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她上一世的愿望就是能够隐居桃源世外,过上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生活。但谁能想到后来天魔祸害人间,处处尸山血海,血流漂橹,而自己最终不得不以身为禁,与他一同封印在黑暗之中。
    或许是因为有高人在侧,放松了警戒,抑或是这几日熬得苦了,再也支持不住,楚天心说着话便不知不觉睡着了。而乔月枯躺至天明,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第二日。
    “不用抱歉,我是带薪睡觉。”乔月见楚天心一副内疚的模样,她从包里掏出四五张折成五角星形的符箓,说道:“一个随身携带,其余的贴在大门和卧室门窗,这样一来游魂便不敢靠近了。假如还有什么动静,我再来便是了。”
    说着想起了什么,又掏出一个符箓递过去:“这个给你男朋友,让他也防着点。”
    “他倒不用了,这几天他被我的反常吓得够呛,都不敢留下来过夜了。”话虽这么说,楚天心还是道谢接了过来。乔月听了,嘴上虽不说什么,内心却已是看不起这个男人。
    电话声响,乔月接后匆匆告别。
    还是那座别墅,还是那间书房,秦声良不再是西装革履,换了身居家的衣裳,添了几分日常气,但脸色却严肃凝重。
    “你找到背后捣鬼的人了?”
    秦声良点头,挥了挥手,椅后站着的助理递上一个黑色文件夹。他接过也没看,直接调转放在了乔月面前的桌上。
    果然有钱就是万能,如此短的时间就挖出幕后之人。乔月翻开文件夹,一张照片便跳入眼帘。照片中的人不过十来岁,精瘦,寸头,黑皮肤,独自蹲在一棵参天大树的树荫里。照片虽然已经泛黄,他朝上翻起的双眼黑少白多,像鹰一样,直勾勾地盯着你,生猛之力依旧扑面而来。背景是一方牌匾,匾上“独树村”三字依稀可见,数十座低矮的房屋错落有致地缀在乡野间。
    “这人名叫钟礼,是独树村村长钟盛的儿子。二十年前,他们将地皮卖给我之后便举家迁去了泰国,再也没有回来过。但是上个月,钟礼突然回国了。之后的事乔小姐你也清楚,良城新项目开始怪事连连,小儿中降头,而且昨日家里还收到了威胁信,让我停止新项目归还地皮,否则就不仅仅流血那么简单。”
    “他以为我秦声良好欺负!”
    果然还是生意场上的利益牵扯,乔月听完介绍望向秦声良,他倒也坦荡,毫不闪避。
    “那你们找到他的下落了吗?”
    “没有,他回来后便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四处都没有他的下落。”
    乔月心里盘算,秦声良怀疑钟礼也并未毫无道理,他出身独树村,与那块地皮有瓜葛,又久居东南亚,懂得降头也无可厚非。既然已经查明,但还请自己前来,看来是与找人有关。
    果然,秦声良开口:“所以我们想请乔小姐帮忙,找出这人的下落。”
    “这有点难办,”她把文件夹轻轻合上,靠在了椅子上:“我向来与鬼怪打交道,你让我降鬼请灵或可,要我寻人?那似乎有点超出业务范围了。”
    秦声良何等老道,他听出了乔月话里话外的意思,笑着晃了晃两根手指:“让乔小姐为难了,良城地产是不会亏待你的。”
    “那我就尽管一试。”乔月起了身,准备离去:“但是还请秦董答应我一个请求,虽然这人手段不怎么光明,但仍有一丝善念尚存,希望你们能和平解决这件事。”
    秦声良笑道:“自然,我们又不是□□。”
    这可不好说。乔月腹诽,但脸上还是露出了营业微笑。
    助理送走了乔月回到书房,秦声良抽起了雪茄,暗红的星子在他的指尖亮了亮。
    “董事长,我们不是已经知道钟礼的下落了吗?为什么还……”秦氏现在家大业大,人脉广,就连警察局局长都是其座上宾,只消一通电话便能调动人手排查各处监控,搜寻钟礼下落。钟礼久居国外,哪知道盛海已迈入大数据时代,监控也无处不在,他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其实已经暴露。
    秦声良横眉斜扫了他一眼,助理立马噤声。
    “钟礼岂是你们一般人对付得了的。依我的命令行事便是了,不该说的别说。”秦声良沉下声来,又吩咐了些事宜,助理唯唯诺诺退出门去。
    那头乔月回到归宁堂,从包中翻出归家时买的盛海市地图,又从里屋的一个箱子里拿出那戴笠携刀的黄色纸人,成竹在胸。对于她而言,降鬼请灵都不在话下,更何况区区的寻人问踪?
    她把纸人烧去,将搓成细小颗粒的灰烬倾至地图表面,两指抵于唇前喃喃念出咒语,而后手指挥去,那灰烬轻轻动了动,汇成一细小的灰线,在地图上缓缓爬动起来。
    穿过市中心,攀过榕山,一直朝西而去,最终停留在一个小小的点上。
    乔月低下头研究,不禁笑道:“果然有胆量。”
    作者有话要说:
    许林知:果然是无奸不商。
    乔月:这叫战略!这叫“食脑”!
    第15章 、钟礼
    良城新楼盘在白天里依旧安静,因为停工的缘故,工人们早已暂时回了家,现场入口只有一个随意穿着保安服装的大爷背着手在来回散步。因为前些夜里已经打过照面,大爷认得面前光鲜亮丽的乔月是上面请来的,所以也没有过多阻拦就让她进去了。
    工地规模很大,两三栋起了一半的楼房钢筋水泥还裸露着,倒像是废楼一般,其余的空地上不是堆着小山似的沙土就是已经打了地基,数辆搅拌车叉车整整齐齐地一字排开,有一种混乱中的秩序感。工地不远处的角落里有两三排简易的铁皮屋,蓝白色晃着光。
    乔月手中拿着一个玄色罗盘,罗盘上洒的却是幼沙一般的灰烬。她转了转身子,罗盘上的灰烬也动了动,指向了另一方向。
    铁皮屋分了上下两层,每层八个小房间,因为同住的都是工地上的人,也没什么财物,房门不过是随便地关上了,乔月一推便开。一股刺鼻的汗味和闷热扑来,小小房间里摆了四张铁架床,到处挂满了脏兮兮的衣物鞋袜。折叠桌上还散落着几个空的啤酒罐和凌乱的花生壳。
    不在这里。
    乔月屏着呼吸转了出去,推开了下一个房间的门,照旧一个人影也没有。因为空间少,所以她看得很快,不多一会就把一楼给看全,上了楼。
    刚把手放在二层第三间门把上,乔月便觉得里面不一样——屋里开了窗,清凉的风从门底下的细缝吹了出来。她谨慎地推了条缝,空气既不滞重也不闷臭,显然有人住在此处。乔月从腰间抽出一把长匕首横在胸前。
    “进来吧,我可打不过你。”里头传来声音。
    乔月推开门,便见钟礼懒洋洋地举着双手做投降状靠在了最里头的墙壁上。没想到二十年过去了,他除了更高更黑外几乎没什么变化,依旧寸头,穿着件黑色的短袖,青色的纹身从袖子下探了出来,是锋利的龙爪。
    “原来就是你一直在坏我的好事。”钟礼盯着走进来的乔月,他没料到对手竟是如此年轻貌美,丝毫看不出是修道练习法之人。
    “你倒是有胆量,”乔月称赞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你藏在这里的确让我意想不到。”
    钟礼放下双手,哂笑:“还不是被你给找来了。”
    乔月手上依旧握着那匕首,神态却轻松了不少,她环顾四周,屋里虽然没有异味,但还是凌乱,只有其中一张床铺整洁不少,想必便是钟礼这些日子睡的。
    “趁现在还没有造下杀孽,就此收手吧。”
    “收手?”钟礼直起了身子,一张刚毅的脸从阴影里走了出来,他的眼睛锐利狠戾:“你有什么资格叫我收手?我只不过是想拿回原本便属于我们的东西。”
    “你是说这块地?”
    “对!”钟礼恨道:“你以为他秦声良是什么好东西?白手起家?呸”他啐了一口:“他以前便是混道上的。”
    “你不会真的天真地以为他真的就是靠着好运气和独到的眼光收购如此之多的地皮吧?这些都是他强取豪夺得来的,只不过他现在已经成功洗白,摇身一变成为了盛海市正儿八经的商海巨鳄。”
    虽然乔月知道成功人士背后总藏着些不光彩的过往,但倒没料到秦声良曾是黑/道上的人物。
    “他现在光鲜亮丽,人模人样,但只有我知道他这人皮下披着颗怎么样的心。”
    “二十年前,他看上了我们村子的地,想要以极低的价格收购但却遭到了全体村民的反对。秦声良这个人,不达目的不罢休,只要是他看上的,无论是人还是物,他都要想办法抢到手。于是,为了逼迫村民们同意,他竟是差人将村上十余名妇女儿童绑了去,以此威胁大家以地契为赎金救人。”
    “当时村里分了两派,一派主张只能认命,交地救人,一派则是以我爸为首,主张报警,依靠官方的力量救人。两派争执不休,但最终还是我爸胜出,暗地里联系了警方。”
    “然而谁曾想,村子里早有人与秦声良同流合污,将村民报警的消息通风报信。为了杀鸡儆猴,也为了下最后通牒,秦声良命人杀害了其中一个小孩,并趁夜抛在了村口。”
    “他才五岁!秦声良这畜生怎么下得去手!”钟礼双眼眦裂,讲到激动处忍不住握紧拳头朝墙上锤了数下。
    “最后结果你也能想到,大家只能是就此交出地契,把村子拱手相让。”
    “而警方最终抓了秦声良一堆马仔,却硬是没有动他分毫。”钟礼吸了吸鼻子,继续说道:“村子没了后,我家只能坐船去投靠在泰国的亲戚。”
    “只不过我爸身为村长,一直认为自己难辞其咎,所以在路上便上吊自尽了,我妈妈郁郁寡欢,到泰国没几年也随之去世。”
    “如此深仇大恨,你认为我还能收手吗?”钟礼冲至乔月面前,一张狰狞的脸嘶叫着:“我如果就此停下,死后到了下面如何面对我的父母!”
    乔月知道他难以劝服,叹了口气:“多行不义必自毙,秦声良作恶多端的话,必有因果报应。更何况你能奈他几何?你应该也已经知道了,他身上有得道之人开过光的佛牌的庇佑,邪祟难侵,以你的手段估计难以破除。”
    “虽然我技不如你,但你也别小瞧了我,我好歹在泰国也是拜过师的。”其实虽说拜过师,但他也只不过学了点皮毛。
    “我劝你还是赶紧离开吧,既然去了泰国就不应该再回来了。”乔月用匕首将他逼开:“要是再不走估计就来不及了,你不要低估了他的能耐,说不定他也已经挖出你的藏身之所了。”
    “哈哈哈哈哈,”钟礼听了她的话仰天大笑起来,脸上带着点得意:“你又如何知道我不是故意暴露行踪的呢?”
    乔月正琢磨他话中的意思,外头响起了动静。
    乔月皱了皱眉,走到窗边外望,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工地里已经驶入十余辆车将这小小的铁皮房给围住了,车上下来数十个寸头黑衣小混混,拿棍带刀,其中有几个腰上似乎还别上了枪。
    “姜果然还是老的辣。”乔月嘲讽道,钟礼藏在阴影里小心地透过百叶窗的细缝张望,果然看见秦声良的车子正停在不远处。
    秦声良的确坐在车子里,一旁还坐另一个手臂尽是纹身的白衣男子。
    “秦叔,没必要把事情搞这么大吧?”
    秦声良戴着墨镜正眼不瞧一下:“怎么?别忘了是谁把你扶上现在的位置?我能让你爬上去,也能让你摔下来。里面那人差点害了我儿子性命,你说我有没有必要?”
    那人捋了捋头发,下车往地上啐了口骂道:“操/你/妈/的。”
    秦声良在车上点了了雪茄,在烟雾中望着车窗外不远处那小小的铁皮屋。他让乔月寻人,原本是想借她之手对付钟礼,但没想到两人在那屋里那么久,竟是什么动静也没有,这让他不得不出此下策。
    看来不推一把,两人是不会轻易对上的。
    钟礼望着屋外团团包围的黑洞洞枪口,却丝毫不紧张,反而如释重负,终于等到这一天。他望着旁边的乔月,露出一排白牙:“你知道我为什么时隔那么多年,偏要现在才回来吗?”
    乔月看着他的笑容,莫名有一种大事不妙的感觉,正要说些什么,钟礼却从窗户撞了出去。屋外的一众混混也没有料到二楼窗户里突然跳出一个人来,仓皇地将各式武器对准了那黑影。
    “他……他在飞!”
    乔月扑到窗边一看,一只小鬼于半空中托着钟礼往工地西北处的边缘飘去,常人看来正如会飞一般。她不敢怠慢,连忙翻身跳下,跟在反应过来追了上去的人群身后。
    “钟礼,别再负隅顽抗了,你逃不掉的。”白衣男人见钟礼从半空落下,站在了一个树桩,一旁还躺着两个骨灰盅,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早就摆上的。
    那个树桩十分宽大,可以料想它曾经的参天盛貌,只不过因为施工需要已被伐倒,再过些日子估计就要被连根拔起。
    “乔月,”他站在人群里回头望:“谁说我没办法的?”钟礼抽出一把小刀,在众人尚未反应过来之际,手起刀落,他的脖子已经飞溅起一道血红,整个人倒了下来。身旁的两个骨灰盅此刻也应声破裂,里面的骨灰混着些许没有烧化的骨头流泄出来。
    人群中走出一个人上前查看,钟礼脖子一片血肉模糊,在嘶嘶的漏气,已是回天乏术,顿时觉得松了口气,起了身拍了拍衣摆冲着那白衣男人喊道:“老大,没气了!”
    话音刚落,脚下突然出来一阵颤动,起初细微,渐渐地愈来愈额强烈,众人只觉像是身处翻滚波涛之中,颠簸摇晃,纷纷摔倒在地。
    “地震了!地震了!”混乱中有人惊喊。
    钟礼感受着身下的阵阵骚动,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抱住了身侧两个破碎的骨灰盅。
    “爸,妈,我们回家了。”
    第16章 、寄父
    独树村村口有一棵参天巨树,年岁之久,就连村里最年长的人都说不出它有几岁。据说,连村名都是因此树而起。
    “钟礼,去上学怎么不跟你的寄父打声招呼?”钟盛躲在树下抽烟,瞅见钟礼背了个小书包正要往学校跑。
    钟礼穿了一身短衣短裤,袜子一高一低,跑出几步又无奈地转了回来,对着村口的那株古树正正经经地拜了拜:“寄父,我上学去了。”
    寄父,顾名思义,便是寄名为父。村口的这棵树已经不知道活了几百年了,郁郁葱葱,远望上去宛如遮天蔽日的层层绿云。村里人认为此树有灵,所以都纷纷拜此树为干亲,祈求得到庇护,健康长大。
    钟礼也不例外,他的寄名帖同村里其他孩童的一起,贴在了古树树干上,如同给它腰间缠上了条红丝带似的。
    树本有灵,多少人曾拜倒在他的树荫下,多少人的寄名贴枯了又谢了,多少人的愿力一点一滴地随着那线香滋养了他,竟是使他有了如此山崩地裂的威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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