以防公仪音突然叫人。
    好在秦默没有出去多久,很快便回了帝姬府。
    进了院子,阿灵和阿素忙迎上前朝秦默行礼,“见过九郎。”
    见她俩这忙不迭的模样,又瞟一眼公仪音房间那紧闭的房门,秦默心中有了几分猜测,开口道,“阿音怎么了?”
    阿素定了定神,将方才发生的事同秦默说了一遍。
    秦默听了,眸光微闪,抿了抿唇道,“我知道了,你们也不用担心,我进去同她说说。”
    阿灵阿素忙应了,走到门前小声通禀了一声,“殿下,九郎回来了。”说着,推开门请了秦默进去。
    秦默踏进房中,见公仪音正懒懒地卧在窗边的美人榻上。
    阳光从窗外倾泻进来,洒在公仪音的身上,她的周身沐浴着金光,散发着通透的琉璃之色。眼神淡淡地看向窗外的景致,带了一丝忧愁,退去了平日的明朗之色,却愈发显出楚楚韵致。精致的下颌微扬,优美的侧颜弧线又带了几分流光飞舞的媚。
    秦默看着她,缓步上前。
    公仪音知道秦默进了屋,半晌才懒懒地转头看去,轻启红唇抬眼看秦默一眼,“阿默,你回来了。”
    秦默点点头,就势在她身旁坐下,抬手抚了抚她微蹙的眉尖,语声清润,“阿音心情不好。”
    用的是肯定句。
    公仪音知道刚刚阿素在外头定然将先前之事告诉了秦默,也没有多说,只道,“父皇的做法……实在让我寒心。”
    秦默轻轻握住她白皙如玉的双手,轻声道,“阿素制止得很对。”
    公仪音叹口气,“我知道,我只是一时怒气上涌,没有控制好自己。”
    “我看,后宫之事暂且不说,修建佛寺一事,仍需从长计议。我方才在璇玑楼见子琴时,她也同我略提了此事,我已经让他去查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了。待了解清楚之后,我们再打算下一步不迟。”
    公仪音有些疲惫地点了点头,“便按你说的办吧。”
    “只是……你如今从天水回来了,主上那里,是必然要去的。明日我陪你进宫如何?”
    “好。”公仪音轻轻应了,只觉心中一阵凉意袭来。
    明明窗外艳阳高照,她却觉得心里有些冷。
    秦默握了握她的指尖,怜爱地抚了抚她脸颊的肌肤,温声宽慰道,“阿音,我知道此刻你的心里一定很乱,我只想让你知道,不管日后发生什么,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他的声音不大,却一字一句清晰地钻入公仪音的耳中。
    原本故作坚强的眉目在这一刻突然软了下来,心中的委屈之情就像决堤的河水一般泛滥上来。她眼角一湿,扑到了秦默怀中,紧紧锢住他的腰身,有些疲累地闭上双眼,有凉凉的泪珠自眼角滑落。
    秦默轻轻叹一口气,知道公仪音这会子因安帝这些日子的作为而心里难受,虽则心中怜惜,却也想不出什么合适的话来安慰她,只得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让她在自己怀中安静下来,一面又掏出帕子替公仪音轻轻拭着泪珠。
    果然,在秦默怀中躺了一会,公仪音方才复杂起伏的心绪渐渐平静下来,她接过秦默手中的帕子,将眼角残存的泪珠擦干,从秦默怀中退了出来,深吸一口气看向秦默道,“阿默,子琴那里可有什么消息?”
    听到公仪音的问话,秦默的目光下意识闪了闪。
    公仪音心中一紧,紧紧凝视着秦默的神情,目光也变得冷静起来,“阿默,子琴是不是打探到了什么?”
    秦默避开她灼灼的目光,神情悠远,转头看向窗外。
    窗外树木随风轻摇,凌霄花架下的秋千也在风中轻轻摆动着。春暖花开,枝繁叶茂,太白山石下的清泉中那几尾游鱼正在欢快地游曳着,一副生机勃勃的景象。
    一切仿佛都还是从前的模样。
    可秦默知道,尽管如此,很多人和事,已经渐渐开始走上与从前全然不同的轨道。
    见秦默不出声,公仪音心中不免沉了几分。
    她与秦默一路走来,大大小小的事也经过了不少,秦默从未对她有过隐瞒,今日却这般吞吞吐吐,只能说明……他心中藏着的事那件是关系重大!
    他方才分明是去了璇玑楼,这段时间……他吩咐璇玑楼查的事也只有北魏靖王一桩了,难道……这事起了什么变故?
    公仪音心神不定,只得紧紧凝视着秦默精致的侧颜,抓住他手臂的手指不由自主收了收。
    片刻,秦默转回目光,眼神中带了一丝看不懂的神色,仔仔细细看了公仪音一番,忽而沉凉开口道,“阿音,如果有一天……我不再是我了……你会怎么办?”
    公仪音先是一愣,有些不明白秦默这话的意思。
    她微狭了一双雪瞳,将他方才那话在心里细细咀嚼了几遍。他不再是他?这究竟是何意?
    公仪音皱了眉头,本欲出声发问,然后目光触及到秦默带了些凉意的眼神时,忽然脑中一道灵光闪过。
    难道……秦默……说的是他的身世?莫非……他的身世有什么进展了?
    可是……他方才出去不是为了北魏靖王之事么?缘何又扯到他自己的身世上去了?
    除非……
    公仪音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个大胆的猜想,顿时将她惊在原地动弹不得。
    除非……
    秦默的真实身份与北魏有关?更有甚者,有可能同北魏皇室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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