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皇上令大理寺协理薛恪之案,邵庄点了手下人去刑部跟案子,自己像往常一样处理公务至天黑才下衙回府。
    进入四月下旬,天儿渐渐转热,入夜时分却凉风习习,令人倍感舒适。
    马车不快不慢地穿梭在街巷中,邵庄靠在厢壁上假寐,距离宵禁还有段时间,街上稀零的声响随风飘进来,更显得车厢里有种与世隔绝的宁静。
    “……给小爷揍死丫的!”
    “……趴地上的……不许放过!”
    “……池宥……狗娘养的……”
    “……撕烂……臭嘴……”
    马车拐了个弯驶入另一条街,几声含糊不清的咒骂远远传来,车速微缓,外面响起车夫的声音:“世子爷,前面有人打架。”
    随着夏季来临,人心也越来越浮躁,虽说是天子脚下,打架斗殴的事也常有发生,特别是入夜后宵禁前的这几个时辰,衙门的人常像收破烂似的从街上拖回去一帮子流氓小混混。
    小厮看了看闭目不语的邵庄,回道:“绕过去。”
    车夫应下,调头准备走旁边的巷子。
    “星月!星月!你别添乱!”
    一道清脆中夹杂些许娇软的声音,随着夜风清晰地飘车内。
    邵庄突然睁开眼:“停车。”
    “驭——”车夫急忙勒马,刚好剩下半截车尾巴露在巷口。
    邵庄掀起车帘朝不远的大街上望去。
    借着月色和旁边铺子里的微弱光亮,十来个纠缠不清的人影在明暗不均的街道上晃动,零星的路人仓惶躲避,拳头木棍砸在肉体上的闷响,以及人嘴里喋喋不休的骂娘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幅声色并茂的生动场景。
    久违的熟悉感扑面而来。
    邵庄只轻轻一瞥,就视若无睹地移开目光,平静的视线落在街头一个白色的身影上——
    她站在一家尚未打烊的茶馆前,茶馆里橘黄色的光线映照出来,将她高挑纤细的身影在青石板地面上投下一个优美的剪影。
    “星月……”她焦急地跺脚,试图靠近热火朝天的战场。
    “哎哟!”有个技不如人的倒霉蛋被踢出来,四仰八叉地摔在她跟前。
    “你没事吧?”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又赶紧上前扶他。
    可惜对方不领情,狠狠地推开她:“滚开!”
    “雪娘!”见她狼狈地跌在地上,混乱的人群中传来一声娇喝,冲出来个十四五岁的红衣姑娘。
    “你还好吧?”红衣姑娘小心地扶起她,声音立刻拔高,“哎呀,你的手流血了!李嘉荣——”回身一脚朝刚才那个倒霉蛋踹去,嘴里怒骂道,“欺负女孩子,你算什么英雄好汉!”
    “星月,你别去——”没等她把人拉住,红衣姑娘已经追在人身后重回战局。
    倒霉蛋被撵得哇哇乱叫:“沈星月,别以为你是女人,小爷就不敢揍你!”
    “你揍啊!你揍啊!”红衣姑娘不甘示弱地吼道,“有种你别跑——”
    ……
    小厮望着不远处的热闹场景,满脸匪夷所思:“世子爷,那是端王府的嘉荣少爷吧?!”
    邵庄修长的手指抵在额角,嘴角几不可见地抽了抽,冷声道:“去两个人,把那小子拎出来。”
    话音刚落,黑暗中蹿出两个鬼魅般的人影,如夜风般轻盈地疾驰而去。
    邵庄放下车帘,按了按眉心。
    “世子爷,除了嘉荣少爷,嘉良少爷和嘉言少爷也在……那个红衣姑娘好像定国公府的沈小姐,白衣裳的不知道是谁……”
    小厮扒着帘缝看他们的人收拾烂摊子,轻声说道。
    一阵鸡飞狗跳的咋哇声之后,外面重归平静,随即车窗外响起一个沉稳的声音:“世子爷,外面都收拾好了。”
    小厮瞟了邵庄一眼,吩咐车夫:“过去看看。”
    车夫再次调头,马蹄声和车轱辘声节奏鲜明地响起,然后徐徐停住。
    两个女孩子并肩立在矮矮的台阶上,十来个鼻青脸肿的少年刚被整治老实,规规矩矩地分成两溜立在茶馆前,暗中互不服气地瞪向对方,木棍、椅子腿等武器散落一地。
    邵庄面无表情地从车上下来,沉甸甸的目光缓缓扫过,少年们全都瑟缩着垂下了头。
    十三四岁的半大小子,逞凶斗狠是一把好手,认怂的时候也极快。
    端王府的三兄弟惴惴不安地喊了声“世叔”,小心翼翼地用眼睛瞟向邵庄。
    比起他们,沈星月显然是不知者无畏,她瞪着眼睛,似乎对邵庄的出现十分意外,随手拨着颊侧凌乱的鬓发,大大咧咧道:“世子,你怎么在这儿?”
    邵庄看着她微微的笑,面上的冷然如融雪般化开,露出对女孩子特有的宽容:“正巧路过。”接着视线自然而然地落在她身边的白衣姑娘身上。
    沈星月见了就顺嘴介绍道:“她叫施乔,是施家的姑娘,上次在我们家的田庄你们见过的,世子还记得吗?”
    “记得。”邵庄微笑颔首。
    施乔无奈,只能硬着头皮扯出个尴尬的笑:“世子。”
    邵庄含笑的目光下移,停在她的右手上:“你的手受伤了?”
    “没有,没有,就是蹭破了点皮……”
    施乔连忙分开绞成麻花的双手,飞快背到身后,手掌从衣摆上蹭过,留下不深不浅的血迹。
    经邵庄一提醒,沈星月才想起施乔受伤的事,一把抓过她的右手捧在手心,高昂的声调与夸张的表情配合得天衣无缝:“天呐,雪娘,你的手还在流血!”
    这要是被不知情的人听见了,还以为她的手断了。
    施乔凤眼微弯,红唇勾成恰到好处的弧度,用力把自己的手捋下来,低声跟她咬耳朵:“你给我悠着点儿。”
    沈星月充耳不闻,眼刀斜飞:“李嘉荣!看你干的好事!”
    正低头数手指的李嘉荣下意识瞪过去,余光瞟到旁边的邵庄,又敢怒不敢言地低下头。
    邵庄似乎没察觉到她刻意的指责,笑容和煦如春风,抬手从袖笼里掏出块帕子:“伤口应该不深,你帮她包一下。”
    施乔一愣,像被惊着了似的往后一退:“不用不用不用!”眼睛瞪着他手里的帕子,如同看见了什么洪水猛兽。
    邵庄眸底滑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郁,仍然笑着把帕子递给沈星月。
    沈星月满脸意外,觉得雪娘用他的手帕不太合适,但是邵庄的表情自然而诚挚,那张俊美的笑脸在昏黄的光线中依然耀眼夺目。
    她又感觉是自己想多了,接过来道了声谢,抓起施乔的右手往上缠:“是得包扎一下,雪娘的手可金贵着。”
    施乔瞄了邵庄一眼,试图挣开她的手,被她不悦地瞪住:“别动!”
    施乔抿着唇,雪白的面颊绷得紧紧的,脸上写满抗拒,似乎手上缠的不是手帕,而是毒药。
    一个大男人竟然随身带手帕,怕是有什么毛病吧!
    她忍不住恶意满满地腹诽着,但出于惯性的惧怕,又不敢看邵庄。
    沈星月和邵庄默契十足地忽略了她的意愿,把一旁目瞪口呆的众少年当成背景板,和谐地聊起来。
    “他们打架,你们俩在这儿做什么?”
    “我来帮忙啊,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欺负我弟!”
    “哦?你弟弟?”
    “嗯,那个蓝衣裳的是我亲弟沈彦,绿衣裳的是我表弟池宥。”
    邵庄顺着她的手指看了看。
    沈彦和池宥飞快朝他们睃了眼,双双低下头,暗中翻了个白眼,开玩笑,谁被欺负了!
    念头闪过,不由又朝对面瞪去。
    少年们无声无息的用火药味十足的眼神隔空对战。
    邵庄继续问道:“你弟弟他们为什么会跟李嘉荣他们打起来?”
    沈星月恨恨地磨牙:“还不都怪宝和县主那个烦人的丫头,谁叫她背后说我表姐坏话,池宥吼了她两句,她竟然跑回去告状,真是……”
    “行了,说这些有什么用。”见她三言两语就被人套了话,施乔简直无语,把自己包着手帕的右手藏到身后,轻轻推了推她,“咱们回去吧,小四他们还在卿园等我们呢。”
    沈星月意犹未尽地停下话头,想到她们今晚的正事,勉强点头。
    她正准备向邵庄道个别,就听他不解道:“奇怪,顺天府的人怎么还没来……”
    声音不大不小,猫在街角阴影里的衙役们连忙火烧屁股似的奔过来,在茶馆前一字排开。
    “邵、邵大人……”领头的衙役抹着脑门上的汗,点头哈腰地上前寒暄。
    邵庄却朝众少年扬了扬下巴:“带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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