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露出阿素清丽的面容来。她走进房中,将手中的信笺递给公仪音。
    “谁送来的?”
    “听门口护卫说,似乎是秦府的人送来的。”阿素应道。
    秦府之人?公仪音微微蹙了眉尖,难道是为了冀州百姓失踪一案而来?
    她将目光转移到手中的信封之上,信封上很简单,连落款收件人也无。公仪音拆开信封,露出里面厚实的竹纹纸来。展开一看,里面只写了一句话。
    申时一刻,向晚楼见,有要事相商。
    亦没有落款和称呼,不过这龙飞凤舞的字迹,公仪音一看便知是秦默的手笔。
    “送信的人呢?”她看向阿素问道。
    “已经离开了。”
    公仪音点点头,挥挥手让她退了下去,自己盯着之纸上的字迹发了会呆,方才将纸张折好,收入梳妆小几上的妆奁内。
    她转了目光看向窗外。
    窗外的世界,明亮而恍惚。公仪音将窗户推开,立在窗前看着院中的景致。窗外秋日阳光正好,暖暖和煦,透过葱郁的枝叶投射到地上,绘出明明暗暗的光圈。
    秋景年年相似,可人的心境却有了很大的不同。
    她曾站在这个雕花小轩窗旁,看窗外百花盛开,看窗外夏日阴凉,看窗外秋意萧瑟,看窗外寒风凛冽。而此时此刻,她立在这里,想过去和未来。
    公仪音呆呆地在窗户旁立了好久,直到阿灵的敲门声响起。
    “殿下,婢子给您换水来了。”
    “进了。”公仪音转身看向门口。
    阿灵推门而入,看着公仪音笑笑,将手中的茶壶在小几上放了下来,又给公仪音斟了杯热气腾腾的茶递了过来,“殿下,您在窗户旁做什么呢?”
    公仪音悠悠一笑,“没什么,想事情。”
    阿灵“哦”了一声,没有多说。
    公仪音看一眼窗外的天色,“快申时了吧?”
    阿灵点点头,也跟着看了看窗外碧蓝的天空,“殿下,未时三刻了。”
    “伺候我梳妆更衣吧。”公仪音淡淡吩咐。
    阿灵有些吃惊,看向公仪音道,“殿下要出门?”
    “嗯,去向晚楼。”
    想到方才似乎有人传了信进府里,阿灵好奇问道,“是秦九郎吗?”
    公仪音似笑非笑睨她一眼,“你啊,问这么多,还不将阿素叫进来一道帮我梳妆。”
    “诺。”阿灵笑嘻嘻应了,叫了阿素进来。
    不过片刻,公仪音便装扮妥当,看一眼窗外天色,起身道,“时辰差不多了,走吧。”
    因有上次云浮山之鉴,公仪音出门,宁斐不敢不跟着。公仪音带着阿灵阿素出门时,宁斐正抱着剑,双手抱臂低垂着头站在一旁。
    听得公仪音出来的动静,他抬头看了公仪音一眼,行了个礼,很快又垂了头,默然立于一旁不再出声。
    阿灵偏着头好奇打量了他几眼,狐疑道,“宁斐,我怎么觉得你这些日子话越发少了?”
    宁斐不好意思地笑笑,耳朵根红了红,小声道,“没……没有。”
    “真的?”阿灵愈发狐疑,“没有你脸红什么?”说罢,还向前走了一步,圆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宁斐。
    宁斐虽没有抬头,耳根处却比方才更红了,头仿佛要埋到地底下去了。
    “好啦。”公仪音笑着看向阿灵,“你别打趣宁斐了。”
    阿灵嘻嘻一笑,便不再看宁斐,同阿素一道,伺候着公仪音上了车。车帘被掀起,复又悠悠落下,等到耳边没了动静,宁斐才敢抬了头看向微微晃荡的车帘,眉宇间一抹苦涩攀上。
    待公仪音坐定,牛车晃晃悠悠朝前驶去。
    一路无事行到向晚楼。
    因此时还未到晚饭时辰,向晚楼中的客人并不多。公仪音下了车,径直朝楼里走去。店里的小二忙满面堆笑的迎了上来,“客官里面请,请问几位?”
    公仪音还未来得及答话,正在柜台后算账的掌柜一抬眼便看到了她,忙小跑着迎上前来,挥手叫小二退下,自己躬身堆笑道,“这位女郎,这边请。”
    公仪音睨了掌柜一眼,见掌柜一脸殷勤的模样,心知秦默怕是同他打了招呼,扬唇笑了笑,带着阿灵阿素跟在掌柜身后上了楼。
    掌柜将她们带到了上次来的那间名叫“蒹葭阁”的雅间前停下了脚步,看向公仪音笑道,“殿下,郎君就在房中,您请吧。”说罢,又看向公仪音身后的阿灵阿素两人,“麻烦两位同我在旁边房中稍后片刻。”
    公仪音朝阿灵阿素点了点头,看着两人随掌柜进了隔壁房间,这才伸手推开了“蒹葭”阁的门。
    蒹葭阁里的摆设,同上次所见并无两样。
    一袭天水碧宽袍大袖的秦默就坐在房中的梨木小几后,手中执着一青釉茶盏,听得动静,目光清幽如水朝公仪音望来。
    算起来,自从那日在国宾邸别过之后,两人已经有好几日未见过面了,如今直直望去,一时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仿佛之前心里头一直空落落的,直到这一刻才归了原位。
    公仪音从来不知,自己对秦默的这种依恋之情,已经到了这般深入骨髓的地步。
    若是要同他分别一个多月,想来是万万没法接受的。
    这么一想,愈发坚定了要随秦默前往冀州的想法。
    秦默起身走了过来,拉过公仪音素白的小手,轻轻一笑,拉着她在竹制坐榻上一道坐了下来。两人坐定,秦默没有说话,只是温柔地凝视着公仪音,眸光中似有星光熠熠,看得公仪音颊边飞起几缕红晕。
    “阿默,你……你这般看着我作甚?”沉默了一会,公仪音先忍不住了,不好意思开口问道。
    秦默长长地叹一口气,指腹轻柔地抚过公仪音的脸颊,半晌才幽幽开口道,“阿音,你这样叫我如何放心?”
    公仪音一愣。显然不明白秦默为何突然说这话。
    只是抬眼撞上秦默眼中的担忧之色,蓦然之间便明白了过来,双手自然地怀上秦默的腰,头埋在他胸前闷闷道,“以后不会了。”
    秦默搂了搂公仪音的肩,似仍不放心,“那日为何不让宁斐跟着你?”
    公仪音小声辩解道,“我……我带了侍卫,只是当时他们没有跟上来。”
    秦默语声清冷,似雪花般淡淡落在公仪音耳中,“若当时不是五兄的话,你该怎么办?”
    公仪音抬头看着秦默,眼睫眨了眨,唇边闪过一丝狡黠,“要是秦五郎不在的话,那两个邪教逆党自然也不会出现在云浮山了。”
    秦默刮了刮她的鼻子,语带无奈,“你啊……还嘴硬,真是不让人放心。本想着你不愿意就算了,可现在看来,还是需要在你身边多加几个暗卫,我让子箫拨几个人过来吧。”
    公仪音眸中眼波一转,仰头看着秦默笑意盈盈道,“阿默,你若是不放心,我觉得最好的法子便是你陪在我身边。”她本意是为了能同秦默一起去冀州而特意做的铺垫,不想秦默却想岔了。
    他紧紧凝视着公仪音一瞬,忽而一勾唇瓣,眸中一缕似笑非笑的笑意,“阿音这是……恨嫁了?”
    公仪音先是一怔,很快反应过来秦默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不由羞得满面通红,头埋进他怀里,声音细若蚊吟,“瞎说什么呢?谁恨嫁了?”
    秦默伸手将她鬓间的散发绕到耳后,一边在她耳边柔声道,“阿音,你放心吧,我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公仪音愈发羞得面红耳赤起来,支支吾吾不知说什么好。
    见她这般羞涩,秦默没有再多说,唇边带了溺人的笑意,温声道,“阿音,我可能要离开建邺一段时间,今日找你出来就是为了跟你说这事的。”
    公仪音从他怀中退出,抬头直视着他道,“去冀州?”
    秦默挑了挑眉,“阿音知道?”
    “从父皇那里听说了。”顿了顿,她直直看着秦默,语声掷地有声,“阿默,我也去!”
    秦默眸色一沉,亦是想也不想便拒绝了,“不行,如今邪教势力愈发猖狂,冀州更是如此,我是去查案的,到时候定然没有多少精力护着你。”
    “你不是说让子箫派几个暗卫跟着我么?”公仪音自然不会这么快便放弃,直直凝视着秦默,一脸倔强。
    秦默软了口气,柔声哄道,“阿音,听话,这次我是真的不能带你一起去。放心吧,最多一个月,我很快便回来了。”
    “一个月太久。”公仪音也不是能轻易改变自己想法之人,怎么也不松口。
    秦默见状,叹口气,换了个方式劝道,“阿音,就算我同意,主上也不会答应的。此去冀州,路途遥远,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我不能让你跟我一起去冒险。”
    “那我就更不放心让你一个人去了。”公仪音不依不饶。
    见她这般,秦默颇有些无奈。可是平常他什么都可以依她,唯独这事,他当真不想让公仪音陪着他一起去冒险,想了想,还是狠下了心肠,“阿音,你好好待在府中,等我回来。”
    “你……”见他软硬不吃,公仪音脑中飞快地转了转,决定换一种方式。
    她叹一口气,看上去似乎被秦默说通了样子,妥协道,“好吧,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出发?我去送送你。”
    秦默略有些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似乎对她突然之间的转变有些生疑,公仪音忙咧嘴笑了笑,一副乖觉的模样。秦默这才收回目光,淡淡道,“三日后。”
    “哦。”公仪音点了点头,看着秦默笑得无害,心里却打起了自己的小算盘。
    这事便就此打住,两人都没有在提起,用过晚饭,秦默送公仪音回帝姬府。看着公仪音的身影进了府里渐渐融入夜色中,秦默方才放下车窗帘,眼中闪过一缕沉思。
    虽然方才公仪音答应得乖觉,可自己总觉得,以她的性子绝不可能就此作罢。
    他悠悠叹口气,罢了,她若实在想去,就由着她罢,左右自己仔细些护住便是。
    “回秦府。”主意打定,他淡然开了口。
    牛车又缓缓掉转头,朝深浓夜色中驶去。
    *
    三日后。
    天刚蒙蒙亮,建邺城的城门才刚开,城门处便出现了两辆牛车,第一辆车较为普通,第二辆车乍一看上去似乎也是稀松平常,然而仔细一看,便能发现其低调中带着淡淡奢华,四周帷幕低垂,纹丝不动,看不清车中所坐何人。
    两辆牛车安静地停在城门口,似乎在等什么人的模样。
    等了一会,驾车的牛似乎也有些不耐烦了,原地摆着尾巴,嘴里时不时发出一两声哞哞声。
    终于,远处空无一人的大街上又出现了一辆牛车,在朦胧雾气中朝城门处驶来。
    驾车的莫子笙眼前一亮,压低了声音对着车内的人道,“九郎,殿下来了。”
    那牛车驶到城门处停下,车帘被掀开,里头露出的却是阿素清秀的脸庞。
    阿素看向莫子笙,笑了笑道,“可是秦九郎的车辇?”
    莫子笙点点头,伸手将垂下的锦绣刺金帘子掀了起来,秦默淡然如水墨画的面容出现在熹微的晨光之中。他抬了头淡淡看向阿素。
    阿素下了车,朝着秦默微微一福,抬头看着秦默道,“秦九郎,婢子奉殿下之命前来送秦九郎一程。”
    秦默淡淡抬眼看了她一眼,语声凉淡开口道,“你们殿下呢?”
    “殿下说,她不喜离别的场景,不过徒增伤感,所以此次就不来送秦九郎了,她会在建邺等着秦九郎平安归来的。”
    “是么?”秦默挑唇轻笑一声,眼中一抹兴味闪过,微眯了瞳孔看着阿素浅笑流光。
    阿素被他看得生了几分心虚,不自觉地垂下了头,垂在身侧的手不经攥了攥衣角,心中嘀咕几分。秦九郎这般料事如神的人,不会看出什么端倪来吧?不过想起公仪音的叮嘱,还是硬着头皮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来。
    秦默看了她片刻,终于挪开目光,淡淡开了口,“既然这样,那我就不等了。回去好好照顾你们殿下。”
    “诺。”阿素微微福身行礼。
    秦默缓缓放下车帘,隔绝了阿素微有些狐疑的目光。
    日光渐出,深蓝色的天空渐渐转成一种浅淡的色彩,空中偶尔飘过的流云如细碎的棉絮一般,给这样宁静的清晨更添几抹诗意。
    “出发吧。”车厢里传来秦默清冷的身影。
    莫子笙应一声,扬起手中鞭子,牛车缓缓朝城门处驶去。阿素立在原地,双手在身前紧张地绞动着,心中默念,殿下,您一定要平安归来!
    眼见着秦默的车辇在晨雾中消失不见,阿素这才上了来时的车辇朝帝姬府驶去。
    秦默他们出了城门,前头行驶的那辆马车车帘突然被掀开,从里面探出荆彦的头来。他扭头看向后面行驶的秦默那俩车,语气中带了一丝好奇和看戏的意味,大声道,“秦九郎,无忧怎么不来送你啊?莫不是你不让无忧跟着去,她生气了?”
    后面的车厢内没有丝毫动静,牛车依旧不急不缓地行驶着。
    荆彦自讨了个没趣,嘟哝着放下车帘,又坐了回去。
    刚坐稳没多久,他便感到行车速度渐渐慢了下来,不由有些奇怪,又挑起车帘向外头看去,一边看着前边,一边问驾车的秦府护卫道,“怎么了?”
    秦府护卫扬起手中鞭子指了指前方,“前头路上停了一辆车。”
    荆彦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前面不远处的路中间停着一辆车。出了建邺城便是城郊,官道渐渐变得狭窄。这辆车横亘在路中间,荆彦和秦默所坐的车很难通过。
    他眯着眼眸看了一会。
    那辆车外表朴实无华,看不出什么明显的特征来,不由心中生疑。到底是何人,大清早便将车堵在路中间?
    两人的车渐渐驶近,那辆车却丝毫没有动的迹象,荆彦只好吩咐护卫将车停下,自己下了车。
    后面秦默的车也跟着停了下来,只是他似乎并不关注外头发生了什么事一般,依旧坐在车厢中,并没有出来看外面发生了什么。
    荆彦走到停在路中间的那辆车面前,看着眼前带了个大黑纱帷帽的车夫,眉头皱得更厉害了。大白天的,一个车夫,带着帷帽做什么?
    他定定地打量了车夫几眼方才开口道,“这位兄弟,我们需要通过这条路,你们的车辇堵在了路中间,还请行个方便。”
    话音落,他能感受到面前的车夫透过帷帽轻纱看了他一眼,紧接着,一个低沉的声音响了起来,“你们去往何处?”
    荆彦微有些狐疑,但还是本着和气生财的原则,淡笑着如实回答道,“准备去往冀州。”
    “正巧,我家女郎也欲前往冀州,可惜车辇坏在了半路,既然郎君是同路,还请捎带我家女郎一程。”那车夫一字一顿道,语声中不带一丝情感,仿佛在背书一般。
    荆彦愈发生了奇,像看怪物一般看着那车夫,确定他不是在开玩笑,这才狐疑着开口道,“我和我家郎君皆是男子,带一名女郎上路实在多有不便,还请这位兄台另寻他法。建邺城就在前头不远处,不如兄台去城里再雇一辆车吧。”
    听得这车夫说话方式诡异,说出来的话也是情理不通,荆彦心中疑色更甚,想了想,不待车夫回答,又道,“我们着急赶路,还请兄台行个方便。”
    车夫却是没了声音,手中紧紧攥着鞭子,就是不说话。
    荆彦无奈,只得对着帘幕低垂的车厢处行了个礼,彬彬有礼道,“这位女郎,方才鄙人的话想必女郎也听到了,还请女郎能行个方便。”
    又是久久没了回音。
    荆彦彻底被惹毛了,刚要上前两步同那车夫理论,一个清泠而空灵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了一丝莫名的熟悉之意,“小女子孤身一人上路多有不便,既然郎君也是同去冀州,为何你不能行个方便?”
    “虽蒙女郎信任,但实在是……”荆彦刚要解释,却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这声音,怎么越听越熟悉?他瞪大了眼睛朝车厢处望去,一脸不可置信的神情。
    车厢内传来一身清脆的轻笑声,紧接着,一只素白的小手握住帘幕一角,将车帘掀了起来,一张熟悉的俏丽芙蓉面出现在荆彦面前。
    荆彦的嘴张得更大了,伸出手指指着面前的女子,结结巴巴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半晌,才挤出一个零星的词来,“你……你怎么在这里?”
    眼前的女子扬了唇瓣,看着荆彦灵动一笑,声音愈发清脆悦耳起来,“荆兄,别来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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