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长秋宫中。
    皇后正坐在席位上饮茶,偶尔抬头望一眼窗外秋高气爽的天气,眉眼间一缕忧色,刚要转身唤人吩咐件事,却听得殿外忽然传来熙攘之声。
    她眉头一皱,看向一旁的云秀吩咐道,“去看看何人在殿外大声喧哗?这么没规没矩的。”
    云秀应一声诺,快步朝殿外走去。
    还未走出正殿,便见一人怒气冲冲闯了进来,尖锐的声音随之在大殿响起。
    “母后!重华那个小贱人,真是气死我了!”
    云秀舒一口气,幸好是昭华帝姬,若是换了旁人,皇后不定会怎么发怒了。
    想到这,她忙快步迎上去堆着笑道,“殿下,您……”岂料公仪楚不耐烦地伸手一推,一把将云秀推了个踉跄,云秀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再抬眼时看到公仪楚已朝皇后坐席处冲去了,只得咬了咬唇,快步跟了上去。
    跟在公仪楚身后的女婢朝云秀歉意一笑,也跟了上去。
    “阿楚,你这是怎么了?谁又惹你了?”见是公仪楚,皇后放下手中茶盏,皱了眉头朝她看去。
    “母后——”公仪楚一声撒娇,就势在皇后身侧坐下,挽着她的胳膊道,“还不是公仪音那个小贱人,真是气死我了!”
    皇后眉头皱得更紧了,直视着公仪楚显然有些不悦,“阿楚,你身为帝姬,说话怎能这般口无遮拦?”
    公仪楚一听就有些不高兴了,沉了口气道,“帝姬怎么了?母后这么说,父皇也这么说。难道我身为帝姬还丢皇家的脸了不成?”
    皇后听到公仪楚口中的“父皇”二字,不由也沉了脸色,追问道,“你父皇怎么了?说你什么了?”
    公仪楚便不情不愿地将方才公仪音跟她说的话同皇后说了一遍。
    皇后听罢,恨铁不成钢地瞥了她一眼,语气沉厉道,“你啊,怎么动怒之前也不用用脑子。她重华的话可信吗?”
    公仪楚莫名其妙被皇后批了一通,心中十分委屈,半晌才呐呐道,“那她说的有鼻子有眼的,而且她早上又确实同父皇一起吃了早膳,我心里气不过,自然就信了。”
    “好了,这事就不要再说了。”皇后语带不快地制止了她还想抱怨的话,阴沉着脸色道,“我问你,昨晚到底是怎么回事?”
    昨晚公仪楚退下换衣裳之后便没有如席,后来又出了北魏那使者中毒那档子事,场上一片混乱,皇后忙着安抚众妃嫔,自然没时间去详细问公仪楚。
    今早刚要派人去找她,没想到她自己倒赶着来了。
    听到皇后的问话,公仪楚有些心虚。今天早上为了怕皇后过来找她问话,所以早早就出了宫,不想后来被公仪音一刺激,心中咽不下这口气,一时把这事抛之脑后,这才气冲冲找皇后来了。
    昨夜之事本就是她自己的主意,为的就是将公仪音从宫中弄出去,本以为事成之后再同皇后说,定能得到皇后的夸赞。不想事情最后却发展成了那个模样。
    见她支支吾吾不出声,皇后更加来了气,怒喝一声道,“母后在问你话,你这么支支吾吾的做什么?既然敢做,难道还不敢当吗?”
    公仪楚深吸一口气,抱着豁出去的心情一股脑将心里的话倒了出来。
    “我就是看不惯重华!所以当我知道睿王钟情于她的时候,我就想到了这个法子。要是她在众目睽睽之下同睿王有了肌肤之亲,父皇再怎么偏爱她也没办法拒绝睿王的求娶之请了。只是我没有想到的是,明明那蜡烛已经烧到公仪音的裙摆处,她的衣服差点就要燃起来了,为何突然之间那蜡烛就熄灭了。”
    “定是有人暗中出了手。”皇后到底比公仪音要见识广一些,虽然当时坐得较远并未看清具体情况,但略一思索心中便有了推测。
    “是谁?”公仪楚眉眼间浮上一抹阴翳,咬牙切齿道,“谁居然会暗中出手帮公仪音?”想到这不知名的人物,公仪音心中腾地升起一阵怒火。若不是这人,自己也不至于落得个这么狼狈的下场。想到这,心中恨恨,若让自己知道是谁,定会让他好看!
    “是谁帮了他已经不重要了。”皇后阴沉着脸道,“现在最重要的是你父皇已经认定此事是你刻意针对重华而特意这般作为,你还是想想怎么好好跟你父皇解释吧。”
    “凭什么?!”公仪楚恨恨道,眼中迸射出怨毒的光芒,“若不是父皇独独偏宠于公仪音,我又何至于这般针对于她?!此事若是换成公仪音所为,父皇早就开口为公仪音开脱了,哪里还未责怪与他?!”想到这,越想越愤恨,语声也越来越大了起来,“凭什么都是父皇的孩子?父皇却唯独将公仪音捧在手心?我才不相信什么福星的鬼话。难道顾贵嫔死去这么多年了,父皇还对她念念不忘吗?”她抬眼看向皇后,眼中满是控诉和委屈,“母后,难道您连一个死人都争不过吗?”
    “放肆!”只听得皇后怒吼一声,狠厉的目光朝公仪音射去,与她的怒喝声同时响起的,还有“啪”的一声清脆声响,在空旷的大殿中愈发让人心惊。
    公仪楚不可置信地看向皇后,伸手捂住自己红肿的脸庞,声音中带了一丝哭腔,眼中是满满的震惊,“母后,您打我?!您从来没有打过我的!”
    皇后现在心中满是恨铁不成钢的感觉,她定定地盯着公仪楚,胸口剧烈起伏着,显然被她气得不轻,听到公仪楚这句话,心中怒气更甚,手一扬又要动手。
    “皇后请息怒。”关键时刻一道沉稳恭谨的声音响了起来,原来是站在皇后身后的流珠。
    被流珠这么一阻,皇后终于忍下心中的怒火,扬起的手堪堪放了下来。却是将头扭至一旁,显然气得不轻。
    公仪楚也倔强地低着头,不肯出声认错。
    流珠一见这情形,只得上前几步走到皇后身侧跪下,一边伸手替皇后斟了杯茶,一边柔声劝解道,“皇后,昭华帝姬也是无心直说,并无恶意,您不要放在心上了,若是气坏了身子可如何是好?来,您喝杯茶消消气。”说着,将茶盏伸手递到皇后面前,一面又暗暗抬了头朝公仪楚使了个眼色。
    公仪楚也是倔强的性子,又觉得自己没说错什么,本不想认错,只是架不住流珠的频频眨眼,又看一眼气得脸色铁青的皇后,终于呐呐开了口,“母后,阿楚错了,您就原谅我这一次吧,我下次再也不这般口无遮拦了。”
    见公仪楚给自己认错,皇后仍是生气,流珠又低声劝解了几句方才缓了胸闷之感,抬头瞥一眼低头悻悻不语的公仪楚,终是心软下来,长长叹一口气道,“阿楚,不是母妃说你,你这口无遮拦的性子真该改改了,这次你是在母后面前说说,也就算了,你若是在你父皇面前提起这话,又该惹得他勃然大怒了。”
    公仪楚有些不屑地撇了撇嘴,“母后,这顾贵嫔到底是何方神圣,为何宫中人人谈之变色?”
    “顾贵嫔是你父皇的逆鳞,你下次切记不要再乱说了。”
    “那她当年是怎么死的?”公仪楚好奇道。顾贵嫔去世时她还很小,对她的印象已经很淡很淡的,只是时不时从宫人口中听到这个名字,不免生了几分好奇之心。
    皇后的眼中闪过一丝异色,长长的指甲掐入自己的掌心之中。半晌,才幽幽道,“红颜薄命,顾贵嫔当年是病死的。”
    公仪楚“哦”了一声,“她既然这么受父皇宠爱,该是各种珍贵药材都会给她用才是,怎么还会年纪轻轻就去世呢?”她半是自言自语,半是在询问皇后。
    不想皇后脸色愈发阴沉起来,阴鸷地看一眼窗外,似陷入悠远的回忆当中。
    见皇后久久不曾回话,公仪楚好奇地抬头看向皇后,正看到她有些奇怪的眼神,不由心中狐疑起来,又追问了一句,“母后可知顾贵嫔得的是何病?”
    皇后终于回了神,目光看回公仪楚,低沉着嗓音不耐烦道,“好了,顾贵嫔的事你就不要追问了,昨日之事你也不用管了,我想办法向你父皇解释一下,只是日后切记不要再莽撞行事了。有什么事一定要问过我的意见再说。”说罢,又看向立在两旁的公仪楚的女婢,厉声吩咐道,“你们给本宫看好昭华帝姬了,若再发生昨日之事,你们也就不要再待在昭华帝姬身边了。”
    女婢忙不迭福身应是。
    皇后面上神色这才舒缓了几分,“嗯”了一声看向公仪楚道,“好了,母后累了,你先回府吧。”
    “是,母后好好歇着。”说罢看向流珠,“流珠姑姑替我好好照顾母后。”
    流珠忙应了,示意公仪楚不用担心。
    公仪楚这才起身行了一礼,带着女婢出了长秋宫。
    等到公仪楚出了正殿,皇后疲倦地闭上眼睛,用手揉着两侧太阳穴。流珠忙上前来轻声道,“皇后,婢子替您揉揉。”说罢,不轻不重地给皇后按摩起来。
    过了一会,这才觉得头痛舒缓了些。
    她睁开眼看向流珠,长长叹一口气,“流珠啊,你说,阿楚的性子究竟像谁?本宫觉得啊,她真是既不像我,又不像他。”
    流珠谨慎地四下打量了一番,压低了嗓音道,“皇后请慎言。”
    皇后又是长长一口叹气,看向流珠道,“本宫的身边,也就是你最得本宫的心意了,若是阿楚能学几分你的谨慎聪敏,本宫又何至于成日替她操心呢?”
    流珠一听,忙直了身子惶恐道,“皇后您真是折煞婢子了,婢子哪能同昭华帝姬相比。帝姬年纪还小,有些事情考虑不得不太周全也是情有可原,您也不用太过担心了。相信等昭华帝姬再大些,就能明白您的良苦用心了。”
    皇后摇摇头,一副心神疲惫的模样,“重华比她还小呢,怎么就那么让人省心?”说到这,她顿了顿,转头朝流珠看去,“话说你有没有觉得,重华这些日子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
    流珠试探道,“皇后的意思是?”
    “我觉得她好像一夕之间长大了不少,难道是我的错觉?”
    流珠沉吟片刻附和道,“大概吧。或许是为了讨得主上的欢心,所以刻意让自己变得懂事了些。”
    皇后盯着面前茶盏上青釉色的花纹,目光沉重,“说起这个,我也不明白同样都是帝姬,为何主上却对重华偏爱那么多。难道真的像阿楚说的那样,主上这是爱屋及乌?还是说……”她顿了顿,声音渐小,神情也变得警惕起来,“主上起了疑心?”
    流珠一听,忙道,“皇后,您快别多想了,皇上哪有什么疑心可起的,您这是方才被昭华帝姬气糊涂了吧?”
    皇后讪讪一笑,“罢了罢了,人老了有些胡言乱语了。”说罢,伸手搭在流珠手上,“扶本宫进殿歇着吧。”
    “诺。”流珠应一声,搀扶着皇后进了内殿。
    清风从殿外吹入宽广的殿中,吹起正殿和内殿处悬着的玲珑珠帘,发出清脆的声响,声音久久回荡在正殿上空,昔日听来悦耳的声音,今日却显得有些寂寥。
    *
    公仪音成功地将公仪楚气走之后,不免心情大好,笑眯眯看着身旁有些目瞪口呆的阿灵和阿素,头一扬,语气轻快道,“怎么样?你们家殿下厉害吧?”
    阿灵竖起了大拇指,由衷感叹道,“厉害,真是厉害!不过……殿下就不怕重华帝姬去告殿下的状?”
    公仪音嗤笑一声,悠远的目光看向远方,“告状?她向谁告状?若向皇后,皇后这会找她算账还来不及,自然不会管这等‘小事’,至于向父皇,谅她也没这个胆。再说了,就算她真的向父皇说了,父皇也只会帮我说话。”
    阿灵笑一声,愈发赞叹起来,“原来殿下早已算好了。”
    “当然。”公仪音得意地勾了勾唇,抬目一瞧,见已经到了宫门处,便叫抬撵的内侍停了下来。下撵出了宫门,径直坐上停在宫门外的牛车回了帝姬府。
    刚回帝姬府,连坐都不曾坐下,便听到前院有女婢来报,说延尉寺秦寺卿派了人过来,请她去一趟延尉寺。
    公仪音不由纳闷,昨日秦默说找到了线索就派人通知他,今日这么一早就来了人,是说已经发现什么线索了?他的速度还真是够快的。
    不过,早一天破案,就能早一日将宇文渊可能的阴谋诡计扼杀在摇篮之中,公仪音自然十分重视。匆匆喝了口茶,让女婢先去回禀延尉寺来人,说自己马上过去。又让阿素下去找黎叔备车去了。
    不一会儿,阿素便去而复返,告诉公仪音车已经在府外等着了。
    公仪音应了,带着阿灵阿素又匆匆出了帝姬府。
    车撵行到延尉寺门口停了下来,门口当值的衙役见她过来,忙迎上来笑着道,“殿下来了,秦寺卿已经吩咐过了,殿下请随小的来。”
    公仪音微微一颔首,跟在那衙役的身后进了延尉寺。
    衙役带着她绕过两道抄手游廊,径直朝后院走去。公仪音看着这熟悉的路线,微微蹙了蹙眉头,开口问道,“这是……往义庄的路?”
    衙役转身点了点头,“昨日那北魏使者的尸体已经运到了义庄。寺卿吩咐了,让小的带您直接去义庄,他在尸体上发现了一些异常。”
    公仪音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没有出声,倒是身后的阿灵和阿素一惊,阿灵侧头看着她结结巴巴道,“殿……殿下,我们这是去义庄?”
    公仪音点点头,戏谑地看着她脸上夸张震惊的神情。
    阿灵差点惊叫出声,只是估计到这是在延尉寺,及时捂住自己的嘴没有发出声响来,但瞪得滚圆的眼睛还是显示出她内心的难以置信。
    她的声音愈发结巴起来,“义……义庄?就是放尸体的那个义庄?”
    公仪音笑了笑,有意逗她,“是啊,怎么了?你怕了?”
    阿灵吞了吞口水,支支吾吾地看着她不说话。
    公仪音道,“你若是怕,待会就在外面等着便是,我带阿素进去。”
    阿灵面色这才恢复一丝红润,忙不迭点头道,“谢谢殿下,婢子就在外面等着您吧。”
    公仪音勾了勾唇,没有再说话。
    很快,义庄便出现在眼前。
    带路的衙役朝公仪音行了个礼,恭谨道,“殿下,那小的就先告退了,寺卿就在里头等您。”
    公仪音应了,看一眼阿灵,“那阿灵,你便在这里等着罢。”说罢,对着阿素示意一下,“阿素,我们进去吧。”
    “等……等等……”两人刚走几步,身后便传来阿灵惨兮兮的声音,公仪音回头看去,只见她惊恐的目光四下打量着,小跑几步赶上来道,“一个人站在外面太诡异了,我……我还是同您一起进去吧。”
    公仪音早就知道阿灵不敢一个人在外面,心中偷笑两声,一本正经地应了,带阿灵阿素推开了中间那扇停放尸体的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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