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似乎挣扎了好久,终于还是低了头,一脸颓然道,“我……我不能说……”
    公仪音一怔。
    阿秀说的是,“她不能说……”
    原本公仪音还有所怀疑,阿秀肚子里孩子的父亲会不会是阿光。
    毕竟,看阿秀的模样似乎与阿光是两情相悦。明叟虽然不赞同两人在一起,但年轻的少男少女兴之所至,也许某次偷尝了禁果也说不定。后来事情败露,为了保护阿光,阿秀才随意指了李铁牛来当替罪羊。因为若是未婚先孕,在这样小的村庄里,男女双方都会受到舆论的谴责,听贾伟民的意思,似乎也有严厉的惩罚等着他们。而强奸罪就不同了,若是被强奸,阿秀就是受害者,那么被惩戒的就只有施暴者一人。
    可是看方才阿秀一系列的表现,她分明不是在保护某人,而是……在害怕着什么。
    莫非……阿秀当真是被人施暴才导致怀孕,而这施暴者,是让她害怕的人物?
    公仪音皱了眉头,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又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忽然发现了一丝端倪。能让阿秀如此害怕的人物,想来在村子里应该有点势力。而这甘泉村最有势力的人,不就是贾伟民?
    再联想到刚进房间时阿秀脸色突然的惨白,公仪音突然意识到,也许,阿秀害怕的不是别人,正是贾文!这么一想,所有的事情都想得通了。
    从贾文对自己的态度来看就知道他是个色迷心窍之人,阿秀容貌清丽,家中又只有年老的祖父,很容易被贾文盯上。而方才阿秀本来准备说出他的名字,却突然像看到了什么一样面露惊恐之色,应该就是贾文不放心在窗户口露了个面,以再次威胁到阿秀。
    公仪音深吸口气压下心底对贾文的厌恶,看着阿秀单薄的眉眼,用轻柔而和缓的声音道,“阿秀,你同贾文熟吗?”
    她话音一落,阿秀的身子忍不住颤了颤,放在膝上的手指忍不住紧紧攥住自己的裙衫,瘦弱的手背上青筋爆出,眸中一抹隐忍之色。半晌,她木讷地摇摇头,“不……不熟……”
    “你们俩家似乎住得并不远?”
    阿秀“嗯”了一声,没有再说话,目光恍惚而黯淡,似乎陷入了什么沉思和回忆当中。
    “我见他方才几次把目光落在你身上,他是不是也喜欢你?”
    阿秀却似听到了什么骇人的话一般,拼命摇头道,“没……没有……”说着,突然一阵干呕,公仪音忙上前替她拍着后背,看着她痛苦万分地将腹中的酸水都呕了出来。
    好不容易停歇了下来,阿秀呆呆坐在原地,原本水灵的大眼睛此时像失去了光泽的死鱼眼睛,定定地盯着地上某一处发呆,半晌不曾转动。
    公仪音心中不忍,可为了查明案子的真相,只得再添一把火,“阿秀,我再问你一次,欺负你的人,当真是李铁牛吗?你想清楚了再回答。”
    阿秀依旧是那个呆呆的表情,脸上的神情呆滞得如同一张白纸。公仪音以为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有听到,刚要再问一遍,只是“阿秀”两字刚叫出口,便见阿秀捂住耳朵失声尖叫了起来。
    “不是他!不是他!是我自己!都怪我自己!你们烧死我吧!你们烧死我吧!”说罢,突然像发了疯似的,猛地站了起来,一把朝门外跑去。
    她尖叫着到了院子里,双眼空洞无神,不住地大喊大叫。
    原本在正厅里的众人也被惊扰到,纷纷走出来查看。
    公仪音追了出来,见阿秀这幅模样,心知她是受了刺激,不由有些自责。刚要上前抱住阿秀,却见她四下惊逃,手上不住挥舞。一个不小心,长长指甲就往公仪音的脸上挥来。
    “小心!”身后响起秦默色变的声音,公仪音身子往后一仰,堪堪躲过了阿秀的袭击,赶紧往后几步站定,心中一阵后怕。
    秦默皱了皱眉头,飞身上前,刷刷两下点了阿秀的穴道,阿秀双眼一闭,身子软绵绵倒了下来。秦默朝身后的荆彦丢了个眼色,荆彦会意,上前接住了阿秀。
    荆彦看向闻声出来的明叟,“明叟,阿秀受了刺激需要休息,去你家可好?”
    短短功夫,明叟仿佛又老了几岁,他定定地看了双目紧闭的阿秀一眼,眼中一抹痛苦的神色,什么话也没说,转身步履蹒跚地朝自己家中走去。
    荆彦无奈地朝秦默看一眼,抱着阿秀跟在明叟身后走出了贾伟民家的院子。
    公仪音看着他们离去的身影,眼中闪过一丝懊悔之意。
    贾伟民眸色闪了闪,看着秦默搓着手小心翼翼道,“寺卿,您看现在……”
    “我们去明叟家看看,有消息了再过来通知你们。对了,阿秀不知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还请贾村长替我那十几名侍卫找个暂时歇息之处。”
    “当然当然。”贾伟民满口应下,“寺卿您看,你们昨夜宿的那院子旁边的大堂平日是给村民集会用的,请您的侍卫去哪里休息可好?我让人送些茶水过去。”
    秦默点点头,“劳烦了。”又看向阿光,“你先回去吧,有需要我们再派人叫你。”
    阿光忧心忡忡地应了,走出了门。
    谢廷筠举扇摇了摇,开口道,“你和无忧去明叟家吧,我跟着子笙他们过去吧。顺便……”他看一眼神情颓败的李铁牛,“顺便把他带去那边看着。”
    “也好。”秦默应了,带着公仪音出了贾伟民的院子朝明叟家走去。
    已近晌午,秋日的阳光不算热烈,但直直洒在地上,走在阳光下身上还是会出一层薄薄的汗意。公仪音低垂着头看着地上自己和秦默并排的影子,没有说话。
    “怎么了?”秦默放缓脚步,偏头看来。
    公仪音叹一口气,“我在想,是不是自己太操之过急了些才导致阿秀受刺激昏倒过去。”
    “查案过程中,这些事情不可避免的,你无需自责。”秦默淡淡道,面上并无其他的神情,只温柔地凝视着公仪音。
    公仪音长睫一垂,心中仍有些许过意不去。
    “可问出线索来了?”知道公仪音如今不过一时想不通,秦默没有纠结此事,问起了别的话题。
    公仪音点点头,抬头看向秦默,眸色清亮耀眼,“我想,我大概知道真正欺负阿秀的人是谁了。”
    “谁?”
    “贾文。”两人都放慢了脚步,边走边谈。
    “贾伟民的那个儿子?”秦默沉思着问道。
    公仪音点点头,“就是不知道贾伟民对此事知不知情。”
    “阿秀承认了吗?”
    公仪音有些颓然的摇了摇头,“她似乎很怕贾文的样子,说什么也不肯说出他的名字来。”
    秦默悠长的目光看向远方,冷嗤一声,“贾伟民平日里仗势欺人的事情一定干得不少,你看看他家里的摆设就知道了。整个村子,就他家的房子大小是别人家的好几倍。”
    “那现在怎么办?”公仪音咬着下唇眨了眨眼,求助似的看向秦默,“阿秀不知何时才能醒来,贾文定然也不会承认自己犯下的事。”顿了顿,又道,“明叟和阿光那里可问出什么来了?”
    “没什么重要的线索,只是那个阿光,似乎对阿秀一往情深的样子。至于明叟,到底年纪大了,问不出什么来。”说话间,已经到了明叟家门前,他看一眼阳光下的斑驳的院门,开口道,“先去看看阿秀吧。”
    公仪音点点头,跟在秦默身后走近了院子里。
    两人一踏进院中,正好看到荆彦推门出来,他见两人过来不由面上一奇。
    “阿秀怎么样了?”公仪音开口问道。
    “还在昏迷中,我在想要不要去请个大夫过来看看,可是明叟说村里没有大夫,要请只能去最近的镇上去请。”荆彦无奈道。
    “我去看看。”公仪音接口道。
    “你还会看病?”荆彦奇道。
    “学过一些医药之术。”公仪音说着,伸手推开了阿秀休息的那间房门。
    明叟正坐在阿秀榻边,背对着公仪音,看动作似乎在偷偷抹着眼泪,佝偻的背影在阳光逆照下显得格外苍凉。
    公仪音心中一时很不是滋味,伸手在门扉上敲了敲。
    明叟慌忙将面上眼泪擦干,颤颤巍巍转了过来。见是公仪音,他定定看了她一眼,沙哑着开口道,“女郎来做什么?”
    “我来看看阿秀。”
    明叟没有说话,眼中带着审视的神情,良久才出声道,“女郎是想帮我们吗?”
    公仪音停下向前的步伐,不解地看着他。
    明叟眸中闪过一丝痛苦的神色,“女郎若真想帮我们,还是快些离开这里吧。阿秀她,禁不住再一次的刺激了。”
    公仪音一怔,心中涌上一丝五味杂陈的情绪。光影中,她面上神情清雅如莲,眼中有一丝的落寞,不过很快她便振作了情绪,看向明叟道,“阿叟,您当真相信此事是李铁牛所为?”
    明叟直直望来,神情有些怔忡,“阿秀为什么要说谎?”当初阿秀说肚子里的孩子是李铁牛的,他也曾有过怀疑,因为李铁牛为人木讷老实,与其说是他的,倒不如说是阿光的来得更让他相信。可是阿秀却一口咬定,而且成日以泪洗面,他知道阿秀喜欢阿光,若肚子里的孩子当真是阿光的,她不会如此情绪低落,这才选择相信了阿秀说的话。
    此时现在听眼前这女郎说来,事情似乎另有蹊跷?
    见明叟面上神情有所松动,公仪音接着分析道,“对啊,你有没有想过,若此事不是李铁牛所为,阿秀为什么要说谎?”
    “女郎是什么意思?”
    公仪音叹一口气,“此事必须查出个真相来,否则,阿秀还有可能再次受到伤害。我曾学过一些医术,若您不介意的话,让我给阿秀看看吧。”
    明叟怔怔地将阿秀床榻旁的位子让了出来,只是脸上神情仍有些怔忡。
    公仪音在阿秀榻边坐下,伸出手替她把着脉。
    “如何?”秦默走上前来问道。
    公仪音叹口气,将阿秀的手腕放回到了被褥之中,“刺激过度加上营养不良,喝一帖药应该就好了。阿叟……”她转向一脸恍惚的明叟,“村子里头可能找到白术、茯神、黄芪、木香这几味药?”
    她说的这几味药都是常见的山中药材,甘泉村背后临山,应该不难找才是。
    明叟回过神来,点了点头道,“阿光他经常去山里头采药材,他家中应该有,我去求他。”说罢,扶着膝盖挣扎着就要起身。
    “我们去吧。”公仪音忙出声制止了他,“您留在这里照顾阿秀便是。”
    说着,看一眼秦默,同他一道走出了房门。
    阿光的屋子就在阿秀家隔壁,不过明显寒碜了不少,院子外面看上去也破破烂烂的。院门虚掩着,两人便推开走了进去。
    正巧阿光就在院子里翻晒药材,听得动静转身望来,见是公仪音和秦默,不由一喜,手在身上擦了擦,赶忙迎了上来。
    “小的见过寺卿,见过女郎。”顿了顿,眉眼中带了一丝期待道,“可是阿秀醒过来了?”
    公仪音摇摇头,“还没有,需要几味药材熬成药给她服下,听明叟说你经常去山上采草药?你这里可有白术、茯神、黄芪、木香几味药材?”
    “有的有的。”阿光赶忙应下,“两位请稍等。”说着,急急走进房中,很快拿了一包药材走了出来递给公仪音道,“女郎请看看分量够不够?不够小的再去山上采。”
    “够了。”公仪音打开纸包看了一眼,看向阿光浅笑着道了谢。
    阿光一脸手足无措的模样,挠了挠后脑勺道,“女郎快别跟小的客气,这是小的分内之事。”说着,语气变得有些怅惘起来,“只希望阿秀能早点醒过来才是。”
    公仪音看着他满目的担忧之色,心中升起一丝感动,她定定看着阿光,突然开口道,“阿光,你现在还喜欢阿秀吗?”
    阿光一怔,脸色很快变得通红,结结巴巴道,“小的……小的喜欢阿秀。”
    “现在还喜欢?”公仪音追问了一句。
    阿光愣了愣,终于听明白了公仪音话中的意思,他面上潮红渐渐退去,无比认真地看着公仪音,郑重其事点头道,“喜欢!如果……如果阿秀愿意嫁给我,我……我一定娶她!”
    公仪音有些意外地打量着他。
    平心而论,阿光长得并不出众,单就五官而言,甚至还比不过贾文。浓眉大眼,脸上总是挂着憨厚的神情,但一双眼睛却黑亮黑亮的,让人感觉莫名的踏实。
    如今他郑重其事地看着公仪音,面上是满满的肯定,没有一丝犹疑。
    公仪音心中的感动铺天盖地涌了上来。她没有想过,在这样一个小村庄里,居然还有这样澄澈而不含一丝杂质的情感。我喜欢你,并非因为你的容貌,亦不是因为你的家世,只是单纯地喜欢你这个人。
    “那……阿秀肚里的孩子怎么办?”
    “小的愿意当孩子的父亲!”阿光脱口而出,眼中甚至含着一丝迫切的情感。可是很快,他眸中的光亮渐渐暗淡下去,低头嗫嚅道,“可是阿秀不会愿意嫁给我的,她这几天甚至都不愿意见我了。”
    公仪音看着阿光颓然的眉眼,其实很能理解阿秀的心情。她大概是觉得自己脏了,不配再同阿光在一起了吧?可是爱情当中,有哪有什么配不配一说?
    她忽然觉得,也许阿光,是让阿秀开口的一个契机。
    想到这里,她看了一眼身后的秦默,无声地征求着他的意见。如今秦默和她之间,已经达到能用眼神交流的地步了。譬如现在,只用公仪音抬眸看秦默一眼,秦默就知道她心里在想着什么。
    轻轻点头,秦默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笑容。
    公仪音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开口道,“阿光,你想知道是谁……欺负了阿秀么?”
    阿光一愣,抬头怔怔地看着公仪音,半晌才问出一句,“难道……难道不是李铁牛?”
    “你信么?”公仪音淡淡反问。
    阿光低垂了头,颓丧地摇了摇头。是的,他不信。李铁牛他也打过几次交道,不过是个老实巴交的走方货郎,怎么会……怎么会做这等禽兽不如的事?可是阿秀一口咬定是李铁牛,他不想怀疑她,只当这里面有什么隐情,既然阿秀不想说,他便不问。
    只是……他突然想到一个可能性,想到阿秀看着他时愁苦的神情,脑中突然浮现一个想法。若是……若是阿秀被人威胁了呢?
    想到这个可能,他的太阳穴突突地跳动着,抬头紧紧瞪着公仪音,眼中已经隐隐有了发怒的迹象,“到底是谁?是谁这般禽兽不如?”
    “我推测,应该是贾文。”
    阿光听到这两个字,脸上突然色变,一拳捶在身侧晾晒药材的木板上,恨恨看着地面咬牙切齿道,“果然是他!平日里他就对阿秀多有觊觎,没想到他竟然干出这么丧尽天良之事!”他越说越气愤,一头往外冲去,面上一副想找贾文拼命的模样。
    “站住!”公仪音大声娇喝一声。
    阿光脚步一顿,听到公仪音娇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阿秀并没有承认,说是贾文也不过是我的推测。你现在冒冒失失冲过去找他算账,你以为你能讨到什么便宜吗?”
    “难道就这么看着他逍遥法外吗?!”阿光回转身恨恨道。
    “当然不会!”公仪音一脸坚定,“但现在最重要的,是要让阿秀有勇气将他指认出来。我方才私下问阿秀的时候,发现她十分害怕,我猜,贾文一定暗中威胁了她,并授意她将怀孕的事推到李铁牛身上去。你现在贸然过去,阿秀前面的隐忍不就全部泡汤了吗?!”
    “还请女郎指点一条明路。”阿光看着公仪音,突然郑重其事地跪倒在地。
    “你起来说话。”公仪音看着他道。
    阿光站了起来,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成拳头,面上一片忿然,显然是费了好大力气才压下心底团团上蹿的怒火。
    “阿光,我有把握让阿秀醒过来。你可有把握让她说出事情的真相?”公仪音定定地看着他。
    “我?”阿光迟疑地指了指自己。
    公仪音肯定地点了点头,“现在只有你能让她说出实话了。你想,阿秀在乎的,无非是明叟和你两人,贾文定是拿你们的安危威胁阿秀。现在经历此事,明叟定然不会再阻挠你和阿秀,又有我们在,不用再担心贾文会背后给你们使绊子。你把这些都说给阿秀听,她会明白的。”
    听得公仪音这么说,阿光眉眼间露出一抹灼灼亮色,重重地点了点头,“好!我一定会让阿秀说出真相的!”
    “嗯。”公仪音欣慰地点点头,“阿秀的药还缺一味药材,我需要去我们的车上拿,然后给阿秀煎了服下,你先在家中等着,我们会再派人来叫你。”
    阿光对着公仪音久久鞠了一躬,面上是感激涕零的神色,“女郎和郎君的帮助,小的铭记在心无以为报,来世定当衔草结环。”
    公仪音浅浅一笑,“事情还没解决,别着急谢我。你现在要做的就是稍安勿躁,千万别冲动去找贾文,以免打草惊蛇了去。”
    “小的明白,女郎请放心吧。”
    “好,那我们先走了。”公仪音同他道一声别,看向秦默笑笑,一道走出了阿光的院子。
    出了门,公仪音走在前头,阳光倾洒下来,将她的身影拉得老长。秦默落她一步之遥,静静地看着前头脚步匆忙的公仪音,唇角不自觉露出一抹笑意。
    见身后的秦默脚步放慢,公仪音不由回头望去,隔着秋日煦暖的阳光,她看见秦默清浅的笑意,猝不及防撞进她的眼帘,如同耀眼的光芒一般,让她不由自主地眨了眨眼。
    “怎么了?”她不好意思笑着问道。
    秦默唇角依旧保持着那样浅浅的弧度,凝望着她道,“没什么,只是觉得阿音如今查起案来越发有模有样了。”
    公仪音愈发不好意思起来,低垂了眉眼嗔道,“阿默,你就别取笑我了。在你面前我还不是班门弄斧吗?”
    “已经可以出师了。”秦默淡笑着打趣,又问,“还差什么药材?”
    公仪音一边继续往前走一边道,“我记得我们带了些参片是不是?阿秀会晕倒,说白了就是营养跟不上气血不足导致,用参片入药是再直接不过的法子了。只是我怕他们心中有负担,所以便没有说出来。”
    秦默看着她细致温婉的眉眼,心中有一丝淡淡的异样情绪蔓延上来。明明是从小锦衣玉食众星捧月着长大,却总能如此为别人着想,秦默不禁觉得,自己真是捡到个大好的宝贝了。
    这么一想,唇角的笑意愈发加深了些,幽深的瞳孔深处也落满浅浅笑意。
    公仪音好奇道,“你笑什么?”
    秦默摇摇头,看着出现在前方的村民集会大堂,淡淡道,“走吧,到了。”
    到车上取了些参片过来,秦默又点了几个人同他们一道回阿秀家。
    “郎君……”刚要离开,李铁牛在身后怯生生叫住了他们。
    秦默和公仪音转头望去,见李铁牛满目期待地看着他们,眼睛一眨也不眨。公仪音叹口气,淡淡道,“你放心吧,若不是你做的,我们会还你一个公道的。”
    李铁牛面上露出一丝狂喜的神情,双膝一软就要跪下。看出他的势头,公仪音忙制止道,“你就放宽心在这里待着吧,有什么进展我们会派人再来通知你的。”
    李铁牛大声应一声,目送着他们出了门。
    到了阿秀家,公仪音取了合适剂量的各种药材交给其中一个护卫,让他先去将药熬好。药很快熬了上来,公仪音看着明叟将药给阿秀喂下,过了一会,阿秀咳了一声,紧闭的双眼缓缓睁了开来。
    明叟面上一喜,握住阿秀的手道,“阿秀啊,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好些了?”虽然方才在众人面前对阿秀万般嫌弃,此时却再也顾不上其他,真情流露一脸关心道。
    阿秀虚弱地点了点头,目光四下一望,又怯生生地收了回去,手里攥着被角,仍是一脸受惊的模样。
    公仪音看向明叟。
    方才她已经把事情的利害关系与明叟说清楚了,此事若想有转机,就必须阿光出面劝阿秀才行。事到如今,明叟唯一关心的就是阿秀的身体和情绪了,自然不再阻拦。此时见公仪音看向他,心中明白,点点头看向阿秀道,“阿秀,阿光想来看看你,可以么?”
    阿秀先是一愣,呆呆道,“祖父,你不反对我和阿光了么……”话音刚落,忽然又似想到了什么似的,双手在空中胡乱挥舞着,“不要,我不要见他,让他走!”
    明叟抓住她的手腕,小声地哄着,好不容易才让她安静了一些,“阿秀乖,阿光给你带了山上摘的好吃的野果子,你要不要试试?”
    阿秀一听神情变得柔软起来,眼中泪花晶莹闪烁,似乎想到了什么,良久,她才怔怔开口道,“让他进来吧。”
    方才阿秀一醒,公仪音便已经派人去请阿光了,此时正在门外候着。公仪音看向明叟道,“阿叟,那我们给他们一些空间,去外面等吧。”
    明叟应了,同她一道出了房门。
    阿光正在院子里焦急不安地走来走去,见几人出来了,忙一脸期待地迎了上来,小心翼翼道,“小的……小的可以去看看阿秀吗?”
    “进去吧。”公仪音淡淡点头,给了他一个宽慰的笑容。
    阿光深吸一口气,神情紧张地踏进了房中。
    谁都不知道他们俩在房中说了什么,只是等了大概一盏茶的时间,阿光从房中走了出来,眼中除了愤怒,还有一丝如释重负的神情。
    看他这模样,公仪音知道阿秀已经被阿光说通了,不由也松了一口气。
    阿光在人群中搜寻到公仪音,冲她点了点头。公仪音走上前,低沉了嗓音道,“是……贾文吗?”
    阿光握紧了拳头,眉眼间划过一丝愤怒的神色,重重点了点头,咬牙切齿道,“贾文那个畜生!”他的声音并不小,一旁的明叟自然也听到了,闻言一怔,忽而浑身忍不住颤抖起来,手中拄着的拐杖往地上重重一顿,浑浊的眼中呈现出一种死灰的白。
    公仪音还未反应过来,便看见他的身子软绵绵朝后倒去。
    阿光小跑几步上前,堪堪接住了明叟的身体,嘴里焦急呼喊道,“阿叟,你没事吧?”
    公仪音叹口气,“应该是一时气没提上来,你掐掐他人中试试。”
    阿光依言掐住明叟的人中,果然见他的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眼皮一翻,悠悠醒转了过来。明叟重重咳了两声,挣扎着就要起身,“我要去跟他拼命!”
    阿光忙抱住他劝道,“阿叟,我们现在过去没有任何益处。您放心吧,这位女郎和郎君一定会帮我们讨回公道。”
    明叟看一眼公仪音,呼吸间明显有些中气不足。
    公仪音点点头,“阿叟,您就放心吧。眼下阿秀还得依靠您,你千万不能倒下去。”
    明叟重重吸一口气,看向阿光道,“扶我起来。”
    见他想通了,公仪音又看向阿光,“阿秀同意指认贾文了吗?”
    阿光点点头。
    “可有证据?”
    阿光眼中露出一抹痛苦的神色,“阿秀说,当日她拼命挣扎,抓破了贾文的右手手臂。她指甲很深,这么几天,贾文身上应该还有疤痕。”
    “那……让李铁牛当替罪羊也是贾文的主意吗?”
    阿光摇头道,“阿秀说,当时她发现自己怀了身孕十分惶恐,便去找了贾文。贾文说他会托人从镇上带些打胎药给她打掉,只是打胎药还没拿回来阿秀便被人发现有了身孕,情急之下才推到了李铁牛身上。”
    公仪音眯着眼眸,心中闪过一个主意。
    “阿秀现在可能走路?”公仪音看向阿光问道。
    知道公仪音是想找贾文对质去了,阿光点点头,“我扶她过去。”于是,他进了屋,将虚弱的阿秀扶了出来。公仪音本来想让明叟在房中休息的,只是明叟坚持要跟着一同前去,公仪音拗不过他,也就罢了。
    一行人很快到了贾伟民的院子里。
    听得动静,他忙走了出来,笑得一脸谄媚,“郎君,里头请。”
    “不用了,就在院子里说吧。”秦默冷冷道。
    贾伟民一愣,敏感地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顿了顿,小心翼翼道,“郎君,不知调查得如何了?”
    “调查清楚了,阿秀承认当时是被人威胁,不得已之下才拉了李铁牛出来替罪,现在她终于有勇气将实情说出来了。”秦默看着他,面上神情冷得跟冰块似的。
    “这……”贾伟民笑容僵了僵,眯着眼睛看了面色苍白的阿秀一眼,“不是李铁牛?”
    “不是。”秦默全身气压更低了。
    “那是……谁?”贾伟民心中突然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看他这幅模样,公仪音可以肯定,贾文做的“好事”,贾伟民怕是不知情。不过……就他这样子,估计知道后还是会对贾伟民百般维护的。
    她转头看向阿秀,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道,“阿秀,你尽管放心说出来,当时欺负你的人是谁?”
    阿秀颤抖着看了贾伟民一眼,蠕动着苍白的唇开了口道,“是……是贾文……”
    “不可能!”贾伟民一惊,下意识否认。
    “是不是如此,不如请贾村长请贾文出来一问如何?”荆彦帮腔道。
    贾伟民赶紧走到贾文屋子里,却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偷偷溜了出去,脸色不由更黑了。秦默见状,转头朝荆彦吩咐了几句,荆彦点头退下。
    贾伟民看向秦默和公仪音沉声道,“两位,阿文不知道去了哪里,容我出去找一找。”
    秦默淡淡睨他一眼,“我已经派人去找了,贾村长就在此耐心等着吧。”
    没过多久,侍卫果然带着灰头土脸的贾文回来了,将他往院中一推,贾文一个踉跄,勉强才站稳。
    贾伟民看着他又是生气又是心疼。
    公仪音看他一眼,又看向阿秀,“阿秀,你将方才的话再说一遍,那日欺负你的人可是贾文?”
    许是怕阿秀又临阵胆怯起来,阿光偷偷伸出手握了握她的指尖。阿秀心中一股暖流流过,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点头道,“是!就是他欺负了我!”
    贾文脸色一白,看着阿秀嚷道,“阿秀,你瞎说什么,这怎么会跟我有关系?”
    “那日阿秀挣扎中用指甲划伤了那人的右手手臂,贾文,你敢将手臂亮出来看看吗?”
    贾文脸色更白了,眼中闪烁着躲闪的神色,支支吾吾着不肯出声。
    可是这会哪由得了他?秦默朝左右使了个颜色,侍卫上前,一左一右压住他,很快将他的袖口卷到了肩膀之上。果然,贾文的右手手臂上,赫然有一道狰狞的伤疤。
    “贾文,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公仪音看着他冷冷道。
    贾文一边挣扎着一边大叫道,“这能说明什么?我……我不小心划伤了手臂不行吗?”
    看着他事到如今还在负隅顽抗,公仪音冷笑一声,又道,“强奸无辜女子,还指使她将罪名推到他人身上,你可知,这两项罪名加起来会判什么刑?”
    贾文一听愈发急了起来,大声嚷道,“我没有让她推给李铁牛,明明是她自己做出一副受害者的嘴脸,是她自己说的!我明明让她将孩子打掉的!”
    话音一落,四下一片寂静。
    贾文很快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浑身一软瘫软在地,脸上早已眼泪鼻涕一大把。贾伟民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又是心痛又是心急。
    公仪音冷笑一声,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吗?”
    “是她!是她勾引的我!”贾文忽然反应过来,狠毒如毒蛇的目光倏地射向一旁的阿秀,指着她愤愤然道。
    只听得“当啷”一声,公仪音看到明叟用尽全力将手中的拐杖掷出,不偏不倚正好打在贾文脸上,顿时红了一大片。
    贾文眼珠子一红,站起来就要冲过来同明叟拼命。
    身侧的侍卫眼疾手快拉住了他,手上微一用力,贾文便痛得哭爹喊娘起来。
    公仪音不看他,只看向贾伟民,神情冷得似腊九寒冬的天气,说出来的语声似裹着冰渣子一般冷冷地打在贾伟民身上,“贾村长,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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