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竹沉默半响,纳闷道:“你为什么老揪着别人家的事不放呢?好奇?”
    “……好奇。”
    “好吧。”施竹横躺下,用右手掌托住头,洗耳恭听。
    施乔早已打好腹稿,立刻娓娓道来:“虽说到目前为止,薛恪要翻案还是比较困难,但他都能从斩立决改判斩监侯,最后无罪释放也不是不可能吧?施承俊刚死的时候,我们都以为薛恪必死无疑,结果他的冤屈人口相传,他与施承俊、彭渊之间的纠葛也被曝光,舆论像春草似的见风长,最后被御史告到天子耳中,顺理成章的重审……”
    她下意识用手指轻敲着桌面,面露沉思。
    “虽然今上治下,政治还算清明,但暗地里仗势欺人、草菅人命、屈打成招的事也不在少数,类似薛恪这样的可怜人多的是,凭什么他的遭遇就能传得满城风雨,而且愈演愈烈……”
    施乔前世的职业可是演员,亲眼目睹无数同行因绯闻从云端跌落,也见识过很多后辈凭炒热度红极一时,舆论的力量,她再清楚不过,操控舆论的手段,她也详熟。
    她看向施竹,若有所指:“你觉不觉得,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推动着这整件事的发展?”
    施竹静静聆听,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施乔也不需要他的答案,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薛恪与祖父母相依为命,祖父已经不在了,为了照顾祖母,他不可能为报仇搭上自己的性命,而薛祖母的表现也能证实这点,薛恪一定有很大把握,在施承俊死后全身而退。但他一个无权无势的平头百姓,如何能做到这点呢?除非背后有某个极具权势的人或势力在帮他……”
    她顿了顿,又道,“或者说,利用他。”
    “利用?”施竹挑了挑眉。
    “对,利用。”施乔感觉自己的思路又清晰了一点,“假设薛恪有过人的才智和手段,提前做好安排,在身陷囹圄时借百姓之口为自己喊冤,那他为什么不把施承俊害死他祖父的事一起曝出来呢?”
    她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思忖着各种细节。
    “薛祖父的死,涉及青竹巷施家的阴私,暂时还不为人所知。‘薛恪冤’涉及到施家和晋王党以权势迫害百姓,但施承俊已经死了,算是偿还了他的罪孽,所以现在的焦点在彭渊身上……或者说,在晋王身上。”
    施乔隐隐觉得自己已经抓到最关键的地方,脑子飞快转起来。
    “现在坊间对薛祖父之死一无所知,这很不合常理,就算是顺其自然,好歹也能听到些风声吧?这就好像是流言长了手,揪着‘薛恪冤’死磕一样,故意将施家撇开……除非是有人故意为之,那就只有一个解释……”
    她缓慢而笃定地道:“薛恪背后之人不想把施家推到风头浪尖,他的目标只有一个,晋王。”
    话音刚落,对面响起“啪啪啪”的掌声。
    施乔这才发现施竹已经直起身,盘腿坐在炕上,清亮的双眸中盛满笑意。
    她顿觉不对,微微皱眉:“……你是不是早就想到了?”
    施竹不答话,只笑着耸肩。
    施乔从炕桌上的青瓷高脚盘里抓了个桃子扔向他:“早想到了,你不告诉我,让我自己在这儿想破头!”
    施竹轻轻松松接住桃子,笑道:“我又不是神仙,哪能事事明了,不过是作为半个当事人,比你更早发现端倪罢了。”
    “怎么说?”
    “薛恪一案,有很多疑点。据官府查证和丁六的说法,薛恪是施承俊的朋友,以薛恪的交际圈,怎么会有施承俊这样的朋友?丁六自述被薛恪打晕是有一定可信度的,否则有他在,还轮不到施承俊亲自上阵与薛恪纠缠。但以薛恪当时的状况,要在丁六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打晕他,显然很难办到,那么就还有另一个可能,打晕丁六的是处于暗中的其他人……”
    施竹说着敛了笑,神色沉静下来,“他们坠楼后,我是第一个过去的人,我一上手就发现施承俊的颈骨断了,从那种高度摔下来,能摔断颈骨的可能性很小,连看起来不堪一击的薛恪都受住了……”
    这种情况,仵作验尸时一定能发现的,施乔不禁道:“那顺天府那边……”
    “衙门的人肯定知道,但是他们放过了这个疑点。”施竹道,“不但是这点,几乎所有显而易见的疑点,他们都没有追查,很快就结案了。”
    “不对啊。”施乔疑惑道,“当时霍府尹不是在场吗?虽说他身为府尹,不会亲自过问每件案子,但施承俊和薛恪坠楼时,他就在现场,以他严谨的个性,怎么会不闻不问?是不是青竹巷那边用了些手段?”
    “这就是我察觉到不对劲的关键。”施竹意味深长道,“二夫人叫我过去问话时,大老爷、二老爷也在,他们问得异常仔细,很多连我这个当事人都没有注意到的细节,都反复追问,要不是因为施承俊是青竹巷的人,我都怀疑他们想帮薛恪洗清嫌疑……而且事发时,我毕竟为了薛恪与施承俊起了冲突,说的难听点叫胳膊肘往外拐,他们却一点没过问……后来皇上下令重审,我特地去了趟青竹巷,那边一点反应都没有,连施三奶奶哭天抢地为儿子抱冤,都被二夫人骂回去了……”
    “你的意思是,霍府尹、大老爷他们案发时就看出了不对劲,所以以静制动?”
    “不。”施竹摇头,“我看他们是压根就没打算动。”
    “啊?”
    “如果你先前的推测是正确的,薛恪案是专门针对晋王的,那这事就牵涉到朝堂上的党派之争,以霍府尹、大老爷他们的立场,一旦他们插手薛恪案,要么成为晋王的盟友,要么成为晋王的对手。显然,他们两者都不想,所以袖手旁观、明哲保身才是上策。”
    施乔渐渐听出门道来了,立刻想到另一个问题:“那晋王呢?连咱们都能查到的东西,想到的问题,他难道查不出想不到?”
    “这个不好说,如果晋王够敏锐,应该会把薛恪的祖宗八代查个底朝天,然后发现薛祖父的死因,从而明白这是个针对他的阴谋……”
    施乔会意:“那他应该立刻把薛祖父的死因,以及青竹巷的所作所为捅出来,将施家拉下水。”
    “但是以目前的情况来看,晋王很可能还没想到这茬。”施竹撇了撇嘴,“而且,布下这个局的人不一定会留给他查证的时间。”
    “你是说……”
    “薛恪还活得好好的,彭渊最多落个与施承俊狼狈为奸的罪名,但如果他死了,还是被晋王的人弄死的,这局就成了。”
    “但薛恪分明不会搭上自己的性命,里面肯定还有别的手脚。”
    施竹摊手:“那方法就多了。”
    施乔觉得自己的脑容量即将告罄,扶额道:“晋王也太惨了吧。”
    “这就叫惨?”施竹嗤笑一声,“晋王的势力岂是一条人命能撼动的,这事最多就坏坏他的名声,让他在皇上面前吃顿排头。”
    施乔愣住。
    一条人命,竟然只有这点价值。
    她突然特别希望事情正如她猜测的一样,薛恪能活下来。
    “好啦,别想了,这些事与你无关,你就算知道也无事可做。”施竹拍了拍他带来的那摞书,“这些是我刚看完的,你抓紧看看,咱俩找时间讨论讨论。”
    学问是越辩越明,二哥、表哥他们已经跟不上他的节奏,雪娘虽然不参加科举,但她从小对考试相关的东西都有种惊人的敏锐,甚至有点游刃有余的意味,每每都能给他许多提示。
    施乔回过神来,翻了翻那些书,书页上密密麻麻的批注一闪而过。
    “行,我今晚就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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